1|人面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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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清平屿这地方小且清静,连狗和别处都不一样:不止向来不吠不闹,无端端闻到满鼻子的新鲜血气,也只呜呜地哆嗦几声。
它主人倒是吓坏了,手里的铜锣竹杠当当当滚落在地。
“死、死人啦!”老头踢了那狗一脚,立时犬吠与人声齐鸣——“死人了……汪呜~死人……汪汪呜~”
更锤咕咚砸在那条尸背上,又咕咚翻进血泊里。
老头站在桃园门口乱抖,而门口正伏倒着一个身着锦衣的大汉,数道血流从其身下蜿蜒而出,生生将落下的桃色花瓣染得浑红。那人背上插着几把刀,刀刀尽没,只余刀柄,眼见是没气儿了。
小小的清平屿立刻被这几声哀嚎吵醒,各户灯火逐盏亮起。
老头想跑,那不知死活的狗却窜到那不知死活的人身边,亮出两排白牙,将他拖向老头。
“别别别别!”老头瘫在地上踹他的狗,“这玩意儿不要不要不要!”
狗便松了口,那人的脑袋砸在地上,正好翻着白眼朝向打更老头。
老头一愣:这条尸他倒是认识。
只不过满脸是血,在灯火映照下,比平日里更狰狞数倍。
……不过这桃园何曾点了灯火?老头满头雾水,抬头望向光亮源头。
一张发亮人面悬在黑夜的桃枝上,正冲他阴阴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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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灯(1)
薄日清早,四野茫茫。
蓬阳城城门发出沉重嘶哑的声音,缓慢被推开。
贯通陆地东西两端的郁澜江拥有众多渔港商港,而蓬阳城便是这条大江上的最后一个港口。
蓬阳位于郁澜江入海口,地势平缓,和发达的农业与商业相比,渔业不够兴盛。又因其气候适宜、四季不冻,城内商贾来往货物流通,因而极为繁华热闹。当朝著名诗人白如元*曾赋诗赞美它“澜苍此景中,天地借一春”,只是该诗句因数年前被当作科考题目而成为无数读书人的噩梦,之后一段时间文人为蓬阳写的赞诗的数量远远低于贬词。
刑名世家司马便居住在这座蓬阳城中。
这几天是司马家准备喜事的日子,来道贺的江湖人士很多,城门一开便乌压压地涌进来。守城兵士大约只认得武林盟主、少林方丈、武当道人,或是江湖第一美人胡明媚、天下第一才子柳问道、西北第一刀胡大风之类名声响亮的人物。看到有人带着武器或满脸煞气,他们即便心中害怕,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检查通行文牒。
日近中天,有士兵见到几骑人马从官道缓慢行来。当先那位神采俊逸,气度非凡,一身白衣利落倜傥,连带身后的几位随从也个个身材高大,容貌出众。
站在最前面的小兵连忙戳戳旁人胳膊:“快看,鹰贝舍的人来了,最前面那位不就是‘照海透’迟夜白?”
众人立刻打起精神,挺直胸膛,齐齐盯着走近的人马。
那几匹白马太过风流招摇,连带城门周围的人也纷纷停下回看。
蓬阳周围有三县六镇十八乡,呈辐射状分布在周围。靠海的镇子有三四个,而其中景色最好、最为出名的,便是云阳镇。
云阳镇多出美人,世传“云阳一睐,东宫失色”,讲的便是前朝皇帝来蓬阳玩儿的时候发生的艳遇。
江湖上最有名的的情报机构鹰贝舍便在云阳镇。而“照海透”迟夜白正是鹰贝舍新任的当家。
迟夜白天生一副风流相,修眉长目,挺鼻薄唇,但神情冷淡,长得风流却没法让人生出风流之念。他发上束着一枚绿松石骨簪,那簪子在阳光下十分显眼,是他白净脸庞和黑沉发丝中难得的一点亮色。
迟夜白频繁出入蓬阳城,经过城门只在马上亮出自己的腰牌便顺利通过了。
回头见到兵士们的神情,迟夜白身边的侍从慕容海忍不住低笑出声:“当家,他们还在看呢。”
“别瞧,快走。”迟夜白低声道,“刘队长每次见我就问我要生辰八字好跟他妹子合在一起算算,烦得很。”
余人便憋着笑,慢悠悠跟在他身后。慕容海一张嘴实在难闲下来,提着缰绳走到迟夜白身旁,满脸好奇。
“司马凤他堂姐叫什么来着?”他问,“咱们大老远来吃酒,人都见不上一面,太可惜了。只听说她是蓬阳第一美人,到底美成什么模样?”
“见到也不一定是你的。司马双桐的夫君可是个朝廷命官,咱们这种江湖客入不了大美人的眼。”身后有人笑道。
“话说回来,说是大美人,谁见过啦?指不定貌似嫫母无盐,却因为司马家的权势,生生被说成倾世美人。”慕容海问迟夜白,“当家,你见过么?”
迟夜白:“见过。”
慕容海:“如何?”
迟夜白心里觉得他问题十分无聊,训了他们几句后,慢慢道:“和司马凤颇有几分相似。”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纷纷低头笑了。
迟夜白:“……笑什么?”
“和司马少爷相似,那应该很好看了。”慕容海正色道,“当家不必多说,我们懂。”
迟夜白:“……懂什么?”
慕容海:“都懂,都懂,走了啊。”
说完挥着自己马鞭,在迟夜白坐骑屁股上拍了几下。
此时蓬阳城东南方的沁霜院中,一壶茶刚刚沏好。
“听闻鹰贝舍的人已经入城了。”清透茶水从壶嘴汩汩流入杯中,倒茶的女子容貌娇媚,一双手修长白皙,扭头冲斜躺在榻上的一位俊俏青年说话,“司马公子不回家看看?”
司马凤凑过去闻了闻那茶,忍不住赞道:“好茶呀。这个贵得很,霜华呀霜华,不是说攒钱赎身么,你哪儿来银子买?”
“你上回给我的!”霜华将茶壶重重坐在桌上,笑骂道,“你巴巴地给迟夜白讨来了几两,结果他不收,你便转手给了我。”
司马凤总算记起,收起扇子在掌心一拍,面上露出个浮夸的惊讶神情:“对!”
霜华:“在我面前还做什么戏。回去吧回去吧。”
“家里可不如你这儿舒服,快把上次那曲儿弹给我听听。”司马凤满足地喝着茶,摇着扇子说,“霜华,你这焚的什么香?味儿咋这么勾人呢?”
“恒春香*,不止贵,还难买。”霜华叹气,“你要听什么呀?”
等茶喝完了,新曲儿也听完了,霜华看看时辰,再次给司马凤下了逐客令。
司马凤不动,揉揉手腕,抄起矮几上的笔,说要给霜华画个像。
霜华将他从软榻上拖起来。司马凤长腿勾着榻上矮几,霜华死拽也不动。
“沁霜院居然赶客!”司马凤嚷道,“传出去可太损你们名声了。”
“走吧司马公子。你再不走,你家那位就找上门来了。”司马凤不放腿,霜华也不放手,“他踹坏我这儿几扇门了,你数数……”
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巨响,果真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霜华倒吸一口冷气,双手顿松,司马凤立刻滚到了地上。
外头日头已西垂,暮色渐渐升起。
迟夜白站在门外,面色很凉。
屋内两人瞧着屋外那个,屋外那个瞧着屋内两人。
司马凤从地上利落爬起,拍拍膝盖灰尘,笑着往外跨了几步:“小白……”
他话未说完,迟夜白冷冷瞧他一眼,他立刻不出声了。
“回家。”迟夜白低声道,“你爹找你。”
刑名世家司马和鹰贝舍迟家由于各种原因往来频繁,加之又有各种……复杂关系,江湖人都晓得这两家的小公子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蓬阳城的沁霜院、香珠楼、红烟楼、芳菲集、芙蓉院……里头的姑娘们,也都晓得的。
只是她们晓得的内容和江湖人晓得的不大一样。
“司马公子,又被抓回去啦?”香珠楼的姑娘甩着手绢儿。
“回去要跪钉板的哟。”芳菲集的老鸨咯咯娇笑。
“迟少爷,迟少爷!俩月不见,你怎的又俊了啊?”芙蓉院的姑娘直接往迟夜白的马上扔了朵香花,“司马公子哪儿有我这么识趣呀?”
在笑声里司马凤夹着马腹紧走几步:“小白,走快点儿。”
迟夜白冷笑道:“怎的,晓得丢人了?”
“我不丢人。”司马凤笑道,“我是不想让这么多人看你。”
迟夜白:“……”
司马凤:“你这么好看,要是个个瞧了都中意你,那怎么办?你只有一个,你是我……”
“回家!!!”迟夜白脸上浮现薄红,怒道,“走!!!”
司马凤笑着点头:“好好好,咱们回家。”
两人拐出了烟花巷,眼见晚风拂动,迟夜白心情渐渐平静,这才转而跟司马凤说起正事来。
“我已经见过你爹了。”他说,“他说清平屿上有些事情想让你我去处理。”
“去呀。清平屿现在可好看了,遍地桃花,鱼也正肥着。”司马凤说,“我还跟霜华学了一首曲儿,可以在桃树底下唱给你听……”
他在迟夜白的眼神里默默停口了。
“他让我们去清平屿找一个故人。”迟夜白看着眼前街道,“清平屿上出了命案,你爹怕这诡怪案子会牵连他那位老友。”
“嗯?”司马凤终于收起嬉笑之色,“有多诡怪??”
“你听过人面灯么?”迟夜白问。
司马凤:“啥玩意儿?绘了人面的灯笼?”
“不是。”迟夜白说,“是用人皮做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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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春香:传说中的香品,出自一种叶似莲花、芬芳似桂花的恒春之树。《拾遗记》中说燕昭王从仙人手中获得过这种香。(《香乘》)
*白如元:司马凤很喜欢的一位诗人,写的艳诗十分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