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误饮“时光朗姆” (下)
班恩小酒馆的生意一向清淡,今晚也是这样。老板班恩站在柜台后面无聊地摆弄着骨质骰子,不时斜眼看看仅有的两桌客人和正趴在门口那张桌上打磕睡的小伙计。
说是两桌客人,其实一共就仨人。靠窗那桌是城里的铁匠和他的徒弟,俩人只点了一盘碎肉丁炒豌豆,一碟炒得焦黄焦黄的鸡蛋,和两瓶最便宜的大麦酒。就这点东西居然吃喝了一个多小时还能让那碟炒鸡蛋就像没动过一样!真么会省钱!另一桌客人就一个,是码头上看仓库的老家伙。他干脆连菜也不要,就一杯朗姆酒和一纸包自己带来的盐煮花生,就一直喝到了现在。
一想到待会付帐时,那个讨厌的铁匠肯定又会借酒盖脸,把明明该付的6个奥克塔沃非得抹掉一个,老板就不由得一阵心烦!所以当他看到又有客人走进了酒馆大门,先还是挺高兴的。可当那个奇怪的年轻人走进油灯光线里的时候,班恩就失望了。
印第安人?除了面孔很像,怎么感觉哪哪都不像呢?真怪!难道是客人们说起过的东方人?
身材挺高的,就是稍胖了点。头发的式样还不算奇怪,就是凌乱了些。好像和传说中留着长发的东方人不一样吧?肤色是白里透着淡黄,看皮肤细腻的样子似乎是个没吃过苦的。人倒也眉清目秀的看着挺顺眼,眼睛不大也不算小,两条剑眉还有那么点英气。衣裤是从没见过的怪异式样,有好多处都破了还挺脏。这又脏又破的衣着和他蓬乱的头发,再加上这疲累的身体和难看的脸色,怎么瞧也不像个有钱的客人。
岂止不像有钱人啊,这是个要饭的吧?正常人谁能这么没自尊?他一边慢慢朝柜台走过来,一边就像眼睛里带着铁钩子似地,死盯着铁匠桌上那盘炒得焦黄焦黄的鸡蛋在看!鼻翼和喉头还在一动一动的……
班恩老板沉下脸来不想说话。一直看着那个年轻人犹犹豫豫地走过来,用生涩的西班牙语说了句“你好”。班恩上下打量他好一会儿,才木着脸问:“先生,想要点什么?”年轻人微侧着头很认真的听着,可他迟疑了半天也没回答,不知是几个意思。
荣兵此时后悔得要命!在海洋商务学院读选修多语种的时候,斜眼班主任还特意强调过,说西班牙语是接近五亿人的母语,汉语之后的世界第二大语种。荣兵当时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胡说呢吧?小小西班牙哪来的五亿人?再说了,西班牙语要是排第二,那印度十多亿人的语言咋算啊?所以荣兵的英语法语学得还算认真,对西班牙语压根就没上过心。,
见这个年轻人迟迟不开口,班恩老板拿出生意人的耐性又问了句:“先生,您打哪儿来?”年轻人这次看来是听懂了,但他还是迟疑着没说话。
小酒馆里的几个人此时也都抬头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年轻人。班恩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趁年轻人正拧着眉毛低头思索的时候,飞快地给在门口桌前已经站起来的小伙计递了个眼色,小伙计会意,悄无声息地一转身就溜出了酒馆大门。
班恩老板这才放缓了脸色,倒了杯淡啤酒从柜台上推过去。
“先生,不急,看样子您是渴啦,先喝杯我自己酿的啤酒尝尝味道怎么样。”
“谢谢”。年轻人道了声谢,只稍犹豫了一下,就端起啤酒一口喝掉了。但他马上就呛得“咳咳”地咳嗽了几声。把空杯子放回柜台后,年轻人磕磕绊绊地说:“先生……我……嗯……饿,嗯……没钱……”
说这话的时候,年轻人的脸涨得通红,眼神也有点飘乎地躲闪着老板的注视。
“噢?那你有什么想法呢?”班恩老板盯着他窘迫的脸问道。
年轻人费力地想了半天,才生涩磕绊地打着手势说:“我……吃饭……干活……行吗?”说完就抬起头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老板的脸色。
班恩飞快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忽然脸现不忍之色,他垂下眼睑小声说:“孩子,你得原谅我的不得已呀。唉!战争时期,没法子啊,这都是有规定的。”
年轻人似乎没听懂老板这一串长语句,正侧着头一词一句地想的时候,门口已经走进来三个头戴三角帽,身着黄色军装,打着白色绑腿,肩挎长枪的士兵。
打头那个佩着长剑和短枪的军官扭脸问小伙计:“这个?”见小伙计点点头,他示意一个士兵守在门口,就背着手带着另一个士兵晃着八字步“啪嗒啪嗒”地朝柜台这边走来。
“坏了!”
荣兵侧身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近,心猛地抽紧了!啥身份证明也没有,又说不清自己的来历,再加上异样的面孔和穿着,在这个时代西班牙的殖民地可能会被当成间谍抓起来吧?
“先生,你打哪儿来?”军官的眼睛像猎鹰一样死死盯着荣兵不紧不慢地问。
“我……”
“你是做什么的?”
“……”
“你是哪国人?”
“SoyChino(中国人)”
“中国?在哪儿?”军官歪着头想了一下,就朝另一个士兵颔首示意。那个士兵马上走过来一把抓住了荣兵的手,荣兵明白他啥意思,马上抬起胳膊把双手放在脑后,表示无意反抗。
士兵翻开他的上衣,愣了一下,一把将别在荣兵腰间的MadDog拽出来,顺手递给军官。又迅速摸索拍打着他的全身,开始翻他的上衣和裤子口袋。几个兜里装着的樱桃都被他掏了出来,看一眼就扔在地上。边扔边笑嘻嘻地说:“抱歉啦班恩老板,弄脏你地板了,等会儿我帮你扫。”
“哼!指望你帮我扫地还不如指望你赶快把欠的账还上更好呢。”
“小气鬼吧班恩,怪不得你生意这么差,连这种要饭的都上门呢。嘎嘎!”士兵一边搜着荣兵一边回嘴。
班恩老板不再理他,看了看地上的樱桃,抬头问荣兵:“孩子,你多久没吃饭了?”
“两天”
“你之前就吃的这个?”班恩老板用下颏示意了一下扔在地上的针叶樱桃。荣兵点点头。
“长官,搜完了,再没别的东西了。”士兵转过身对军官说。
“嗯……嗯……?好。”军官终于把眼睛从疯狗刀上移开,把它插回K鞘,竖起来藏在手腕后面。
“那我们就走吧。谢谢,班恩。”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士兵从身后推了一把还在茫然无措的荣兵,示意他跟上,几个人就出了酒馆大门朝街上走去。
班恩老板忽然喊了声:“等一下!”
他回身匆忙在面包盘子里抓起个掺了牛奶烤制的精粉面包,犹豫一下,又转身把面包放下,从盘子里另抓起一个粗麦粉黑面包,绕过柜台追到街上。
听到老板的喊声,几个士兵站住回身,看着班恩把一个黑面包塞进年轻人手里。
“孩子,这个给你。”然后也不看他,转身朝小酒馆走了回去。
三个士兵看了眼荣兵,军官说了句:“走吧。”几个人就沿着间隔三根灯杆点亮一盏路灯的昏暗街道,向房屋更密集的小镇中心走去。
几个人像散步一般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荣兵一手捏着面包对走在他身边那个士兵示意了一下,见他看了自己一眼就扭过脸去,马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才几口就干掉了大半个!
军官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但荣兵却强忍着几口把剩下的面包吞进去的欲望,想了想,把这小半个面包塞进自己贴身的背心里面。那个士兵看了一眼还是当没看见。他抬起头问:“长官,把这家伙送哪儿去?”
“嗯?”走在前面的军官没回头,像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嘿嘿,要我说呀,送到治安官那儿也没啥好处。还不如……”
“嗯?”
“不如还送典狱长那儿去得了。您说呢?”
“嗯……”
“像他这样的身份绝对正合适,对吧长官。”士兵边说边拍拍荣兵的后背。
“我顶不爱看萨因凡典狱长那副嘴脸了!”
“两比索呢长官!而且……”士兵探前一步拍拍军官拿着的MadDog的K鞘说:
“看在这东西的份上,他得赏多少?”
“好吧机灵鬼,你说得对。不过……唉!真可惜,可让萨因凡那家伙捡大便宜了!”
“管他呢?要不然也得让治安官白捡这便宜,咱们还啥也捞不着。对吧长官?”
“好!走!”军官说完摆摆手,就向右折向另一条小街,几个人都跟着他拐过去顺着这条小街走了下去。
一直走了好远,荣兵眼见道路两旁的房子越来越稀疏,连路灯都渐渐没了,石子路也变成了土路,两边开始有大片的树木和灌木丛,心里就越来越慌!
他侧过脸去问那个搜他身的士兵:“先生,我……去哪?”
士兵没理他。荣兵心里隐约有了种不详的预感!又走了一会儿,他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对前面的军官说:“我……好人……求你!”
军官站住了,扭过头来看着他,“你是什么人和我可没关系。我只是在尽军人的职责。”
“求你!放我……这……给你!”荣兵惶急地连说带比划,用手指着MadDog恳求着。
“呵”军官看了一眼荣兵,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小刀,转过身去继续走路,干脆不理他了。
“长官……”
“闭嘴!”荣兵身边的士兵侧过脸来狞视着他。
“你竟敢对一位骄傲的帝国军官说这种话?”
“我……”
“哼!当时班恩酒馆里十只眼睛都看到了,要是我们敢拿了你这把奇怪的小刀私放了你,明天我们的下场没准儿比你现在还惨呢!你说是吧,长官。”
军官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又叹了口气,边走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小刀。
“我……去哪?”走了一会儿,荣兵还是忍不住又问。
“放心吧兄弟,你要去的地方有吃有喝又不挨冻,比你之前的日子好多啦。嘿嘿……”
荣兵从他后面那一声“嘿嘿”里听出了更令他不安的意味。但身前身后身侧是三个全副武装的西班牙士兵,自己又累又饥渴,既没有机会也不敢反抗。只能听凭命运不受自己掌控地向黑暗的未知处前行,就像此刻脚下的路一样。
暗淡的月光下,不知在这条坑洼蜿蜒的土路上走了多久,拐过一片树林后,就听到海浪的哗哗声。然后荣兵看见了右边的大海,左边的山崖,和月光下一条蜿蜒盘旋通向山崖上面的小路。
几个士兵押着他沿着这条小路向山上走去。这是一条紧贴海边开凿出的狭窄山路,荣兵右边是险峻的崖壁,左边是哗哗作响的海浪。路越走越高,盘旋着向山顶伸去,也不知那尽头到底会是个什么地方……
“典狱长先生,拉莫斯上士带了个犯人过来!”
“让他们进来。”
几个人走进房间,三个士兵立正对典狱长敬了个军礼。
“典狱长先生,上士拉莫斯解送人犯一名!”
“嗯,是治安官让你们送来的吗?”典狱长边细心的修剪着指甲边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的,典狱长先生,是个无业游民,而且是个异族东方人!”
“噢?”典狱长这才放下小锉刀,打量着低头站在中间的荣兵。
拉莫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典狱长先生,此人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和来历的证件,而且,他应该是刚到圣胡安,甚至都没几个人见过他。”
“很好。”
“最重要的是这个……您看看。”拉莫斯献宝似地把MadDog双手捧着放在橡木桌上。
“噢……嗯……??!!”典狱长先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忽然猛地身体前倾一把抓起MadDog,用拇指抚摸着刀柄和K鞘极其仔细地看着,接着又唰地抽出短刀,桌上的油灯瞬间就把刀身涂层柔和的光芒反射进他瞪大的眼睛里!
典狱长强压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和好多直朝嗓子眼往上涌的赞美惊叹的词句!故作淡然地问道:“他身上搜的?”
“是的典狱长先生。我敢肯定这是他偷的!而且……没几个人看到过这东西。”拉莫斯后面的半句声音压低了些。
“嗯,很好。”典狱长靠坐了回去,随手把MadDog放在桌上。
“一把还不错的小刀子,应该值两三个皮斯托尔(西班牙金币)吧。你说呢拉莫斯上士?”
“当然……是,典狱长先生。您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像我们这些粗胚大兵。”
“得了得了,我勇敢的上士,来,这是你应得的。”典狱长说着就拉开写字桌的抽屉,拿出三枚银双柱(西班牙银元)放在桌上。看到上士的脸色在慢慢变得难看,典狱长哈哈一笑又拉开了抽屉,拿出五枚银双柱放在桌上。
“开个玩笑嘛上士。我可从不亏待尊敬我的人,这下还满意吗拉莫斯?”
“谢谢!当然……我是说……您可真是位慷慨的长官。”拉莫斯赶快把桌上的银币划拉到手里,嘴里忙不迭地谢着。
“那就趁着还不太晚,去酒馆喝一杯吧。”典狱长挥挥手表示他们可以退下了。
“谢谢您的建议典狱长先生,我们会为您的健康干杯的。”拉莫斯和两个手下向典狱长敬了个礼,神情欢喜地抿着嘴退了出去。
现在典狱长终于认真地看向荣兵了。他死盯着这张东方面孔看了会儿,忽然连珠炮似地发问……
“名字年龄国籍!”
“几时来到圣胡安怎么来的来干什么?”
“你是英国间谍还是荷兰间谍?”
“你犯了什么罪偷过什么东西杀过什么人?”
“你知道按西班牙帝国神圣的法律你该被处死吗?”
见这个东方人张口结舌吃惊茫然的样子,典狱长满意地靠回了椅背。嗯,看来这个倒霉的小东方佬不懂西班牙语。
其实此刻荣兵盯着他的鹰勾鼻子大麻脸在心里狂喊:“我炒你马麻削你把拔!我特么也很想知道你姓嘛叫嘛坐在这儿装逼干嘛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说说说说说……!!!”
典狱长对这人放心了也就没兴趣了。他正要扬声叫门外的狱卒,忽听这人用西班牙语小声说:
“先生,我……嗯……刀,给你,放我……求你!”荣兵指了指桌上的MadDog,又恳切地双手合什做出哀求的动作。
“噢?”典狱长对这人还会一点西班牙语有一丝意外,但那又怎样?他慢悠悠地拿起MadDog潇洒利落地在掌心旋了一圈,然后拉开抽屉放了进去,又轻轻推上抽屉。双肘支在桌子上双手合拢拄着下巴,带着嘲弄的口吻盯着荣兵问:“刀?什么刀?亚瑟王的石中剑吗?我怎么没看见?嗯?”
荣兵明白,他也被这滥俗老套的方式给阴了。但他还是尽量拿出最恳切的神情和语气说:“先生,可是……没有罪,没有……请您放我……求您……”
“好吧给你个机会,你信奉天主教吗?”
“我……知道……嗯……上帝很……伟大……”
“我在问你信奉天主教吗!”
“我……我……”
典狱长已经懒得再浪费一个字了。
“米格尔,进来。”他扬声朝门外喊了一句。马上有个狱卒走了进来。
“把这个东方佬关到‘那间’牢房,去吧。”他摆了摆手,拿起桌上的小锉刀又开始修剪指甲了。
“明白,典狱长先生。”
米格尔推了一把似乎还想说话的犯人,自己跟在后面走出了房间。两人都没法看见,房门刚一关上,典狱长就飞快地扔下小锉刀拉开了抽屉……
狱卒在后面推搡着,荣兵身不由已地在前面走着,沿着螺旋型的木楼梯一直向下。两边的石墙上隔不多远就在拐弯处挂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幽暗,走得很迟疑的荣兵时不时地就被身后的米格尔推搡一下。
这是一座临海山顶建的石堡。刚才典狱长的办公室算是石堡的二层,再上面应该没有屋子,而是堡顶的炮台和瞭望所了。现在下到了一层,荣兵停住脚犹豫着不知应该往哪儿走。米格尔不耐烦地捅了他腰一下,接着用手按住荣兵的肩膀往右边推。荣兵这才看到,右边昏暗的光线里,还有一个黑乎乎的楼梯口通向下方。现在是石堡的一层,那这条楼梯明显是通往地下的。
那会是什么地方?西方的十八层地狱?
荣兵本来已经被折腾得有点麻木的心,又开始不安地狂跳起来!刚走进这道通向地下的螺旋台阶没绕多久,荣兵就开始渐渐地听到一些嘈杂的低语声越来越大,在这封闭的空间里不断地嗡嗡响。接着,一股阴冷的潮气混和着骚臭腥味和更多可疑的不明气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孔里钻……太难闻了!荣兵几乎忍不住要吐了。
越往下走那股味儿就越浓烈刺鼻,声音也越发嘈杂刺耳。又累又饿又紧张,荣兵的脚已经软得快没知觉了。螺旋着向下又走了二三十级台阶,就在荣兵慢下来时,狱卒米格尔从背后用力一推,荣兵踉跄着走下几个台阶,一下子就站在了平坦的地面上和比刚才要亮得多的灯光里。这里就是……欧式的“地狱”了吧?
首先抓住荣兵视线的,是他左边那片遍布着霉斑和潮迹的墙角。那里挂着几串粗细不一的铁链。旁边是几条很脏的黑色皮鞭,还有几根头上遍布尖锐铁刺的木棒。地上放着几架奇形怪状的铁制和木制刑具,那上面斑斑驳驳地满是黑乎乎的陈年血痕,一眼望去就让人心惊肉跳!
荣兵本能地把目光挪开看向右边,一张陈旧的长条桌后面坐着一个没戴帽子,正端个铁缸子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狱卒。不敢和他对视,荣兵赶快把目光挪到正前方。这是一条三米来宽的过道,过道两边都是一间一间用石墙隔开的牢房,每间牢房对着过道的,都是从屋顶一直竖到地面的,婴儿胳膊那么粗的铁栅栏。这些牢房里不时传出各种怪声、低语、吼叫、哭声,还有囚犯把头抵在铁栏杆上艰难地侧过脸来,带着幸灾乐祸的坏笑看着这个新人。
狱卒米格尔从后面跟过来,冲坐着的狱卒点点头,手指向下点了点。对方也点点头,米格尔又推了荣兵一把,让他向左走了几步,在贴着墙的楼梯入口又向下走去。
沿着幽暗的螺旋形楼梯继续往下走,气味更难闻了,空气也越发潮湿阴冷。不过下一层的嘈杂声倒是比刚才那层低了不少。
越往下走,荣兵的心就抽得越紧,越觉得他这是在向地狱进发!短短几十个台阶,荣兵觉着就快透不过气来了!终于,随着米格尔又推了一把,他就站在了负二层地牢平坦潮湿的地面上。
这里的一切和负一层大同小异,区别就是这一层的犯人很少,只有一间囚室的铁栏杆间挤着几个脑袋在斜着往这边看。有很多人在嗡嗡嗡地嘀咕着什么,还有一个无比难听的声音在兴奋地怪叫。右边陈迹斑斑的木桌后面坐着一个三四十岁面白须黑的狱卒,另一个很老的狱卒正蹲在他身后的小炉子上烧热水。
米格尔对那个中年狱卒说了句“交给你啦。”两人彼此点点头,他就转身快步走回楼梯,似乎连他也无法忍受这里的气味和潮湿。
那个老狱卒放下水壶,站起有点佝偻的身子打量着荣兵。中年狱卒懒洋洋地从桌后站起来走到荣兵面前,例行公事地说了句“入牢前搜身。”接着就在荣兵身上拍打着搜查。当他拍到荣兵肚子前面那块鼓鼓囊囊的东西,就掀开他的外衣和背心,从里面拿出小半个黑面包来。
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荣兵,拿着面包仔细看看,又使劲捏了捏,见没什么异样,就是半块黑面包而已。刚想扬手扔掉,就被走过来的老狱卒拽住了胳膊。
老狱卒从他手里拿过面包,看了一眼,小声说:“算啦鲁斯。那帮家伙总会让新来的饿几顿,这个就给他留着得了。”
鲁斯无所谓地一笑:“老爹,你心眼儿咋老这么软?这些家伙你现在看着可怜巴巴的,他们作恶的时候那可都是凶巴巴的呢。”
“别这么说鲁斯。除了阿尔比那样的混蛋,有几个人天生就是恶棍呢?人哪,谁活的都不易。”
说完他又扭过皱纹密布的脸来,对荣兵小声说:“藏好喽。记着,饿的时候在夜里偷偷小口吃。你……听得懂吗?”他有点疑惑地看着这个东方孩子的脸。
荣兵赶快想了一下老狱卒说的话,大体上还听得明白,他眼睛潮热地对老狱卒感激地点点头,又弯下腰行了一个礼。直起身子把这半块被捏得看起来更小的面包又小心地塞回背心里。
“走了。”
那个叫鲁斯的狱卒推了荣兵一把,荣兵的心就怦怦剧跳着朝牢房之间的过道走去。现在看清楚了,几乎所有牢房都空着,只有一间里面关着囚犯。
走到牢门外,鲁斯在铁栅栏前站住,冲里面喝了句:“退到墙根儿去!”然后把油灯放在地上,慢悠悠地从手里那一大串钥匙中准确地拎出一把,打开挂在粗铁链上的大铜锁,把铁门拉开一条刚够人走的缝,对荣兵歪歪头:“到家了,进去吧。”
荣兵麻木顺从地侧身走了进去,身后传来铁栅门“哐”地关闭声,把他吓了一跳!荣兵就站在进门处没动,扭头看着狱卒锁上大门,叮了当啷地摇晃着大钥匙串走了,同时也带走了油灯的光亮。
荣兵这才转过头来,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打量着他的“新家”。看不清,太暗了。只能隐约看到,对面的墙壁那里似乎有无数可怕的影子开始蠕动了……
荣兵走进这个“新家”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一个难听到让你想撞墙的粗哑嗓子用怪腔怪调的蹩脚英语说的……
“啊哈!有新玩意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