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次日风平浪静,武人依靠敏锐嗅觉蜂拥而来,将明月楼挤得水泄不通,同时带来山雨欲来气息。
掌灯时分,身着端庄绒袍、亲和可人的不速之客驻足门外,微笑道:“锋奇可否进去和诸位一谈?”俨然腾龙道掌舵者大驾光临。
龚无忌父女同时怔住,龚小雅笑脸相向道:“请进。”
耶律锋奇登堂入室,坦然坐下,不望龚小雅,却紧锁叶惊鸿,会心出声道:“想必是叶兄了。”
叶惊鸿苦笑着摘下形同虚设的面具道:“正是小弟。”
耶律锋奇双眸犀利穿骨般灼灼凝望道:“锋奇此次专为您而来。”
叶惊鸿一脸苦水道:“看出来了。叶惊鸿一介无名之辈,深受重视,很是莫名其妙。噢,有事但请直说,免得吓我整夜失眠。”
耶律锋奇失笑道:“公子的确风趣,难怪静粟两大女弟子青睐有加。”
龚无忌父女相顾动容:她言语意思似是而非,况味良深。
叶惊鸿急匆匆道:“急我了不是。”
耶律锋奇困惑神色一闪而过,清晰传达道:“敝师约您明晚‘音竹小轩’一叙,人定时分。”音竹小轩背倚明月楼,是远近闻名的招牌名阁。
叶惊鸿失声尖叫道:“我?”夸张之极,当然只有龚无忌真正知道他的夸张成份。
耶律锋奇脸上又出现困惑,久久凝结不散,淡淡点头道:“锋奇耳朵还听使唤,敝师约的正是你。”从尊称到平辈论称,这是她内心的一种微妙表露。
叶惊鸿变了颜色,头皮发麻状颤抖一下,低低试探道:“他老人家为什么找我。”
耶律锋奇蹙眉,笑容勉强道:“师尊心思,弟子们一向不敢过问。”
叶惊鸿惊惧瞅眼道:“我能不能不去?”
龚小雅强忍笑意,侧过去头,以免脸上表情给他穿帮,到这会她也看出他令人发噱的胆小伪装。
耶律锋奇结结实实被摆了一道,为难的解释道:“家师虽心意难明,但他已经整整十年没和人动过手,更不会去为难一位杰出的晚辈。锋奇可以向在座诸位立誓保证您的安全。”
身为万人大教的执掌者,如此连吹带捧,算得上低声下气了,由此可见她对严韬明的极度忠诚。
叶惊鸿偷瞥龚无忌父女、甚至不落小诗,伪装演绎的恰如其分。
再迟疑半刻,他勉强点头道:“您太客气了,道尊对人发生兴趣,那是逃也逃不了的。迂尊邀请,惊鸿荣幸之至。”
耶律锋奇劝说成功,毫无喜色,转开双眸,郑重道:“请龚先生放心,往日怨仇你我今日暂时撇开。锋奇另有要事,就此别过。”起身微微垂头致意,匆匆离开。
叶惊鸿软泥状瘫在椅子上,求助道:“师父,您说我明晚该怎么办?”
龚无忌欢笑摇头,幸灾乐祸道:“人都走远了,还装呐,什么人曾被你小子放在眼里过。”一语双关,直指他用之则来的“师父”称呼。
叶惊鸿讨好道:“您老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都说人生福祸两相随、无常得紧,耶律锋奇的信誓旦旦顶个屁用,到底‘腾龙道’终究严韬明说了算。退一步说,万一徒儿险遭不测,三招两式让人撂倒事小,败坏师父您的威名可就……。”
龚无忌避之唯恐不及,快速离位道:“临阵磨枪,亏你小子敢动这脑筋。严韬明要杀人,你练一百年也白搭。”
叶惊鸿紧追不舍道:“您老总该知道他约我的原因。我嘛,寒酸得紧,一没万贯家财,二又没有娇妻美妾,就算非得要,也该给我点时间去弄吧。”
龚无忌失笑声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接着笑个不停的小诗尾随而逝。
后者机灵带上门,衷心拥护老爹龚无忌对叶惊鸿的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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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韬明为什么找上我?”难奈的对坐半刻,叶惊鸿打破沉静,
龚小雅不客气道:“除了极诱,你还有什么?”
“扑”,叶惊鸿胸口一跳道:“你也这么想。到底谁走漏了消息,刘清莹、静玄外,没几人知道的。”
龚小雅怨气浓厚道:“还有我。”
叶惊鸿赔笑脸道:“我还能不信您。”
“这还差不多”,龚小雅见好就收,道:“小雅要睡了。”
叶惊鸿茫然道:“惊鸿哪得罪了?”
龚小雅避而不答,紧绷着脸道:“夜深人静,你合不合适再呆在这?”
叶惊鸿怔了会,恍然出声道:“对不起,我收回‘给点时间去弄’。流民堆里时间呆太长了,胡言乱语的习惯总忍不禁蹦出来,但请相信惊鸿绝非有意冒犯和侮辱。”
见龚小雅依然面无面情,不肯真正谅解,他悻悻站起道:“不打扰您休息。”
龚小雅是善感的智者,自个始终回避的态度是言语被极端化敏感理解的原因,再加上言语本身就相当暧mei,根本怪不得她误解。
轻轻开门,他前脚刚提起,祸事从天而降。
一支闪亮长剑无声刺到,直取左胸,绝不客气的事先招呼。偷袭选在他对伤害龚小雅自尊心怀愧疚的时刻,恰是他防备最弱之时,可见刺客拿捏时机的精准,经验的老道。
一切的一切容不得考虑,剑抵达的刹那间,叶惊鸿反射性后仰,避开剑尖,却再也躲不开精妙翻变,小弧度回扫耳门的剑身。
他脚尖狠点门槛,闪电侧倒。
长剑困于小空间运转,蓄力不足,走势用尽时贴上他颧骨侧梢,一抹也够呛。
“轰”,耳鼓炸裂式轰鸣,他惨呼倒地。
在他倒地前,刺客突破空间极限的右脚如影尾追,不给半分喘息机会。
上巡刺客浮凸迷人的躯身,叶惊鸿对上毫无杀气的水汪汪大眼,要命时刻,他竟然微微分神:一个杀人的人从始至终会没显露过杀气,这是以怎样的心态去漠视鲜活的生命,同时又暴露出刺客能躲过室内两人‘灵觉’的部份原因。
他手下没敢丝毫怠慢,通过先发涌到的脚风捕捉攻击部位,收腹弯身,双手托捧腹部。
女刺客眼中终于显现杀机,单脚追击速度骤然加快,半分不差的踢上手心,将他庞大身躯凌空抛向大床。
烫热真气冲破双臂经脉,涌向心脏,强度比起‘鬼爪’任霸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惊鸿强忍经脉扩张产生的剧痛,运集真气险险抵消入侵的雄劲。体内两股真气对抗,激起千重巨浪,几乎让他窒息。
龚小雅及时醒觉,迅速横挡床前,悬挂床头的精钢长剑奇异幻现手中,掀起一圈圈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
刺客躯身凌空下坠,轻飘踏点地面,跃退过楼道护栏,在强烈的光线照射的空中沉了沉,忽然失去踪影,宛若融入空气之中。着实触目惊心。
龚小雅回身望着脸色死白、双臂颤抖抽搐、声息全无的叶惊鸿,惊呼出声音道:“惊鸿。”
发自内心的关切宛如蜜糖浇进叶惊鸿心底,他睁开漆亮双眼,极力排解肢体巨痛,缓过呼吸,艰难展露笑脸道:“没事,休息会就好。”
见她投以怀疑目光,他补充道:“极诱开启了我身体许多难以置信的潜质,包括自动疗伤。可能说了你都不信,我曾挨过‘鬼爪’任霸一掌,可是转眼间复原。”
龚小雅判断言语真实性后,动容道:“你可真幸运。”
叶惊鸿苦笑道:“您不是指刚才的巧无双吧?我算是领教澹然道人士著名的作风了。”
“还贫嘴”,龚小雅埋怨之余,沉重道:“她的确下作不堪,我仍低估了她的品性。”
叶惊鸿莫明所以然道:“她怎么也选我开刀?”
龚小雅注视他渐渐红润的脸色,暗暗结舌之余,摇头道:“谁知道。或许她一时兴起,又或许曾经一次的交手,你给她留下太深印象。后者倒是最大可能。”
叶惊鸿苦笑道:“这么说,她真确定你们身份了。”
“应该是”,龚小雅点头道:“强敌虎视眈眈,我们天师道或深或浅要受到重视,否则她应选爹,她不是真心实意要杀你的初衷恰从另一面验证了这一点。赌场与刚才事件,她只想警告我们离她们远点。”
叶惊鸿眼前豁然开朗,暗暗佩服她的才思速度,真正体会到龚无忌极端依赖她脑子的原因,因她很容易让人养成不动脑子的坏习惯。
就像她说的,巧无双刚开始的确没尽全力,否则他早去和大小鬼们打交道去了。
他看着床上两个黑靴印,慌忙下床道:“弄脏被褥了,我去让人给换。”
龚小雅喊住步伐,询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小雅?”
叶惊鸿老实点头,展动晕死人笑脸道:“您圣明。我想了解道主他老人家的性情,请您如实告诉我,可以吗?”
“不是早说过吗”,龚小雅蛊惑白眼道:“你疑心很重。人家的师父宁静随和,老早超越武人穷武争雄之心,寄情天地万物。道家五派宗师心性大抵如此,那是道家根脉主旨和巅峰武学修为共同影响形成的。”
叶惊鸿愣住道:“都说武学高低与智慧休戚相关,怎么以能影响人的脾性?”
龚小雅风趣迷人道:“世道恶人成群是因为他们十成十的聪明绝顶,始终没一名恶人能够横行天下是因他们根本挤不进武学宗师行列,很能说明问题所在。”
“智慧与体质确实是习武前提,二者也确实休戚相关,但武学来源于对自身的认识,进度丝丝缕缕,过程极度乏味。只有情感细腻、善知善感的人才能从枯燥过程中体味妙不可言的乐趣,培养起难以弄虚作假的兴趣。试想一下,一个能对枯燥事物发生浓厚兴趣的人,还有什么不在他兴趣范围内。”
“沉迷物欲者必对枯燥习武产生潜意识排斥、抵制,心坎永难跨越,武学修为也就到那份上了。缺少平和心境、博爱胸怀,这个人一生只能注定庸庸碌碌、永远奴役于命运之下。”言下之意,严韬明、韦天倚才属凌驾于命运之上者,暗藏警示与鼓励。
“多谢”,叶惊鸿首次恭敬有加道:“现在,我明白了什么是武,什么是武人,什么是武学宗师。”终彻底安心,因龚无忌说的与她如出一辙。
“没事你出去吧,小雅好想试试伴着遗留男人气味的被褥入眠的感觉”,龚小雅坐上chuang,脸上甜蜜得令人难以置信。
叶惊鸿初次发觉她与他如此臭味相投,这直接激发起他骨子里放任的流民气息道:“只要小雅愿意,惊鸿绝不吝啬留下更深更炽热乃至烫红烙印。”
龚小雅潇洒耸肩道:“那来吧,让人家看看你叶王子有没有让女儿家臣服、痴迷的本事。”
叶惊鸿傻了傻,摇头苦笑着走人:这女人邪门得紧,与刘清莹简直相差万里,难怪龚老头提起他这宝贝总忍不住唉声叹气;两女人倒有一点共同之处,就是怎么也让人敬重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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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绎不绝的脚步声接踵而来,叶惊鸿睁开惺忪大眼,暗暗咬牙:什么事都是双刃剑,繁华是要以永失宁静作为代价的,自个也是其中受害者呢。
推开窗户,艳阳高照,温暖怡人。
他长长深呼吸,暗暗祷告:但愿今日风平浪静。念头刚起,好事灵验上身。
“鲜卑乞伏炽磐见过叶兄”,青石空地上挺立一位年约二十三四的青年,站姿如岳,气势非凡。单薄的外族服饰上凝结一层淡淡水雾,显然站了有些时候。
叶惊鸿哭笑不得的开门出去,俯身下眺道:“我们好像素未谋面。”
乞伏炽磐额角凝结森冷道:“这不重要。请叶兄不吝赐教。”字字掷地有声。
叶惊鸿顿感空气中的可怕寒气,全由对方带来:武人精神面的气势感应绝难弄虚作假,对方强烈之极的气势直接体现了修为,一望而知跻身大雅之堂。
他冰冷回绝道:“叶惊鸿藉藉无名,阁下如果为了扬名,找错人了。”
乞伏炽磐的瘦脸颊轻轻展开,双目如铁钩般注视道:“武场如战场,不须要任何理由。据我所知,叶兄本是玩命行家,何必装傻。”铿锵有力的言语配合上修而不瘦的健躯站姿,连四周未闻此君大名的人也看出他是位无所畏惧的强悍角色。
龚小雅亲昵贴近身后,低声提醒道:“他是北方五胡杰出高手之一,曾经多次挑战老一辈能人,因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而声名远播。这人的人品和口碑都相当好,倒不算嗜血的危险人物。”居然暗激叶惊鸿应战,居心叵测。
叶惊鸿皱起眉头,朗声道:“阁下了解不少。”
乞伏炽磐依然浅浅笑着道:“炽磐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寻上叶兄。你我这一战以十五招决成败,您是否同意?”
叶惊鸿长吁一口气,右手按着护栏,翻身跳落对手丈外,专注凝视道:“有什么不可以。但请阁下先回答什么叫不会无缘无故,也让四周高朋明白我叶惊鸿错在哪里。”
“炽磐失言”,乞伏炽磐显得彬彬有礼道:“请叶兄别再为难,请。”没料对手比想象中难啃,将出师无名的他的气势一下子压下去。
叶惊鸿右手后举,脸无表情:巧无双上门找麻烦情有可原,严韬明与这千里之外的胡人高手的指名买账着实让人困惑万分,百思不得其解。
楼道上的龚小雅不禁色变:一时兴起,故意激将,没料到绝不可能意气用事的叶惊鸿真傻得要和人家成名人物开打。
“人家帮你打圆场,快退下来,真不知天高地厚”,她用腹语埋怨,见叶惊鸿义无反顾的振了振右手索要兵器,无奈之下,解剑投扔下去。
带鞘长剑划着自然轨迹落入叶惊鸿掌心,他右手再度上抬,提前精准握住剑把手,潇洒无比,气势如虹。
剑身蛇状下凹飞吐,随着剑尖上提,剑鞘脱射出去。
“好,谋定后动”,苍劲赞赏声虽小,却落入每个人心头。
出声的中年负手挺立龚无忌身侧,五官棱角乃至雄伟体型协调得赏心悦目。
龚小雅娇躯不由一颤道:“道尊。”这须发乌黑、尊贵气息强烈的中年怎么也难令人相信会是年过花甲的‘腾龙道’宗师严韬明。
严韬明侧头深深注视一眼,接着和蔼笑笑,注意力转回场中。
和严韬明并肩站立的另一位中年温文尔雅的笑侃道:“叶小子的福气让人眼热。”此君无论气质、风仪绝不比严韬明差半分。
龚小雅皱起眉头:这人的盖世风度一如严韬明,由表及里,绝非碌碌之辈所能伪装,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