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遗祸
等众人都离开之后,朱由检留下了孙承宗,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此时的朱由检已经没有了刚刚制定策略时的胸有成竹,而是显得有些迷茫纠结,孙承宗见状不解的问到
“王爷,是出了什么事吗?你的计划并无什么纰漏,那一万多建奴是绝对回不去的。”
朱由检摇了摇头,纠结的说
“督师,本王不是因为建奴。昨日从平壤跑回来的时候,本王本想将沿途的朝鲜人都杀了的,可是动手的时候本王动摇了,有些下不去手,只是让那些朝鲜人带上衣物粮食,把他们驱赶出了村子,把村子烧了。那些朝鲜人可是很可能加入朝鲜叛军的,你说本王是不是太心慈手软了?”
孙承宗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事,不是别的事就好。
“王爷,你觉得那些朝鲜人即便加入了叛军,对我们有威胁吗?”
朱由检不确定的说
“应该有吧,这龟城一带人还是挺多的,而且本王让人烧了他们的家,他们肯定对本王恨之入骨,恨也是一种士气,到时候建奴再多出几万对我们恨之入骨的人,怕是会很麻烦。”
孙承宗彻底明白朱由检在纠结什么了,闻言哈哈大笑。
“王爷,您知道老夫在铁山杀了多少朝鲜叛军吗?将近四万!三天时间就杀了将近四万,加上昨天东江伯杀的,在铁山我们就杀了六万的朝鲜叛军!
仇恨确实是一种士气,可是光有士气,没有训练和装备,仍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作战之时毫无章法,只靠着一番血勇往上冲。
只要布置好完善的防御,再多出几万的乌合之众,不过是多消耗一些体力和弹药而已。”
看朱由检在思考,孙承宗接着说
“其实相较于多出几万的叛军,王爷您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仅仅因为一个可能,就对着一群手无寸铁的人举起屠刀,即便这个可能有很大的概率发生,那又与建奴有何差别呢?
见王爷之前,圣上已经把所有事告诉老夫了,您将来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您可以不择手段,但做事一定要有自己的底线,一个没有底线的人,是没有人愿意效忠的。
圣上这些年做事虽然剑走偏锋,但圣上一直都保留着自己的底线,只对东林党本身下手,从不殃及池鱼,祸及家人,所以圣上身边有很多忠心追随的大臣。
就连老夫这个以前的东林党,也被圣上说服了,前两年老夫一直在辽东安心待着,从不管朝堂之上的风云,只是后来阉党已经有些失控了,实际上已经脱离了圣上的掌控,闹得乌烟瘴气,老夫才辞官回乡。”
前面的话。让朱由检连连点头,不过后面那句话让他不禁大惊失色,朱由检还是第一次听到阉党脱离了天启的掌控。
“阉党不是一直在皇兄的掌控中吗?”
看到朱由检震惊的表情,孙承宗露出了苦笑,反问到
“没有,王爷觉得如果阉党一直在圣上的掌控之中,那些阉党会攻击老夫吗?”
朱由检沉默了,他之前一直觉得奇怪,为何孙承宗会被阉党攻击,现在明白了,原来阉党失控了。
“其实圣上也没想到,阉党的势力会扩张的那么快,他一直以为朝中大臣还会有些操守,不会纷纷依附于一个阉人,阉党再大也会有正直之臣与之抗衡的,不过圣上低估了人性与仇恨。
杨涟他们被残害,其实不是圣上的本意,他们罢官回乡之后,圣上就已经准备收手了。
不过当时的阉党已经势不可挡,无数被东林党整治过的官员,他们的仇恨汇集到了一块,已经成为了大势,圣上也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来朝鲜之前的那段时间,朝堂风云变幻,阉党内斗,冯铨、顾秉谦相继罢官回乡,没了冯铨,阉党少了最锋利的那把刀,圣上要对阉党动手了。”
朱由检长叹一声
“是啊!皇兄要对阉党动手了,不过皇兄却是要本王来完成这最后一击。督师,你说本王除掉阉党之后,又该用什么人呢。温侍郎说继续用阉党,只惩首恶,建立完善的制度,来限制朝中大臣。但想要建立完善的制度,谈何容易啊。”
“温体仁吗?他说的很有道理,完善的制度确实是保障天下安定的利器。不过再好的制度也需要人来执行,所以只用阉党不行。
王爷,您和圣上一样,都有不世之材,但人心复杂,绝不能自信能掌控所有人,阉党的失控就是前车之鉴。”
朱由检郑重的点头
“谢督师指点,本王明白了!”
房内安静了许久,朱由检才再次开口。
“督师,你对世宗以来,一直纷乱的朝堂怎么看?世宗以来,短短百年,从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等权臣,到近年来的东林党,这些人或忠或奸,但无一例外都对皇权造成了极大的损害。而世宗之前,虽也有权臣,却无一人像这些人那样,对皇权造成这么大损害。”
孙承宗没想到朱由检问出了这么个问题,沉默了良久,才低声说
“这些都是‘大礼仪’之争的遗祸啊!
世宗为了从杨廷和手上收回权威,掀起了‘大礼仪’之争,看似大获全胜,掌控了朝堂,其实遗祸深远。
世宗本意虽是追谥睿宗,对抗杨廷和,但到了下面,却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
世宗之前,朝廷自有法度,讲究外儒内法,用的是先圣荀子的思想,温体仁说的建立制度,其实就是先圣荀子的思想。
那时候朝中大臣都是以礼治国,以法治国,再是权臣,也会遵守礼仪法度,所以对历代先皇的权威并没有什么损害。
但‘大礼仪’之后,朝廷礼仪法度几乎荡然无存。特别是先圣荀子被移出先圣庙之后,王阳明的心学大行其道,朝中大臣几乎都是以心治国。
相较于先圣荀子的思想,王阳明的心学无异于更符合那些大臣的利益。
心学的对错先不说,但里面有极其可怕的一个观点,心本论。这个观点,是让人人都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事,无关善恶对错,只要心中认为是对的,那就是对的。
这个观点极其可怕,更有甚者,更是将这一观点歪曲成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为己’不是先圣口中的‘修行自己’,而是‘为一己之私’。
被心学影响的大臣,他们开始按照自己的喜恶去处理朝政,提拔任用官员,肆无忌惮,视朝廷法度于无物,法度只是成为了他们打击异己的工具。
为了争夺更多的利益,他们拉帮结派,肆意操纵朝政,颁布利于他们的法令,而为了维护这些利益,又大肆党同伐异,铲除异己,党争不断。
这一切,均源于‘大礼仪’之争,心学兴起,先圣荀子被移出先圣庙之时,祸根就已经埋下了。”
朱由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出了心中另一个疑惑。
“东林党不是一直打压心学的吗,那为何还会损害皇权?”
孙承宗自嘲的笑了笑说
“王爷,东林党之前虽然一直打压心学,但那不过是为了党争,歪曲之后的心学,为一己之私这一点,谁又逃得过呢。
老夫这些年也看明白了,虽然东林党中有着杨涟等品行高洁之人,但绝大多数都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后面加入的更是一些投机之人,逃不过为己谋利这一点的,东林党那一层理学的外衣下,不过是另一套心学而已。
杨涟等人一死,这层理学的外衣都没了,东林党所剩的不过是一群投机自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