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矛指澹然
叶惊鸿湿漉漉的踏上走廊,驻足灯火通明的龚无忌房外一会。放弃进屋想法,转回寝室。
“雅儿昨晚……?”龚无忌惊疑不定的问询。
叶惊鸿失笑一声,收小音量道:“敢情您老这会还没缓过神来。有什么样的老爹准有什么样的女儿,古有明训。至少她比你我出色出众。”
龚无忌长叹道:“不用你安慰。天师道是一个崇尚思想自由的教派,把极力打破人世禁忌和种种束缚人心的礼教写在头条,于是我就有了这么一位事事难以常理推测的宝贝女儿。”
“您该庆幸”,叶惊鸿衷心道:“人世禁忌与礼教力图将人束缚在千编一律的框架里,为王者提供轻而易举玩弄天下人的本事,因为框里的其实只有一个人。回过头,您不也是活在框条之上的超迈者,怎么反而看不清?”
龚无忌苦笑连连道:“她没把你吓坏吧?”
叶惊鸿莞尔道:“什么坏女人我没过,她显然离坏的标准还有一截。”
龚无忌静了静,欣喜道:“你们发展的好快。”
叶惊鸿一脸苦水道:“您老给她灌了什么迷汤?”
“机灵”,龚无忌老怀欣慰道:“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我当然挑好的捧。”
叶惊鸿故作惊愕道:“你就不怕她吃亏?”
“笑话”,龚无忌傲气十足道:“要是对她连这点自信也没有,那我就干脆把她藏起来,免你这坏小子有机可乘。”
“那是”,叶惊鸿又衷心道:“要吃亏哪辈子能赶上她,真不明白谁乱喊的南刘、龚次序,她怎么的也该和刘清莹那阴谋家齐名。”说着,又变了味。
“多谢夸奖”,龚小雅声音突然闯入,以示抗议二人拿她寻开心。
叶惊鸿下意识仰头,暗暗结舌:她闺房身处另一幢高楼的顶层,有几重隔离,自个有意放低音量仍没能逃过敏锐听力,可以想象她修为绝不比老爹逊色。
“你和静玄什么关系?”叶惊鸿二度压低音量。
龚无忌老大不高兴的用腹语骂道:“精力旺盛是不是,外头凉快去,没人拦你。”使用暗地勾当,存心不让外人听到。
叶惊鸿早注意他向宝贝女儿解释一路以来的事情时从没提起过静玄,穷追不舍道:“我嚷啦。”趁火打劫。
“敢”,龚无忌悻悻妥协道:“好吧,算你小子懂得选时候。她相貌、气质酷似雅诗,仅此而已。”
叶惊鸿忽然间想到小雅、小诗名字叠加恰是他亡妻的芳名,终于明白他们父女间无话不谈,亦亲亦友的潜在原因。
“仅此而已?”他故意提高些音量道:“不信你没有野心。”
龚无忌慌忙道:“我早过生理饥渴之年,你说的那种野心已转化成一种责任和使命,是以付出为前提,用自身去燃烧对方生命的使命。兴奋、舒畅、满足由此取代**之欢,从精神面而来。”
叶惊鸿死乞白赖道:“高尚。”
龚无忌叹息道:“你无法切身体会一度失去的爱人重新站在你面前时的感受,那时你不会有些许zhan有、掠夺、征服的yu望,那时你会为上苍的厚重恩德痛哭出声。你或许还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只是没有孩子罢了。”
叶惊鸿失声道:“不是吧。”
隔壁动静一下子断寂,叶惊鸿随之涌出凌乱难解的情结,久久落寂无声。
滁州城最富丽堂皇的名阁明月楼,四幢五层的高楼围成四合状,仅仅中间巨石铺设、光可鉴人的空地就见气派。
午时将近,龚无忌四人相伴现身,行头大作调整,恐怕熟识的人也走了眼去。
龚无忌双肩掂宽,戴上面具,扮成更老迈却不失英雄风度的长者;龚小雅绝代面容受过描改,依然风华不减;叶惊鸿也戴了面具,掩了俊脸;唯独小诗原形原貌,她极少外走,自然不用担心泄漏身份。
跨过前楼,左近声嘶力竭的叫嚣迎耳扑来。
小诗扯扯龚小雅袖子,好奇道:“怎么乱哄哄的?”
后者低声道:“赌钱。”
小诗嘟了嘟嘴道:“赌就赌嘛,干嘛乱喊乱叫,怪吓人的。”
三人听她有趣言语,一同露出笑容。
叶惊鸿深知个中奥妙,正要解释,忽感被窥。纯粹是精神面的奇妙感应,他甚至清晰感知偷窥者身处左楼二层某处,这是他脱胎换骨,成为武人后拥有的特殊能力。
其他三人同时察觉到,停下话语,默默上楼。四人无一抬头,以免招来警觉、节外生枝,因武人的察觉能力和判断力多倍高于常人,而对方眼神恰恰相当专注,应当是位武人。
伙计勤快跟上询问,原来龚无忌事先预定了房间,一切琐碎事宜全免了。
将行囊扔进雅室,叶惊鸿整了整粗衣,不忘所扮演的仆人角色,先狗仗人势、大模大样的向伙计问明饭馆位置,然后毕恭毕敬领路。
龚无忌父女两悄悄对望一眼,欣然跟随。他们十分清楚,换成别的环境,想让人这样,门都没有。
刚踏进饭馆,四周忽然陷入安静,食客整体如一注目,男俊女俏的组合颇为显眼,何况有位是美得能让人忘掉饥饿的龚小雅。
环顾一周,叶惊鸿走到为数不多的空桌前,拉椅恭请两位主子上坐,自个方规规矩矩坐下。仆役他可谓驾轻就熟,因而做来自然不过。他也心知龚老头在为昨夜被趁火打劫的事坑人,硬塞来这么个不上不下的身份。
食客相继收回目光,堂里渐渐恢复热闹气氛。东晋虽对阶层礼仪做了律法,却仅仅限于高官显贵,因而叶惊鸿、龚无忌等主仆四人同席倒不引人额外注意。
右侧一个眼神久久停在身上,叶惊鸿下意识转头,与近于邪艳的中年女人的水汪汪大眼对个正着。
对方怔了怔,低头若有所思。坐她身边的全是清一色的女性,个个貌美如花,招摇的很。
龚无忌用腹语暗底下警告道:“那是巧无双,好奇怪,她竟然敢有恃无恐的公开露面。”
叶惊鸿懔然收回目光,暗暗惊奇于这年过四十的巧无双的驻颜之术:她眉宇间充斥勾魂摄魄的妩媚,当然这并不足以使自个死寂的生理产生些许异样。
所遇丽人之中,巧无双简直不能同刘清莹、梦月媲美,但妖艳、妩媚所显示的成熟美却具有蛊惑人心的另类味道,唯独热情如火的龚小雅无论哪项都能把她压的死死。
龚无忌难得好心情,用腹语取笑道:“诶,生理是不是有动静了,真是可喜可贺。”
叶惊鸿斜白一眼,以示抗议。心头唯冀望龚小雅不知这事儿,否则又给她治病靠近的借口。
正眼对上龚小雅,她送出微笑,高深莫测。
小诗对身外事毫无察觉,津津有味的向恭站身边的伙计报上菜名,知道的菜倒是不少,也没怎么替人省银子。
四人一言不发的吃饱喝足,随即离开。
刚回到房里,龚无忌立即皱眉挤成一线:“大摇大摆的,她好自负。”
龚小雅沉吟道:“巧无双在武圈里头走了大半辈子,不至于犯狂妄自大的毛病,她一定另有靠山。”
叶惊鸿低声道:“难道是孙游齐?”
龚小雅冥思着摇头道:“武圈事件往往风云突变,远水难救近火。他除非匿藏这里,否则根本帮不上忙。这里恰恰是他最不可能隐藏的地方,因为各方势力早将这明月楼盯的滴水不漏、藏个大活人比登天还难。他至今无影无踪,显然藏身别处,另有分工。”
叶惊鸿头痛道:“不会道天亲自出马吧?”一个巧无双就能把龚老头和自个打得落荒而逃,还要靠山,想想就叫人心凉。
龚小雅又否决道:“氐族创立的秦政权在淝水惨败,其中大部份阵亡将士隶属氐族,威慑力大幅削弱,为今控制蠢蠢欲动的已久的羌、鲜卑等四强族已经乏力,更何况挟制武人势力的扩张。天赐良机,野心难填的舒耀雪哪还不加快渗透甚至控制中原权柄的步伐。他们这一回即为报复腾龙道请走长孙惠、任氏三贤,又想在南方挤出个位子,分到一杯油水。”
“中原自古兵家必争,中原又属于澹然道势力中心地带,控制起来相对容易;南方由西而东,分别是本道、腾龙道、太平道、静粟观四教地界,插入一脚的困难度无法预计。从长远战略眼光看,谁重谁轻、谁易谁难一目了然。近五十年风风雨雨中走来,谁都会成为战略大师,不会因舒耀雪而例外。”
“咦,爹有没听说过莫商隐和舒照雪?”她脸色有些异常。
龚无忌惊悸张口道:“道天舒耀雪亲生妹妹舒照雪沉寂了好多年,外头众说纷纭,说她早死了。莫商隐还是道天师叔辈人物,如果没死,应该接近百岁。这两人只须来一个,我们休想干成任何事情。”
龚小雅平静摇头道:“武人普遍高龄,活百岁不算新鲜。师父就曾断言他们即使活着也无一抵达先天境界,原因是澹然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舒耀雪独挑大梁,外人几乎忘记有这么两位好动的人存在。”
叶惊鸿瞪眼道:“出身名门就是与众不同。”
龚小雅送过歉意眼神,微笑道:“巧、孙两人是爹和我一个解不开的情结,总不能无功而返,就这么退回梅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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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
龚小雅看着大眼瞪小眼、沉默干坐的叶惊鸿和老爹,微笑提议道:“爹,时间还早。你们何不去赌场消磨时间,顺道捎上小诗,免得真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
龚无忌老眉舒展道:“我们还有多少银两?”
前秦、东晋虽各自铸造自属钱币,可是淝水时局刚乱,各种货币流通场所出于朝代变更,货币随之变更的顾虑,一律拒收钱币,改用金银流通。朝庭尽管三审五令,奈何涉及面太广,只好眼只眼闭只眼。
龚小雅鬼兮兮撇眼道:“人家不是有吗?”
叶惊鸿警惕道:“扬州到滁州,鞍前马后张罗侍候,所胜无几了。再加上我天生不是发财的命,逢赌必输,压根没赢过。”
“吝啬”,龚小雅妩媚白眼道:“有句话叫否极泰来,坏运到头,一旦翻身,好运挡都挡不住。你现在鸿运当头呢,我保证。”
叶惊鸿暗叫老天:当着老父面,她依旧肆无忌惮,张牙舞爪,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小诗甜笑着补充道:“爹有个赌王称号呢,准赢。”
叶惊鸿加紧翻囊步伐,将二十多两金子一股脑儿奉上,恭敬有加道:“小子如雷贯耳,您老担待。”
曾经涉足赌场,传得最凶的是赌国是两位风云人物:赌王、赌鬼,王者品性至佳,鬼者贪得无厌,一同的神秘莫测,一同的平生未尝败绩。
龚无忌取整接纳,大模大样道:“小子,想不想学几招?”罕见他的童心。
叶惊鸿顺杆子上爬,一副阿谀相道:“不敢,您老多提拔。”心中打定主意:硬捧出给他捧上天去,一旦得银不费工夫的手艺上手,哪用再仰仗他人鼻息过日子。
龚无忌瞪眼道:“龚家绝技,向不外传,你小子看着办。”
叶惊鸿鬼鬼注视龚小雅,媚相毕露道:“您老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龚无忌开怀道:“交往至今,属这句最中听。一事是一事,怎么可以混为一谈,你小子少给我打马虎眼。”
叶惊鸿以蜗牛速度起身,缓缓做出下拜姿态,一脸苦相道:“要不给您老叩三响头,再喊声师父?”
龚无忌坐正姿式道:“明白人。”
叶惊鸿委曲模样抬头道:“师父,用得着这么费事?”从你到您老,又转上师父,像吃饭似的。
“不要脸”,龚小雅娇嗔拆台道:“看你那心不甘情不愿样。”
叶惊鸿凶巴巴投去一眼,转头试探道:“我可真跪啦。”
龚无忌早了解他最市井无赖化的一面,明白难以收到大礼,笑骂一声,独自出房而去。
叶惊鸿凶狠狠逼向龚小雅,威胁道:“回头有你受的。”
龚小雅诱惑无限的挺起丰实胸脯,傲气仰直天鹅般的玉颈,挑衅意味昭然若揭。
叶惊鸿像泄了气的皮球,拉起小诗,仓惶外逃、狼狈之极。
龚小雅凝视背面,远离尘世喧嚣的恬静神采雾般渐渐笼罩周身,使她罩入亦幻亦真的迷雾中,绝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