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思南

第一章 思南

冬至!

大羽王朝的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每年的头一场雪,结束了清秋肃杀意,总如美人般温柔。如年后的第一缕春风,春风化雨,小雨淅淅。

瑞雪兆丰年!

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聚在屋檐下,靠着摇椅,各自絮叨着各自的故事,精神头比平时要好上许多。

而立不惑之年的男人们,大多约在酒楼,高谈阔论一番,喝酒壮了胆子,再商量着如何躲过家中妻子视线,悄摸摸去那号称天下美女乡的花月水阁一番。

膝下已有子女的妇人们,约着几位同为人母的邻居街坊,一起上街,看上哪家商铺,便购置上一些过冬的物件。

才子佳人,一同出游,男子撑伞偏向女子,女子便将手伸出伞外,接住些许雪花,任由其在手中融化。

至于孩童们,则没有这么多顾忌,无论男女,通常顾不上打伞,大街小巷,遍布孩子们的遗迹。

便是这座繁华京城各个角落处,在往年,通常会忧虑着如何添置棉衣炭火熬过冬天的人家,今年也纷纷外出,前往工部日夜兼程修建的万民祠,领取朝廷免费发放的衣物和柴火,按人头领取,自当争相前往。

这在大羽王朝历史上,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一月之前,皇宫之中,发生了一场政变,懂得些粗浅望气之道的老人,有不少望见京城北边的皇宫之中,血气冲天。

今日冬至,年轻皇帝即位,大赦天下,国号琉璃。

今天之后,曾经结束各国乱战,一统中原的大羽王朝,就此覆灭,取而代之的,是琉璃王朝。

年轻皇帝在政变当日,就曾昭告天下,“冬至前,你我仍是大羽王朝的臣民,冬至后,朕为琉璃君,尔等皆是琉璃子民,至于冬至日,则可普天同庆。”

大羽王朝建国二百二十年,覆灭其他诸侯国,便花了二百年,二十年前灭蜀,正式一统东胜神洲。

当年灭蜀的大羽王朝皇帝吴棘,窃据祖荫,荒淫无度,嗜杀成性,荒废大羽王朝吴氏历代皇帝殚精竭虑之功。

而如今即位的年轻皇帝,原本痴傻,却在十二岁时,便突然“开窍”,开口及文章,作诗词无数,皆为文坛佳句,风采无限。其中一句“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更是深得吴氏先皇喜爱,并且借此步入政坛,小小年纪,做了不少为民为民的好事实事,在朝廷和民间,名声都极好,甚至在民间,还有不少传言,说那年轻皇帝是仙人下凡,可救万民于水火。

于是将大羽王朝取而代之,无论在朝在野,在不少人的心中,至少不是一件更坏的事,相反许多遭受天灾人祸,日子快要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对此抱有不小的希望,期待这位年少之时便极富盛名的年轻皇帝,会多想想黎民百姓。

年轻新皇政变之后,的确遍施仁政,那工部日夜兼程,赶在冬至之前建好,百姓夙愿,可直接通过它上达天听的万民祠,只是其中之一。

便是对待那位荒淫先皇的遗孀子女,也没有赶尽杀绝,会在京城购置修建大量私宅,仍可以皇族视之,其中不少有才德者,更是可在新朝为官。

...

太阳西斜,原本出门游玩或是逛街购物的人们,都该回到家中休息,可如今,街上仍是人头攒动,大有万人空巷之势。

几条主要的街道,被披甲带刀的宫中军士清除道路,人们只能站在街道两边,更显拥挤。

北边皇宫,宫门大开,一队装备精良,进退划一的轻骑开道,随后而来的,是八匹马拉动的巨大车,车撵之上,站着那位年轻皇帝,身着龙袍,双手负后,面无表情,威严自显。

按照年轻皇帝的昭告,冬至日登坛祭天之后,会在京城各大街道巡游一次,见见天子脚下的琉璃王朝的子民。

皇帝陛下的车队之中,有文武百官,有各方名士,有京城禁军,也有前朝公主皇子。

车队数百人之中,大多数都受人敬仰,唯有一骑,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被百姓唾骂不已,甚至有的百姓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蔬菜瓜果,欲向她砸去,被随行军士及时制止。

这位身在年轻皇帝车队中,却备受百姓议论唾骂之人,是个年轻女子,一身厚重的红衣裳,将她裹得有些臃肿。

那些唾骂的言语,抛开不堪入耳的内容,便大致是说,母亲是个祸乱朝纲的狐狸精,女儿也不例外。

年轻红衣女子骑在马背上,并未撑伞挡住落雪,却拎着一个小火炉,似是十分怕冷,她转头瞥了眼身后一众衣着华贵的妇人,果不其然,有不少报以得意冷笑,便心中了然。

这些前朝妃嫔,也就这点本事了,无非就是花重金提前收买一拨人,在市井之中首先带头造谣造势,这些不痛不痒却恶心人的手段,斗不过她母亲,更斗不过她,但不妨碍别人解心头之恨。

年轻红衣女子将手中的小火炉靠近了些,开始闭目养神。

那些言语,从小到大听得多了,便懒得去在意。

这些你来我往的后宫勾心斗角,从记事起,就不得不参与其中,无非就是算计我一次,我再找机会还你一次。

现在想想,也算一点小小乐趣,至少二十年的宫中生活,不那么...无聊。毕竟从二十年前她母亲入宫开始,其余宫中妃嫔,便开始摒弃前嫌报团取暖,显得空前团结,往后二十年,局面皆是如此。

可是如今啊,这后宫都没了,还在算计来算计去的,不累吗?

想到此处,年轻红衣女子哑然失笑。

累当然累,可是她们身在宫中,又能有何所求呢?

红衣女子名叫吴思南,十六岁时,被吴氏先皇封为拈花公主。

拈花二字,是蜀州拈花郡。

如今的蜀州,在二十年前,还是蜀国。

彼时先皇吴棘,刚刚登上皇位不久,便亲率大军六十万,进攻蜀国。只要拿下这个偏据一方的蜀国,整个东胜神洲,便是吴氏一家之天下。

蜀道险峻,易守难攻,当时的大羽王朝,折损十数万人马,才得以破关,蜀国百二十城,更是十室九空,比之当年的大楚,还要惨烈。

最后攻打蜀国都城露州之时,身披战甲的吴棘允诺,灭蜀之后,先将蜀国都城露州杀个鸡犬不留,再向南抢十城,烧十城,屠十城。

露州城破之时,城门大开,吴棘亲自拔剑厮杀,将剩余一小股蜀国兵士屠近之后,迎面走来一名女子。

女子身着一身鲜红嫁衣,手持两把短剑,一剑指向吴棘,另外一剑,则架在自己脖子上。

吴棘当时杀红了眼,脸上犹有血迹,见到这个一身鲜红嫁衣的女子,竟然破天荒在心中升起一丝羞涩。

年少之时便成为太子的吴棘,早就阅女无数,可是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于是这名二十年前的蜀国公主,都城之中身披鲜红嫁衣的女子,就成了大羽王朝的贵妃娘娘,后来百姓口中祸乱朝纲的狐狸精。

条件只有一个,不杀蜀民!

范贵妃入宫之时,就连那位先皇吴棘的母亲,曾经的太后娘娘,也只能感叹,不喜蜀人,但此女之美,冠绝天下,着实可倾国倾城。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范贵妃入宫之后,吴棘确实有些荒废了朝政。

这位范贵妃,是当年蜀国范氏长公主,也曾手执双剑,有不输男儿之英姿,来到北方之后,似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又落下了心病,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体弱多病,每逢冬天,总是随身不离小火炉。

母亲如此,女儿也是如此。

思南!思南!

在一月之前的那场政变之中,有些仓促,没有范贵妃这位后宫马前卒拼了性命不要来策应,其实很难成功。

吴棘不适合当皇帝,却天生适合身在战场,如今的年轻皇帝率数千人进宫突袭,却被吴棘八百人挡在殿外,硬生生死守了一个时辰,当时吴棘援兵已到,若不是范贵妃悄然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根绣花针刺入吴棘眉心,只怕如今的年轻皇帝,也只是一个大羽王朝叛逆而已。

年轻皇帝功成,曾艳冠天下,终日思南的范贵妃,则被乱刀砍死,据收拾尸体的宫女太监说,身上衣袍,就没有一处完整的。

许多觉得吴棘虽残暴昏庸,但大羽王朝气数未尽,吴棘不该成为那亡国君的人。

实在不敢怪罪年轻皇帝那神仙下凡似的人物,便只好把其中过错,都归到了范贵妃身上。

反正那号称艳冠天下的范贵妃,自打进宫来,各种各样的骂名,就从来不少。

二十年来,兴许她自己习惯了,臣民百姓,也都习惯了。

如此,年轻皇帝与范贵妃,一人挑功,一人揽错。

那日吴思南被母亲支出了宫外,等反应过来之时,为时已晚。

从吴思南记事起,每逢冬天,若是贵妃宫中无人,一大一小两红衣,便会驱散宫女,挑一个角落,围着一个小火炉。

二十年前蜀国的种种美好与各种故事,一人讲,一人听,十几年来,一人好像总讲不完,一人好像总听不厌。

若是运气好时,还能托人买到宫外的红薯,那时红衣小姑娘双手捧着红薯,吃得腮帮鼓鼓的,瞪大着眼睛,对母亲口中的蜀国,满是憧憬。

许久之后,吴思南才睁开眼睛,眼中遍布血丝,雪已经停了,手中的小火炉已燃尽,便只好抖落肩上头上积攒的雪花,将身上本就略显臃肿的红衣再裹紧些。

眼前是皇宫大门,巡游已是归程。

吴思南转过头,竭力向南边望了一眼,天边灰蒙蒙,什么也看不见。

你每年都说,要带我入蜀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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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抢春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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