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四、

邱雨路,就是我感兴趣的那个,邀请岑荔荔去舞会,却被拒绝的年轻人。

岑荔荔不记得他了,对于她来说,他是若干个被她拒绝的人之一,唯一的不同是,他写诗,且因为写诗,被她分外刻薄,但她不记得他的脸和名字。

他在她的宿舍楼下读诗,他自己写的诗,他知道她的未婚夫是个诗人。

她的楼下有一棵树,秋天到了树在落叶子,他站在树下念了半小时的诗,半小时后,她宿舍的窗户推开了,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探出来:“别读了,我是不会参加舞会的。”

他抬起脸来看她:“我看过你周霁晴的诗,如果你喜欢诗歌,我写的比他好。”

岑荔荔眯了眯眼睛,这是她发怒的前兆,然后她砰地关上了窗户,把他结结实实地关在了自己世界的门外。

邱雨路不敢再擅动。

那时代毕竟保守,邱雨路知道,岑荔荔是别人的了,但他不甘心,他偷偷跟踪岑荔荔,为的只是在她嫁人之前多看她几眼。

她和女伴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跟踪她,她去图书馆的时候他跟踪她,订婚后的岑荔荔沉浸在对未来的想象中,在少女的娇憨之上有了即将成年女人的羞怯,越发的美丽,令他心生妒忌。

一个下雪的冬日,岑荔荔去市图书馆,从学校到图书馆,需要经过一片小树林,冬天的小树林,叶子落光,枝桠秃秃,地上有落叶松球和积雪,岑荔荔穿一件呢子大衣,双手插进衣兜里,小声哼着歌步履轻快地在前面走,落地有沙沙声,邱雨路小心翼翼地远远跟在后面。

但是他终究还是暴露了。

岑荔荔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出来吧。”

邱雨路磨蹭蹭地从树后走出来,岑荔荔没有认出他就是那个楼下念诗的人,她向警告每一个追求她的登徒浪子——如她所说,这种人是很多的——那样,严肃地警告他:“我已经有未婚夫了,请不要再跟着我。”

她严肃起来更漂亮,小小的、幼稚的鹅蛋脸,让邱雨路神魂颠倒。就在他神魂颠倒的时候,岑荔荔走了。

一个月后,岑荔荔办了休学,回家等着嫁人,从那之后,邱雨路没有再见过她,直到1943年。

其实他本来有机会见她一次的,在她的婚礼,但是他不敢,怎么忍心见心上人为他人披嫁纱?

1943年,岑荔荔为病来到美国,而那时的邱雨路,在美国做一名医生。

天可怜见,他又见到她了,但是她不认识他了——准确的来说,她从未认识过他。

岑荔荔五劳七伤,23岁的年纪,身体连32岁的都不如,邱雨路知道她这些年的境遇,知道她的丈夫入狱,他从未放弃过打探关于她的消息。

“岑荔荔为什么会把你当做周公子?她得了阿茨海默综合征?”

我的眼神里满含敌意的质疑,我是个感性的小说家,在和岑荔荔的谈话里,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坚定的周岑CP粉,而现在竟然有人冒充周公子,来骗取岑荔荔的感情——或许还有财产。

邱雨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淡淡地问:“你被周霁晴和岑荔荔的爱情故事所感动,对吗?”

我磊落点头,他笑:“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相爱如斯,1949年他们又是为什么离婚?”

我迷惘,邱雨路一字一句,为我解惑:“因为,周霁晴,根本不爱岑荔荔。”

我震惊如眼见火山爆发:“不可能,他们第一次在舞会见面……”

他打断我:“那次我也在,周霁晴拒绝了岑荔荔的邀约,他说他不舒服。”

“那他被捕的时候说等我回来……”

“他被捕的时候实际在文敏公寓。”

文敏……周公子与岑荔荔离婚两年后娶的新妻,原来他们竟然早就相识?我所读关于岑周二人的文章里,从未有人提及这个。

“那岑荔荔……”

邱雨路指指自己的脑袋:“脑袋里出了点问题,但不是阿茨海默,她的记忆出了错,对有些事情做了美化,有些事情做了扭曲,她记忆里关于自己和周霁晴相爱的部分,其实全是自己的杜撰。或者说,是她的梦想。”

呵,梦想,我楞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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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梦·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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