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再会
齐均最终还是决定去皇宫里找萧瑜,两人最后一次单独见面时,萧瑜给他了一块白玉令牌,凭借这块令牌,他可以随便出入禁宫。
这并非是因为齐均忽然认识到自己爽约的行为是大错特错的,而是因为那日在书房里,阿雅说他哥哥越来越像深闺怨妇了。
深闺怨妇,再胡思乱想下去,恐怕就真的成了深闺怨妇了。
齐均换好了官服。
大商官制有云,文臣穿红,武将穿紫,文臣胸前绣禽鸟,武将胸前绣猛兽,品阶越搞,刺绣工艺越精细,图案越复杂。
齐均的那身官服上就是重绣虎纹的。
走在前往禁宫的路上,离皇帝的寝宫越近,他心里就越犹豫。
但最终犹豫还是被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这种表雄心的话战胜了。
福吉正在看着几个小太监扫水,他大老远就看见了齐均。
“齐将军近来可安好啊?”待齐均走近,福吉笑着问道。
“安好。安好。”齐均漫不经心地回答。
“皇上一直问起齐将军呢。”福吉继续说,“不过现在,皇上正在和户部尚书刘大人商讨事情呢,还得请齐将军在外面等一会儿。”
刘大人?
齐均思量片刻,这个时候来面圣,为的应该是西南发洪水的事情。
南方水患严重,本来按照正常程序赈灾、安置灾民、减免赋税就可以了,但是怕就怕碰上汝南太守这样的人才。
这些天地方官弹劾他的折子一直往上京送。
“侯爷坐下等着吧,恐怕还要好一会儿呢。”福吉从别处搬来一把檀木椅子,让齐均坐下。
齐均侧对着御书房的大门坐着。
淅淅沥沥的春雨时下时停,到今日下午天才刚刚放晴。
此时积水正顺着飞檐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这声音衬得院子里更加清静了。
齐均的目光被大明宫北边的一处突兀的宫殿吸引,景明宫,一年前那里发生了一场大火,因此比起其他地方,宫殿显出倾颓之态来。
摄政王把持朝政期间,命人将他修缮,但还未修缮完萧瑛就身首异处了。
他们这些人这几年穷奢极欲,导致充裕的国库也捉襟见肘了。因此萧瑜以浪费资财为由,止住了工程。
含蓄的阳光下,景明宫光影分明,它的存在无疑是一段历史的见证。
“今天弹劾李才的折子又要有山高了!”
长定殿内,萧瑜愤怒地将一本奏折拍在桌子上,户部尚书从椅子上起来,跪在地上,他看见那张桌案在微微震颤。
“皇上息怒。”
“汝南是临江之城,他要比朕更清楚!江边多瘴气,朕让他安置灾民,他就把灾民全都安置在江边!”萧瑜厉声责问,他风寒未愈,因为愤怒而咳嗽起来。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户部尚想起来扶着萧瑜,被萧瑜喝止了。
“今日已经有灾民因病死亡消息了!朕看他不是和朕作对,就是想让汝南瘟疫横行!”
“老臣已经责令他给灾民另行安排住所了。请皇上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再有灾民病死了。”
“不够。”萧瑜呷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已经冷了的茶刺激到喉咙,他又咳嗽起来。
“你拟一道诏书,征用汝南的寺庙道观客舍旅店安顿灾民,钱财由朝廷出。”
“这.....那汝南城里的百姓可能会有怨言啊.....”
“朕看是他对朕有怨言。朕砍倒了他靠着的大树了。”萧瑜的声音骤然冷下来。户部尚书这才想起,刘才这个人,是王慎之提拔的,赶忙闭了嘴。
“你不必担心他又想出什么阳奉阴违的法子。”萧瑜怒极反笑。
“朕听说他这月娶了第四房小妾。这次要是在安顿不好灾民,就带兵把他和他的五个女人一起扔到江边,让灾民住他的家。”
“皇上英明。”
户部尚书退出御书房,擦汗之际看见了已经等的不耐烦的齐均。
齐均进到屋子里,先入眼的是地上一本打开的奏折,他顺手捡起来,然后单膝跪地,行礼道:“皇上别来无恙。”
萧瑜余怒未尽,见到久违的齐均,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又想起自己被放鸽子这件事来。
他重新坐定,将披风披在自己身上。
“起来吧。”萧瑜命令道。
齐均从地上起来,和萧瑜一起经历了许多以后,当初把喜欢蒙在心里的腼腆早已散去。
他本身是个洒脱不羁的人,此时渐渐显出本性来。
“不知齐将军此时前来所为何事?”萧瑜明知故问道。
“末将是皇上钦点的剑术老师,来这里是教皇上练剑的。”齐均平静地说。
“咳咳!”萧瑜的话未出口,自己又咳嗽起来。
齐均见他身子虚弱,不再拘泥君臣礼节,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桌案上的茶杯倒上水,但握着茶杯,他不禁皱眉道:“这么凉的茶,难怪皇上喝了咳嗽的更厉害了。”
言罢冲门外喊了一声福吉的名字。
“本来是热的,说话时间久了,就变凉了。”萧瑜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
他并不是为福吉开脱,而是他和户部尚书谈了确实有一阵了。
“奴才罪过,奴才这就去添些热茶来。”福吉一边请罪,一边端着茶杯准备离去。
“等等。”齐均喊住福吉。“还请福公公再去让人煮一些冰糖雪梨来。”
冰糖雪梨,煮的恰到好处的梨软烂香甜,汤汁都是琥珀色的。
他小时伤寒不喜欢喝苦药,为了让他吃药,母亲每次都亲手给他煮冰糖雪梨。
“是。”福吉应声,躬身退去。
“小齐带朕出去练剑,只怕明日早朝朕都上不了了。”萧瑜不擅长在熟悉的人面前装严肃,又加之近几日劳心劳神,声音一下柔和了许多。
“末将来的不是时候。末将改日再来。”
齐均说道,他低垂眼眸,御书房明亮的烛光照着他的脸庞,他脸部的轮廓俊朗,却染了冷雨般的落寞。
他想告退。
“小齐。”萧瑜喊住他。“你会下棋吗?朕在这偌大的长定殿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
“末将粗通一些,恐怕要让皇上见笑了。”
萧瑜微笑着摇摇头,他本意不在对弈,所以根本不在意这些。
福吉已经端着茶回来了,放下茶壶之后,他帮两人剪了剪烛心。
还是按照以往的规矩,齐均在这里,左右侍奉的宫人都会离去。
萧瑜执黑子,齐均执白子,两人下了三个回合。齐均的棋艺并不像他谦称的那样粗糙,相反时不时的也会走出人意料的步数。
围棋讲究顾全大局,讲究方略,治国如此,带兵打仗也是如此。
今日二人算是棋逢对手了。
屋檐滴落的雨水也渐渐干涸,偶尔有一滴雨滴落在窗扇上,声音显得无比渺远。
萧瑜的右手支着下颌,望着胜负将定的棋局,而齐均在望着他。
萧瑜是桃花眼,脸庞的线条柔和,鼻梁却挺直,为这张略微阴柔的脸上平增阳刚之气,他安静不动的时候,好像一幅浓淡相宜的江南水墨画。
齐均看得有些出神了,到他走的时候,也只是随意地挪了一下棋子。
“小齐输了。”萧瑜将黑子落下,胸有成竹地说道。
齐均低头,发现果真如此。
白子在黑子的穷追猛堵之下原本就不占上风,他刚刚又走了几步臭棋,现在无论如何僵持下去,白子被瓮中捉鳖都已成事实。
“是,末将输了。”齐均大方地认输了。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远,转眼已经黄昏。
“皇上,末将该离宫了。”齐均望了一眼窗外提醒到。
“小齐就这般待不下去吗?”萧瑜皱眉道。
齐均有些恍惚,分不清刚刚怒斥户部尚书的小皇帝,和眼前神色孤独的小皇帝,究竟哪个是萧瑜。
“朕记得,明日该小齐早朝。今日小齐就住在长定殿里吧。多一个人,也热闹一些。”
“这如何使得?”齐均诧异道。
“朕是皇帝,朕说使得就是使得。你又不是没有睡过龙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