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扬州
江苏,扬州。
乾隆三十三年的扬州,依旧保持着它的繁华,好像这千年光阴,从未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什么一样。
作为江南地区首屈一指的城市,扬州不仅是大运河南线的核心节点,还是江北地区的重镇,老人言,过了扬州便不是江南水乡,再北面的人,就都是侉子了。
扬州,邵伯镇,从洪泽,白马,高邮,邵伯这几个大大小小呈南北分布,通过江淮之间错综复杂的水道连接起来的水域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邵伯镇了。
所以,虽只是一小小的镇子,但是因为地理位置险要,繁荣程度甚至比之西北边陲小城,来的还要厉害。
运河旁的码头边上,南来北往络绎不绝的船只不时停靠,更多的则是换上平底小船再南下。
邵伯湖到长江的这一段运河,河道狭窄,如果是游船画舫之类的,倒是可以直接通过,不过大运河上,运送货物的船只才是主流。
而为了载更多的货,往往这些从北地来的船,都无法通过这段水道,只能是换乘小船继续南下。
“漕运总督每年收那么多的银子,也不见拓宽一下运河,反而垄断小船生意,守着这一个邵伯镇,每年又是不知多少的进项。”
坐在画舫外的平台上,朱朝先默默饮着清茶,目光在一众来往的船舶上驻留,喃喃自语。
他自认是个没什么良心的人,往往遇到沿街乞讨的乞丐,也会下意识的远离,并从心底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厌恶。
对于动物,朱朝先平素也没什么好感,甚至,某地大地震时,周围不少人都踊跃捐款时,他依旧是无动于衷。
可就是这么样的自己,在来到大清四年后,却从内到外的,恐惧起这个高度集权、极度封建的王朝来。
可怕,这是这四年来,一直萦绕在朱朝先左右的词。
每每想到胡雪岩这等做到了大清国商界最强的红顶商人,却依然落得个破产抄家的凄惨晚景。
朱朝先就不寒而栗起来。
要知道,胡雪岩可是有着左宗棠撑腰,都败的如此惨。
他朱朝先,不过一泗州乡绅,祖上还是武将出身。
费劲心机将朱朝越送到了举人,就已经是朱朝先的极限了,他期待朱朝越的这个举人身份,能成为自己和朱家爬向权力巅峰的敲门砖。
毕竟,朱朝先穿越过来的处境不算太糟糕,比起不少穿越者来说,甚至都算很好的了。
而身处庞大无可抵抗的封建王朝,朱朝先也没有主动掀起反旗,亡命天涯的勇气。
只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他是不会举起那面大旗的。
到底,起兵造反这种事,都是听着热血沸腾,实则如果真的要做,困难,将会像无穷大山一样压下来。
古往今来,乱世举兵者不计其数,最后胜出者又有几个?
何况,现在朱朝先所处的,可是我大清的康乾盛世,正值国泰民安之际,乱世举兵尚且不易,“盛世”举兵,与寻死何异?
清缅战争尚未结束,过后几年还有大小金川再叛,至于更远的未来,白莲教起义也是个大功。
如果能借着这些顺风车,朱朝先有信心能够爬到一个足以保全自身的位子。
上升通道既在,老实做一个顺民是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穿越者,都会做的选择。
“南来北往三只手,哪处山头?”
“大河边上黑咕噜,泗州小明王。”
“请进!”
扬州城内,一处装修简单的客栈内,朱朝先跟着小二左拐右拐,进了后院。
“小明王怎么来了?现在还没到交货的时候吧?”
房间内,留着个山羊胡子的精瘦中年男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朱朝先没多说话,竖起食指:“兄弟中了举人,我去南京替他奔走。”
“哦?”
那人一听举人这两个字,瞳孔猛地一缩,接着脸色和善许多,殷勤笑道:“明王兄弟二人真乃好汉,一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段,另一位不过二十就中了举人,前途不可限量哇!”
“敢问是来讨什么?风声还是响动?”
朱朝先抿了抿嘴,他在盐商内部有不少交好,风声是不需要。
“来几个西洋货,上次拿的可不是西洋货。”
他语气很平淡,但话音刚落对面的汉子就面色一窘,然后讪讪笑着赔罪说着。
“应是新来的弟兄不懂规矩,给明王错拿了,这次定然让明王满意。”
“嗯...”
朱朝先没有追究下去,这帮子福建的天地会,说是天地会,其实夜跟一帮子土匪没两样,如果不是有和广州方面的门路,他是绝不会跟这种人打交道的。
“我先走了,事不宜迟今夜就送来吧。”
说罢,一甩下摆,朱朝先转身离去。
朱朝先走后,一个躲在门后的小二窜了出来,颠颠的来到山羊胡身边,望着门外,眼里尽是疑惑。
“掌柜的,这人怎么这么傲气?竟然当着您的面说咱们做的手铳不当事?”
不料,他刚说完就,头上就挨了男人一巴掌:“你懂个甚么?别看这位嘴上没毛,手可辣着呢!像你这样的,落到他手里,指定能叫你嚎上三五天!”
“有,有这么厉害?”
山羊胡沉着脸色,眉眼紧皱:“不然你以为,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这几年怎么起来的?”
“一整条淮水上,还没有不认识泗州小明王的山头水寨,这家伙,手里少说也有几百条好汉快枪!”
“嘶...”
“别搁这瞎掰扯了,赶紧干活去!”
...
“薛老,江南的生丝还是那个价?”
“不错,一担生丝至少也得二十两银子。”
“还是这么贵啊!现在还不能入手生丝,这个价格买少了不赚钱,买大了,一旦亏损就是伤筋动骨。”
“是,不过近来中原瓷器涨了不少,要不从江南买一批瓷器回去?”
朱朝先挥了挥手,按着太阳穴,他身处的环境异常朴素,这客房只有一张带蚊帐的床,两条板凳,一个脸盆一个尿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要是让淮河两岸的匪盗们知道泗州小明王,竟然是这么个勤俭持家的性子,怕不是能惊掉大牙。
“此去江宁,苏州,必定花费甚多,中原瓷器那点涨幅,不值得出手。”
“这钱,还是留着给明镜打点吧,中举后的打点可不比之前的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