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羊祜临终言伐吴 武帝决意出六军
晋征南将军羊祜闻陆凯病殁,认为伐吴时机成熟,晋咸宁二年,也是孙吴天玺元年十月羊祜上书武帝伐吴,但遇到大臣贾充等反对。适益州兵变,认为当务之急宜平益州为主,伐吴这事以致迁延。
有诏,羊祜有参军王浚,被奉调为广汉太守,发兵讨益州乱卒,幸即荡平。
王浚得任益州刺史,讲信立威,绥服蛮夷。
武帝征又召王浚为大司农,羊祜独密表留王浚,谓欲灭东吴,必须凭借上流。王浚才可专阃,不宜内用,武帝乃仍令留任,且加王浚龙骧将军,监督梁益二州军事。
时吴中有童谣云:“阿童复阿童,衔刀浮渡江。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
王浚籍隶弘农,小名正叫做阿童,小具大志,丰姿俊逸。
燕人徐邈,有女慧美,及笄未嫁,徐邈甚是钟爱,令女自择偶,迄未当意。
会徐邈出守河东,王浚得迭为从事,年少英奇,颇为徐邈所赏识。
徐邈因大会佐吏,使女在幕内潜窥,女指王浚告母,谓此子定非凡器。徐邈闻女言,即将女嫁王浚为妻,琴瑟和谐,不消细说。嗣王浚投羊祜麾下,羊祜亦加优待,每事与商。
羊祜兄子羊暨尝伺间语羊祜道:“浚好大言,恐滋他患,宜预加裁抑,休使胡行!”
羊祜粲然道:“如汝怎能知人?浚有大才,一得逞志,必建奇功,愿勿轻视!”
徐女尚垂青眼,何况羊叔子。及王浚得监督梁益二州,羊祜欲借上流势力,顺道伐吴,并因王浚名与童谣相符,即表闻晋廷,请饬王浚密修舟楫,为东略计。
武帝依言诏王浚,王浚即大作战舰,长百二十步,可容二千余人,舰上用木为城,架起楼橹,四面开门,上可驰马往来,又在各船头上,绘画鹢首怪兽,以惧江神。工作连日不休,免不得有木头竹屑,被水漂流,随江东下。
吴建平太守吾彦,留心西顾,瞧见江心竹木,料知上流必造舟楫,当即捞取呈报,谓晋必密谋攻吴,宜亟加戍建平,堵塞要冲。
吴主皓方盛筑昭明宫,大开苑囿,侈筑楼观,采取将吏子女,入宫纵乐,还有何心顾及外侮?
得了吾彦的表章,简直是不遑细览,便即搁过一边。
吾彦不得答诏,自命工人冶铁为锁,横断水路,作为江防。
适吴西陵督军步阐,惧罪降晋。吴大司马陆抗,陆凯从弟,自乐乡督兵讨步阐,围攻西陵。
羊祜奉诏往援,自赴江陵,别遣荆州刺史杨肇攻陆抗。
陆抗分军抵御,击败杨肇。
羊祜闻杨肇败还,正拟亲往督战,偏西陵已被陆抗攻入,步阐被诛,屠及三族。
羊祜只好付诸一叹,率兵还镇。
武帝罢杨肇官,任羊祜如旧。
羊祜乃敛威用德,专务怀柔,招徕吴人。有时军行吴境,刈谷为粮,必令给绢偿值,或出猎边境,留止晋地,遇有被伤禽兽,从吴境奔入,亦概令送还。就是吴人入掠,已为晋军所杀,尚且厚加殡殓,送尸还家。如得活擒回来,愿降者听,愿归者亦听,不戮一人,吴人翕然悦服。
羊祜又尝通使陆抗,互有馈遗。陆抗送祜酒,羊祜对使取饮,毫不动疑。及陆抗有小疾,羊祜合药馈抗,陆抗亦即取服。
部下或从旁谏阻,陆抗摇首道:“羊叔子岂肯鸩人?”叔子即祜表字。
陆抗又遍戒边吏道:“彼专行德,我专行暴,是明明为丛敺雀了。今但宜各保分界,毋求细利。”
羊祜对吴,无非笼络计策,即陆抗亦为所愚。吴主孙皓反以为疑,责陆抗私交羊祜。陆抗上疏辩驳,并陈守国时宜十二条,均不见行。
孙皓且信术士刁元言,谓:“黄旗紫盖,出现东南。荆扬君主,必有天下。”乃大发徒众,杖钺西行,凡后宫数千人,悉数相随。行次华里,正值春雪兼旬,凝寒不解,兵士不堪寒冻,互相私语道:“今日遇敌,便当倒戈。”
孙皓颇有所闻,始引兵还都。
陆抗忧国情深,抑郁成疾,在镇五年,竟致溘逝,孙吴又失一重臣,陆抗遗表以西陵建平,居国上游,不宜弛防为请。
吴主孙皓因命陆抗子陆晏、陆玄、陆机、陆云分统陆抗部军。陆抗长子名元景,次名元机,又次名云,陆机、陆云善属文,并负重名,独未谙将略。吴主却令他分将父兵,真所谓用违其长了。
术士尚广,为吴主卜筮,上问休咎。尚广希旨进言,说是岁次庚子,青盖当入洛陽。
吴主大喜,已而临平湖忽开,朝臣多称为祯祥。临平湖自汉末湮塞,故老相传:“湖塞天下乱,湖开天下平。”吴主皓以为青盖入洛阳,当在此时,因召问都尉陈顺。
陈顺答说道:“臣止能望气,不能知湖的开塞。”
孙皓乃令退去,陈顺出语密友道:“青盖入洛,恐是衔璧的预兆。今临平湖无故忽开,也岂得为佳征么?”
嗣复由历陽长官奏报,历陽山石印封发,应兆太平。传闻历阳山上有七个洞孔并排罗列,且洞孔里面呈黄赤色,时人习俗把此称之为石印,也即指石头上有彩色的纹理。民间也流传说:“石印显露,天下太平。”孙皓又遣使致祭,封山神为王,改元天纪。
东吴方相继称庆,西晋已潜拟兴师,羊祜缮甲训卒,期在必发,因首先上表,复力请伐吴,略云:
“先帝顺天应时,西平巴蜀,南和吴会,海内得以休息,兆庶有乐安之心,而吴复背信,使边事更兴,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成。蜀平之时,天下皆谓吴当并亡,蹉跎至今,又越十三年,是谓一周。今不平吴,尚待何日?议者尝谓吴楚有道后服,无礼先强,此乃诸侯之时耳,今当一统,不得与古同论。夫适道之言,未足应权,是故谋之虽多,而决之欲独。”
“凡以险阻得存者,谓所敌者同,力足自固,苟其轻重不齐,强弱异势,则智士不能谋,而险阻不可保也。蜀之为国,非不险也,高山寻云霓,深谷肆无影,束马悬车,然后得济,皆言一夫荷戟,千人莫当,及进兵之日,曾无藩篱之限,新将搴旗,伏尸数万,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皆无战心,力不足以相抗也。”
“至刘禅降服,诸营堡者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隘,不过剑阁,山川之险,不如岷汉,孙皓之暴,侈于刘禅,吴人之困,甚于巴蜀,而大晋兵众,多于前世,资储器械,盛于往时,今不于此平吴,更阻兵相守,征夫苦役,日寻干戈,经历盛衰,不可长久,宜乘时平定以一四海,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兖,并会秣陵,鼓旆以疑之,多方以误之,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一处倾坏,上下震荡,虽有智者,不能为谋。”
“况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将疑于朝,士困于野,平常之日,独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又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楯,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长,但我兵入境,则长江非复彼有,还保城池,去长就短,我军悬进,人有致节之志,吴人战于其内,徒有凭城之心,如此则军不逾时,克可必矣。乞奋神断,毋误事机,臣不胜櫜鞬待命之至。”
这表呈上,武帝很为嘉纳,即召群臣会议进止。贾充、荀勖、冯紞,力言未可,廷臣多同声附和,且言秦凉未平,不应有事东南,武帝因饬羊祜且缓进兵。
羊祜又复申表固请,大略谓:“吴虏一平,胡寇自定,但当速济大功,不必迟疑。”
武帝终为廷议所阻,未肯急进。羊祜长叹道:“天下不如意事,常十居八九,当断不断,天与不取,恐将来转无此机会了。”既而有诏封羊祜为南城郡侯,羊祜固辞不拜。
平时嘉谟入告,必先焚草,所引士类,不令当局得闻,或谓羊祜慎密太过,羊祜慨然道:“美则归君,古有常训。至若荐贤引能,乃是人臣本务,拜爵公朝,谢恩私室,更为我所不取呢。”
又尝与从弟羊琇书道:“待边事既定,当角巾东路,言归故里,不愿以盛满见责。便是我师哩。”如此志行,颇足令后人取法。
咸宁四年春季,羊祜患病颇剧,力疾求朝,既至都下,武帝命乘车入视,使卫士扶入殿门,免行拜跪礼,赐令侍坐。
羊祜仍面请伐吴,且言:“臣死在朝夕,故特入觐天颜,冀偿初志。”
武帝好言慰谕,决从羊祜谋。羊祜乃趋退,暂留洛都。武帝不忍多劳,常命中书令张华,衔命访羊祜。
羊祜语张华道:“主上自受禅后,功德未著,今吴主不道,正可吊民伐罪,混一六合,上媲唐虞,奈何舍此不图呢?若孙皓不幸早殁,吴人更立令主,虽有众百万,也未能轻越长江,后患反不浅哩。”
张华连声赞成,羊祜唏嘘道:“我恐不能见平吴盛事,将来得成我志,非汝莫属了。”张华唯唯受教,复告武帝。
武帝复令张华代达己意,欲使羊祜卧护诸将。
羊祜答道:“取吴不必臣行,但取吴以后,当劳圣虑,事若未了,臣当有所付授,但求皇上审择便了。”未几疾笃,乃举杜预自代。
杜预已起任度支尚书。至是因祜推荐,即拜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杜预尚未出都,羊祜已疾终私第,是年为孙吴天纪二年,晋咸宁四年十一月,羊祜病故享年五十八。
然而晋朝对伐不伐吴仍有二派纷争,一派以王浚和张华为首主伐吴,一派以贾充为首反对伐吴。
正是这年,孙皓令自昭明宫门至朱雀桥间修建百府,沿途作府舍,并开大道,便男女异行,于夹道连同筑高墙,或作竹藩。他还不知孙吴已处于危亡之时。
武帝闻羊祜病故,素服临丧,恸哭甚哀。是时天适严寒,涕泪沾着须鬓,顷刻成冰,及御驾还宫,特赐羊祜东园秘器,并朝服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追赠太傅,予谥曰成。
羊祜本南城人,九世以清德著名。自祜出镇方面,起居服食,仍守俭素,禄俸所入,皆分赡九族,或散赏军士,家无余财,遗命不得厚殓,并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武帝高羊祜让节,许复本封。
原来羊祜曾受封巨平侯,巨平系是邑名,与南城不同。襄陽百姓,闻羊祜去世,追忆遗惠,号哭市中。羊祜生前在襄陽时,好游岘山,百姓因就山立祠,岁时享祭,祠外建碑,道途相望,相率流涕,后来杜预号此碑为堕泪碑。
正拟举兵伐吴,忽闻凉州兵败于叛贼树能机,刺史杨欣,又复战死,武帝又未免踌躇,仆射李熹,独举匈奴左部帅刘渊,使讨凉州乱党树机能,侍臣孔恂谏阻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刘渊岂可专征?若使他讨平树机能,恐西北边患,从此益深了。”武帝乃不从李熹言。
西晋因西北未平,尚不暇顾及东南。吴主孙皓,还道是四境平安,乐得婬佚。每宴群臣,必令沉醉,又尝置黄门郎十余人,密为监察,群臣醉后忘情,未免失检,那黄门郎立即纠弹,孙皓即令将失仪诸臣,牵出加罪,或剥面,或凿眼,可怜他无辜遭谴,徒害得不死不活,成为废人,这已前章细叙。
晋益州刺史王浚,察知东吴情事,遂奉表晋廷,略谓:“孙皓荒婬凶逆,凶暴反常,宜速征伐。如一旦孙皓死,吴国立一贤君王,则成晋之劲敌,至时很难迅平东吴。臣造船七年,未得出发,反致朽败。且臣年七十,死亡无日,愿陛下无失时机,亟命东征!”
武帝复召廷臣会议,贾充、荀勖等仍执前说,力阻行军,唯张华忆羊祜言,赞同王浚议。
适将军王浑,调督扬州,镇守寿陽,与吴人屡有战争,遂上言:“孙皓不道,意欲北上,应速筹战守为宜。”
朝议以天已严寒,未便出师,决待来春大举,武帝亦乐得休暇。
一日,武帝正召入张华弈棋,忽由襄陽递入急奏,武帝不知何因,忙即展览,奏中署名,是荆州都督杜预,大略说是:
故太傅羊祜,与朝臣异见,不先太博谋,独与陛下密议伐吴,故朝臣益致龃龉。凡事当以利害相较,今此举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止于无功耳。近闻朝廷事无大小,异议蜂起,虽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虑后难,故轻相同异也。昔汉宣帝议赵充国所上事,获效之后,召责前时异议诸臣,始皆叩头而谢,此正所以塞异端,杜众枉耳。今自秋以来,讨贼之形颇露,若又中止,孙皓怖而生计。或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诸城,远其居民,城不可攻,野无所掠,则明年之计,亦得无及矣。时哉勿可失,惟陛下察之!
武帝览毕,顺手递视张华。
张华看了一周,便推枰敛手道:“陛下圣明神武,国富兵强,号令如一。吴主荒婬骄虐,诛杀贤能,及今往讨,可不劳而定,幸勿再疑!”
武帝毅然道:“朕意已决,明日发兵便了。”张华乃趋出。
翌晨由武帝临朝,面谕群臣,大举伐吴,即命张华为度支尚书,量计运漕,接济军饷。
贾充闻命,忙上前谏阻,荀勖、冯歔,亦附和随声。
武帝不禁动怒,瞋目视贾充道:“卿乃国家勋戚,为何屡次挠我军谋?今已决计东征,成败不干卿事,休得多言!”
贾充碰了一鼻子灰,又见武帝变色,且惊且骇,忙即免冠拜谢。荀勖、冯歔二人,亦随着磕头。
武帝方才霁颜,命贾充为使持节、假黄钺、大都督,行冠军将军杨济骏弟为副,于太康元年正月,统率二十余万大军六路伐吴。一路由镇军将军琅琊王司马伷出涂中(安徽与南京交界的滁河流域——当涂),二路由安东将军王浑出江西(安徽江北一带——牛渚),三路由建威将军王戎出武昌,四路由平南将军胡奋出夏口,五路由镇南大将军杜预出江陵,六路由龙骧将军王浚与广武将军唐彬,率巴蜀士卒,浮江东下,东西并进,共二十余万人。看其将军之中,杜预地位最高,他是镇南大将军,而其余五人只是将军。分派既定,武帝才辍朝还宫。此年正好是咸宁五年十一月。
吏部尚书山涛,素以公正著名,尝甄拔人物,各为题奏,时称为山公启事。他见武帝决意伐吴,不便多嘴,至退朝后,但私语同僚道:“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若释吴以为外惧,未始非策,何必定要出兵呢?”
山公语亦似是而非,彼时祸根已伏,即不伐吴,亦岂能免乱?及东征军陆续出发,西方捷报又至,武帝益锐意东略,督促进军。
这正是:孙皓实为亡国君,时机错过岂能来?徘徊多年终不定,一旦意决军山海。
评:晋武帝灭吴之策一直摇摆不定,其总觉晋边不稳,时有叛乱,且又有贾充等大臣的反动,羊祜和王浚多次上书,乘孙皓昏暗,及时伐吴,平定天下。后又有许多大臣将军主张伐吴,晋武这才下定了决心,分派军队大举伐吴,这才又翻开了历史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