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泰奶奶走了,风来了(5)
四十五
九月九,一朵朵白云,就在山顶上躺着呢,秋风爽人,人的心里头滋滋的美。白羊峪登山节开始了。体育局尹局长来了,发令。范少山也说了几句,都是客套话。张国强昨晚就来了,开来一辆房车,停在山脚下,带着保镖、厨子,在车上吃的,住的,就为这一等奖,珍宝箱。其他一些老头老太太,也是为了奖品来的。不是有电饭锅、电水壶呢嘛,多实用啊。报名的时候,人家都打听好了,一等奖是一箱皮影人儿,一听这个,谁也不往前冲了。皮影人有啥用啊?不能吃,不能嚼。如今也没唱皮影的了,放在家里还占地方。这不,人们都不急,腰来腿不来的。张国强较真儿,还蹦蹦跳跳,热身呢!也没人认出他是大老板。发令枪响了,都没人急着往上跑。张国强一看,当仁不让啊。头一个走在前头。后边的人还拉他的一角:“老头,别打头啊,你还不知道吧,一等奖是皮影人儿。”这张国强一听,更急了,一溜烟地往上跑。后边的看着他的背影:“听不懂人话。”人家张国强是登过十大名山的,这白羊峪的“鬼难登”对人家来说,这不属于在平地上小跑吗?一下就落人家好远。这回,张国强一想,不对,你落人家好远,显摆呀?低调儿,低调儿。张国强就慢慢悠悠,有意等等后面人。后面人赶上了,也不超他,而是跟在他身后,他走多快,人家就走多快。这咋回事儿啊?咋跟公司举办运动会似的,他总是拿冠军啊!难道这里面有埋伏?是儿子张小强安排的?这一想,老爷子火了,赌气不走了。他不走,后面人也不走。张国强说:“你们为啥不走?”后面一老人说:“谁让你第一个打头呢?你就只能得那珍宝箱了。走吧走吧,我还等着领电饭锅呢?”另一老人说:“你呀,心往宽处想。那皮影人还可以生炉子嘛。”这一听,张国强明白了,是这么回事儿啊。老爷子脚下生风,三步并做两步,往上跑了。后面的人说:“老头不错,愿赌服输嘛!”另一个说:“会不会是受刺激啦?”
再说这山顶上,一帮人正迎接着各路英雄呢!见有人上来,马上敲锣打鼓,放鞭炮。一帮妇女,手举花环,蹦蹦跳跳地喊:“欢迎欢迎,真心英雄!”“白腿儿”手捧鲜花,送给了张国强。张小强、范少山、余来锁还有白羊峪好多乡亲都在这儿呢!一上山,张国强就有点傻,这可是在金安的土地上,头一回受到乡亲们这么热烈的欢迎,有点儿眼睛不够使了。一帮在山上等着的记者,更没想到在这儿见到金安县首富,都过来采访。电视台女记者站在张国强的身边说:“登上白羊峪,各路英雄聚。今天,我们意外又荣幸地见到了第一位登上山来的张国强先生,他就是我们的财富英雄!”都采访完了,后面的登山者才三三两两地上山来。
第一名,没悬念,当然是张国强。范少山发奖,把皮影箱交给了老爷子,老爷子激动啊,说:“这礼物太重了。”那些得了电饭锅、电热壶的,都朝他笑。
张国强在白羊峪走了一遭。白羊峪,他只听说过,从没来过。看了金谷子,尝了金苹果,看了银杏树,溶洞虽没对外开放,却也架了梯子。人家登山的,上下不费劲儿。看了洞里风光,一个劲儿说好。到了吃饭的点儿,“白腿儿”的饭店早就摆好了农家菜,等着贵客呢!张国强却说谢了,我要回去看皮影。坐上房车,走了。本来打算吃饭的时候,再说招商引资的事儿,这下可好,大老板走了,张小强也走了。范少山傻了,余来锁愣了,田新仓蔫了,“白腿儿”糊涂了。醒过神儿来,余来锁说话了:“本来俺就不赞成办这个登山节。你看看,偷鸡不成蚀把米吧?”范少山火了说:“余来锁你啥意思?开支部会的时候,你反对了吗?你当书记的,有点担当没有?”“白腿儿”说:“他这人就是又想吃,又怕烫。少山,别跟他一般见识。”田新仓说:“可惜了的‘白腿儿’,咋跟你了?这肩膀软,扛不住事儿。”余来锁也觉着这话说得没劲,赶紧跟范少山解释:“咱村不是家底薄嘛,俺就是心疼钱,小家子气。”田新仓说:“少山哥,算了算了。原谅他一时冲动,口无遮拦。对了,你俩是白羊峪的一二把手,不能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要多演将相和,不能唱对台戏。你俩的一举一动,可关乎民心啊!”说着说着,田新仓就背起手来,踱着方步,越发像上级领导了。“白腿儿”过去擂了他一拳。这下,几个人都笑了。范少山说:“都别走,这桌饭,俺请了。”“白腿儿”笑了:“这就对了。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儿别往心里搁。”范少山问了饭菜价格,先结了账,他怕喝完酒忘了,又跟“白腿儿”说:“你跟店里的乡亲们说啊,这桌饭,俺花钱啦。”“白腿儿”说:“你就吃你的呗,你越咋呼,人家越怀疑你用的是公款。你傻呀你?再说了,你范少山是谁呀?大老远的,就为从北京吃这一顿饭来?”余来锁说:“喝酒吧,不想那些烂事儿了。让人家从兜里头掏钱,难啊!招商引资的事儿,咱再从长计议。”田新仓说:“咱白羊峪不同往日了,咱有梧桐树,还愁引不来金凤凰?”范少山说:“咱又不是抢他钱,又不是让他捐款。合作共赢嘛!”正说着,进来一个人。谁?张小强。人家手里拎着一瓶茅台呢!张小强一来,范少山他们都愣了。范少山说:“你咋来了?”张小强说:“找你喝点酒呗!”说着,就把酒瓶往桌子上一放。余来锁有点儿不高兴,说了声:“你们喝吧。”起身走了。田新仓倒了半杯茅台,一口喝了:“好酒好酒。”嘻嘻一笑,也走了。张小强给范少山倒满酒,自己也倒上了。说:“这回就我们俩了,老同学,这回得拉拉当年我们在学校追的那些女孩了。对了,下周日同学聚会,凯悦酒店。你一定到啊!”范少山说:“你们都是非富即贵。俺一个农民,种地的,就不去了。去了,也是在人堆里淹了,有俺不多,没俺不少。那些个女同学们,都轮着向你敬酒,俺一个人喝闷酒,这是俩心情啊!”张小强说:“那不对。人生看什么?看你赚了多少钱?应该看有没有实现自我价值。我的价值是啥?就是一堆钢,赶上行情,赚俩钱,价格一走低,就是一堆柴火。你就不一样了,一个金谷子,一个金苹果,这人生就站住了。而且,都不是为自己,是为乡亲,这境界就出来了。”范少山想,你小子跑过来喝酒,就为夸俺几句?招商引资的事儿,老爷子到底咋说的?你没看到余来锁生着气走啦?张小强不急:“所以说,跟你这样有德的人打交道,肯定不会吃亏。”范少山说:“你小子别净说好听的。拉正题。”张小强说:“你以为我夸你呀?这话都是老爷子说的!”啊?范少山愣了:“这么说,老爷子同意投资啦?”张小强说:“没表态。”范少山心里头又凉了半截。张小强说:“在白羊峪投资这件事儿上,他不管了,全部交给我。”一听这话,范少山心里头开花了,一大朵,一大朵的。张小强说:“刚才心里头骂我了吧?干事情,得沉得住气。”范少山嘿嘿笑着,敬老同学酒。门外拥进来余来锁、田新仓和“白腿儿”,都来敬张小强。原来,余来锁和田新仓没走,刚才在门外听着呢!张小强喝多了,一把拉住范少山的胳膊:“别走,咱俩说说当年追过的那些女孩。”
除了溶洞,钢强公司还要参与白羊峪其他旅游项目的开发,采用了田中二喜的设计。那一回,田中二喜对范少山说:“范先生,其实我对你本人是钦佩的,这一点,请先生不要误会。”范少山想了想,深深点了点头。
眼看着白羊峪的事儿,又拐过了这道弯儿。余来锁和范少山就想着去看看费大贵。费大贵不是书记了,不是支委了,挨了个全县通报批评,好些日子没回过白羊峪了。可人家毕竟当了那么多年书记,也掏钱帮助过困难乡亲,赞助过修路,人也不赖。就是支部换届,他动了点儿心思,这一辈子的名节,染上个污点儿,虽说芝麻粒儿大,也不好洗了。
去了费大贵家,人却不在正屋。费大贵的媳妇说:“整天烦着呢,俺把他轰到厢房去了。”进了厢房,迎面就是办公桌,两边挂着国旗和党旗。费大贵正襟危坐,戴着老花镜,看《党建》杂志。鹦鹉先开口了:“费书记,写检讨。费书记,写检讨……”原来,就为更改年龄这事儿,镇党委让他做检讨。费大贵认真,写了一份又一份,每写完一份,都要念一遍,鹦鹉都熟了。有时半夜爬起来就写,写完就念。老婆嫌烦,把他赶到厢房去了。你说这费书记,这得有多大压力呀!余来锁跟他说了些村子里的事儿,费大贵激动了:“没想到你们还记着俺。”范少山说:“咋能忘了您呢!老书记,您老可不要背包袱啊!这事儿早就过去了,就别想它了。有空回白羊峪看看,您还是党员,还是村民,村里还有您的股份呢!这些日子,乡亲们没少念叨您。”费大贵说:“真的?”余来锁说:“可不真的?”费大贵松口气:“俺还觉着,再也没人理俺了。俺做的那事儿,丢人啊!如今想想,再干一届就那么遂心如意?还干得动吗?交给年轻人,比啥不强啊?事实都摆在那儿嘛,你俩干得比俺强。”费大贵也算想开了,与其躲在这厢房里,不如去白羊峪清静几天。过了几天,他开着车,带着鹦鹉,回村了。到了家门口,一下车,一条野狗蹿了出来,跑了。费大贵吓了一跳,骂道:“真不是好
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