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习与练
卓拙还在食肉林的一进门槛上坐着,捻动着一枚价值不菲的妖丹,消化着上午议事的信息。
身旁静静杵着的,是亲传弟子黄橙。太青阁内议事,自谭门主回来的时候,卓拙便与黄橙说了,黄橙听完满头大汗,自卓拙坐下后就一直杵在那里,没有言语。
卓拙转头笑了笑:“你没有向我提出不去内泽历练,已经是很难得了。”
黄橙尴尬地点了点头。师尊曾经告诉自己,内泽妖兽习性难改,按部就班,所探区域根据多年经营,不会出现太多意外。倒是开窍期弟子死于野修及其他两宗之手的,真的不在少数。
可如今屾猴开了智,那其他的呢?师尊说他也吃不准,一旦遭遇此类情况,怕就顾及不上自己这位亲传弟子了。
卓拙不再言语,就在这里等师兄去记处谈的结果。
日头自南朝西,一向沉得住气的李吉格再也耐不住性子,御着云盘向班列堂飞来,虽然大体上晓得黄鸣身在班列堂,却不知道从不吃自家灵米的石榴身在何处,这叫他李吉格怎么坐得住?
而此时的黄鸣,经过两个时辰的筛选,找出了一部吃灰多年的淬体古籍,沛心功。
作者是八百多年前过世的一位溶血境武者,费罗。所在堂口砺刀门,由于人才凋零,门庭早已更换。算是盛极一时西剑阁的前身之一。
这本书与其说是一部开窍期武者的淬体功法,不如改名叫“费罗传”更为贴切。
所以不到半个时辰就跳下云梯的黄鸣去往卢磬处交书时,卢磬笑言这只是本传记而已,既然喜欢大可拿回去借阅几天,功法还是要选开窍相关的,不要以为李吉格要送你功法就浪费这枚班列令,修行一事,岂可儿戏?实在想看,拿功绩点借阅嘛。
所以黄鸣咧嘴一笑,又攀上了云梯。
直到黄鸣觅到一本油皮书籍后,便不再翻阅其他,沉迷书内不得自拔,直到李吉格来到班列堂,才从书中缓过神来。
看到石榴比自己沉得住气,李吉格摇头干笑,挥手和黄鸣打过招呼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卢磬的那张桌子上。
“去去去,找把椅子去。”卢磬没好气地说道。
“卢老哥,暗示给出了吗?”李吉格从行囊中揣出一盒精致点心,一共四块,自己率先夹起一块丢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卢磬嘿嘿一笑,这糯米点心可是他的心头好:“我那哪是暗示啊,我直接明示他,说李吉格大师管了我一甲子的灵米,关系杠杠滴,选李吉格,非但衣食无忧,还能省下修行灵珠,又有卓老弟亲授刨丹术,我说完这个以后,吓得那小子不轻,非要说缓缓才给我答复。”
李吉格这才松开捂着点心的那只大手。
既然李吉格亲自登门,黄鸣便不在书架前托大了,走下梯子后毕恭毕敬将那本黑油皮书卷放在卢磬那张桌子上,心下惴惴,只等卢磬点头。
“这本书不适合你,换一本吧。”卢磬和李吉格对视一眼后,卢磬给出了如此回复。
“弟子不解,既然书中第一篇便说是一部直通溶血境的武者典籍,修习条件也不算苛刻,为何不适用与我?”
黄鸣此举自是明知故问。
“黄鸣,”李吉格捋须一笑,食指点在书的题目之上,“这本‘稗官集’是一本实打实的魔族功法,是上宗大能照着当年击杀的一名石佛境魔头身上摸出来的,参考可以,拿来生出新窍,恐怕不行。”
卢磬看了一眼举棋不定的黄鸣,夹出一块糯米糕塞入嘴中,边咀嚼边说道:“李老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这本书的气势运转皆从膝盖以下的窍穴作为出发点,运转周身后以掌、头和腿作为爆发点,威力肯定是有的,但是有用吗?这就好比种田,你黄鸣要种出好田,也得有地才能播种耕种不是?”
简而言之便是你黄鸣又不曾有那膝下窍穴,那还修习什么?
李吉格见黄鸣左右为难,瞪了一眼卢磬,卢磬会意,轻咳一声,“既然喜欢,借阅便是,内门弟子新晋有一百贡献点,足够你这两本书借阅半年,哦,不对,一年了。”
见李吉格摇头,卢磬立即改口,凭添了半年时间。
黄鸣心满意足收起两本书,卢磬在一块玉珏上划掉了黄鸣的一百贡献点。李吉格笑着不说话,等黄鸣表态。
黄鸣装傻充愣,向二人抱拳后,就要往二楼走去。
李吉格赶紧向卢磬使眼色,卢磬会意:“别走啊黄鸣,你看李老也来了,我晌午提过的那事,考虑的如何了?”
“李老,此事重大,还未曾与房前辈请示,不如明早给二位一个答复如何?”
二人由着他去了。
卢磬咂摸着糯米糕,笑着安慰李吉格:“这孩子,性情跳脱,你别慌。”
“看出来了,你看他选的都是些什么书!”李吉格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挥袖子,埋怨了一声。
“正常的正常的,”卢磬擦了擦手,盖上盒子,“我在班列堂见的多了,年轻人嘛,攒了好几年的贡献点来此兑换典籍,老想换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好在自己心仪的师姐师妹面前显摆显摆,也不想想这种魔族功法和费罗自传还能让他修出个花儿来?”
李吉格暗暗点头,卓拙当初入门时便不算着调,选了一门偏门的望气功法,那会太青并无专门适用于眼窍修士的净眼功法,还不是让他阴差阳错传承了太青的刨丹术?
虽说弃气从武是进阶不了衔脉期的无奈之举,可眼窍上的修行,从未搁置过。
见李吉格神态缓和了几分,卢磬赶紧补充一句:“不管如何择选,功法次之,重中之重,在习与练。”
黄鸣走着来,走着回去。进入祖山不但需要表明身份,更需一枚出入令牌,登山处的两名负责登记的弟子,其中之一恰巧正是昨夜还在一起的杨志卿。
杨志卿被崔有生打晕后便相当于丧失了内门晋升的资格,作为一名外门弟子,杨志卿去的堂口也不赖,掌管祖山大阵禁制的六阵山,山头不大,权限不小。平时无事,山头在祖山之后的六阵山修士就会轮岗在祖山巡逻及迎来送往,晌午前黄鸣出山之时,昏迷未醒的杨志卿还未来此点卯。
两人寒暄一番,杨志卿告诉黄鸣,师兄刘元被食肉林相中根骨,会在林内与戴绩一同修行,争取下一届内门弟子的名额,只是没想到一行四人,没想到竟然能够通过两个,实在是可喜可贺。
其实最初刘元是想将二人作为踏脚石的。
黄鸣回到自己住处,把今日之事捋了一遍,月上枝头时,走了一遭房华房间。
房华的意思,也是拜李吉格为名义师傅,实根卓拙修习术法是最好的选择,卓拙的溶血境不扎实一事,是有水分的,况且卓拙开有眼窍,随时有可能再拿钱堆个衔脉期出来。
而在大部分人眼中,石榴此人,有些不近乎人情,平时去往内泽讨要符箓傍身,多数不会给。况且符号山本是个符箓及阵法皆有传承的山头,石榴上位后,阵法一脉就大不如前了,传承是有的,只是阵法修行,言传身教要比书本上的那些东西重要的多,石榴虽然符箓一绝,却在阵法一途,涉猎不多。所以当今提及阵法,六阵山是太青公认的魁首。
黄鸣谢过房华,返回自己屋中,室内简陋,一桌一床二椅而已,风一吹过,竹叶便哗哗作响。独中高挂屋中,更显得屋内陈设,也就只有一张大弓而已。
两本书今日借来,需要速阅后归还班列堂,以免让卢磬起疑。
想到这里,黄鸣不再迟疑,点起油灯,从那本沛心功开始看起。
卢磬说的不假,此书就是费罗的一本自传,之所以没有放在记处而是放在班列堂,主要还是因为此书内容,确实与内泽无关。
书有百余页厚,前面三十余页,是自己生平的修炼经历,遇什么人,得什么机缘,亲朋好友的生离死别,自己老死前的一些体悟,均有涉及。随后十余页从自己的眼光阐述了自己与魔族的争斗,魔族修士的一些手段、弱点及法器武器都有提及。至于最后那五十多页,是作为一名老溶血境武者的一种“猜想”:沛心功。
费罗言称,此乃一门将精血囤积于心温养的武者修习功法,老者用朱笔圈起的部分,正是这门沛心功的典义所在。
“以气势透心,裹出精血,是为假窍。精血囤于心结,辅以造血丹丸,温养数年方得小成。敌至不支乃发,此非外窍,用而慎之。”
费罗在最后几页写了一副丹方及一门只要练就沛心功即可施展的燃血功法,只是开窍期若要施展,后患比较大,不但温养的假窍会消散,还会危及其他体窍,凭添了进阶溶血境的难度。
黄鸣暗暗点头,这本古籍估计也被很多开窍期择选功法的弟子看过了,只因看上去此门功法危害极大而被当做了费罗的一本传记,却忽略了这枚假窍一旦温养得当,是会反补身体其他窍穴这一大裨益。退一万步讲,这门开窍期便可施展的燃血功法,就是一张在危难时的一张保命符。
至于丹方上提到的断络草和酉水,只能找机会问问房华或薛颐了。
三更熄灯,一夜无话。
翌日,黄鸣洗漱罢,薛颐已在门口“杵着”,见黄鸣推门而出,笑着说道:“符降有请,让我送你一程。”
黄鸣一愣,“去哪?”
“符号山。”
符号山上,石榴穿上了在柜子里躺了好些年的山主内衫,女子款式,被石榴改大了些许。
上任符号山山主张遇晴,是位出尘女子,也是石榴恩师,其尸骨,便埋在那株石榴树下,十几丈石榴树在不大的山头显得极为扎眼,这个季节放眼望去,绿中带红,随风摇曳。
符号山本就没有禁止,在门口云盘落下后,无需通报,极易识辨身份的薛颐就引着黄鸣去往石榴去处。
迈入门槛后,石榴瞥了一眼黄鸣,笑着对薛颐说道:“坐,云意,看茶。”
石榴身后走出一名女子,薛颐有些吃不准,观其气象只是寻常山下女子,为何容颜如此近似上任符降张师叔?
茶过一盏,石榴屏退了女子,直奔主题。“黄鸣,我符号山本以杀伐符阵名扬北域,董某虽在符箓一途有点建树,却对阵法一道,未能尽其传承,以至于近百年来,旁人只晓得我符号山便是一座修习符箓的山头,却不晓得当初的符阵,并不在六阵山之下。”
董锦继续说道,“那本净眼心法,名叫见心决,既是一门淬炼眼窍的功法,又是一门开窍期即可修习的‘内视’之法,董某不才,眼未开窍,无法修习,更多的门道就不晓得了,卓拙为此出钱不少,而我也是欠下了一名放题宗老友的人情,你不可辜负了。”
黄鸣躬身行礼,不言不语。
董锦叹了一口气,“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可以走了。”
黄鸣这才发问:“石榴前辈,难道这符阵,与眼窍有关?”
董锦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眼窍只是前提条件之一罢了,我们山头这门符阵,来历失传已久,我师父那一代,就算断了传承,留到我这里,就只剩一套口口相传的法诀,师尊临走传给我时,希望这门立山之本,能继续传承下去,仅此而已。”
黄鸣称谢,随即离开了符号山,云盘之上,薛颐转头告诉黄鸣,石榴师兄,要去往内泽为其师傅那一代前辈报仇,估计这两年就走,他这一走,符号山便没有衔脉期坐镇了。
两人第二个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班列堂了,只是薛颐心念所动,并未径直去往班列堂,而是跟着前方云盘飞去了食肉林堂口。黄鸣看到了前方之人,刨丹人卓拙。
薛颐和黄鸣走下云盘时,门口又多出了个李吉格。薛颐向李吉格招手,后者点头致意。
“谭门主伤势如何了?”薛颐对身前卓拙问道。
“已经醒过来了,脊椎骨裂开了些许,完全恢复,恐怕需要很久时日,奎师叔与罗师伯刚走。”卓拙漫不经心回道,眼睛还是离不开黄鸣此人。
黄鸣还在饶有兴致打量着食肉林堂口大门,见卓拙在注视自己,这才上前一步抱拳向二人行礼。
“见过两位前辈。”
“自家人无须客气。”卓拙摆摆手。
这话叫黄鸣怎么接?苦笑着看了看薛颐,薛颐本就是个木讷人,不善应酬,看得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李吉格笑着说道:“黄鸣,不谈别的,先来尝尝我培育的灵米。”说着丢出来一小袋灵米,黄鸣接住后看了一眼,里面也就十余粒,便当着李吉格的面,捻出一粒放入嘴里,仔细咀嚼。
只是怎么嚼也就是一般的大米味道啊,黄鸣无奈咽下,才晓得了此物妙用。
一旦进入肚皮,内含灵气进入四肢百骸,再流入气窍,走一周圈后,与灵珠效果相仿不说,甚至隐隐腹胀,怪不得今天早上薛颐说不比吃早饭,直接去就行。
“黄鸣,昨日李师兄给了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想得如何了?”
“回卓前辈,”黄鸣显得左右为难,沉吟半天。
卓拙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光能听到风吹树叶之声算什么回事,耐不住问道:“你倒是说啊!”
看到黄鸣将那小袋灵米踹入腰带,对着自己傻笑,卓拙终于舒展开了眉头,正打算去拍黄鸣肩头,却见黄鸣捶胸顿足。
“小子既愿意在食肉林修习术法,又想跟石榴前辈修习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