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不利(中)
大战之后的军营,无比喧闹,将军犒赏,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亦乐乎。
身为主将的张蒙,因为皇帝老子突然清醒了过来,还派了申公公前来宣旨,连胜之后的好心情顿时就没了,不快的很。
同样,和他料想的一样,酒宴之后回到军帐之内休息的申公公,此刻也没有什么好心情。
申公公,大名“申时行”,此刻是一派恼怒的神色,进了军帐之内后更是接连摔碎了好几只瓷杯,暗暗气闷道:“好个张蒙,仗着自己是大将军的身份就公然敢藐视本公公。好歹咱家也是带着了陛下的旨意前来,居然给咱家摆脸色,摆架子。好,好,好,咱家倒要看一看,惹恼了咱家,你张蒙能够什么好下场!”
一想到宣旨之时,张蒙的反应,申时行那叫一个恼怒啊,差点当场就发作了。
不看在他申时行是皇上身边红人的份上,起码也得看在他申时行这趟是带着皇上的旨意来的份上啊。没想到,张蒙公然的就给了他脸色看,不仅没一副笑脸,反而摆出了一副臭脸,像是他申时行欠了他几千上万两金子一样。
“这些粗鄙匹夫,平常就看咱家不顺眼,事事都要和咱家作对,如今更甚。”申时行心中恼怒,立即转动了心思,暗暗想到:“张蒙啊张蒙,原本咱家还想着你要是会做人,咱家就放你一马,没想到胆敢如此,那就怪不得咱家了。这一次,陛下清醒,重掌朝政,我看张蒙你这个入狱之人拿什么和咱家斗?”
他已经嫉恨上张蒙了,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狠狠的给予打压。
他也彻底明白了,张蒙这样的粗鄙匹夫,根本就不可能会做人。张蒙都敢当面给他脸色,自然也不会私下里给他好处了。可以想象,今晚这样好送礼的机会,张蒙也不会把握住,说不定,这个时候的张蒙甚至在背地里大骂他呢。
事实,也正如申时行所料,一晚过去了,张蒙根本就没有派人过来送礼“慰问”。
第二日,天气略显阴沉,露水比平时明显的增多了,整个军营都处在了一片丝雾之中,令人心情愁缠。
“果然,咱家真是看明白了!”一出军帐,申时行抬头看了看天色,心情立即就和这天气一样,糟糕了起来。
远远的,他看见了张蒙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正缓缓的朝他这面赶来,狭长而阴郁的双眼不由得一眯,闪过一丝嫉恨的寒光。
“申公公,昨日舟车劳顿,今个儿怎么醒得如此之早,可是昨晚休息得不好?”张蒙人未近前,洪亮的大嗓门就先一步的响了起来。面对着他,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笑眯眯的样子,更有一些关切的神色。
申时行脸色一变,但随即却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不能比大将军身宽体胖啊,咱家日日夜夜思虑陛下的病情,是茶不思饭不香,以至于没一天晚上能够睡得着啊。”
张蒙的脸色立刻变了,身后众将的脸色也立刻变了,全都露出了一丝苍白之色。
申时行这话毒啊!
毒到了骨子里!
听听,他在那边思虑皇帝的病情,以至于吃不下,睡不着;但是张大将军呢?却是吃得下,睡得着,身宽体胖,如此一对比,这个问题可就大了。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申时行他这是将了张蒙一军,认为他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皇帝都病了,差点要死掉,你这边却大吃大喝,身宽体胖?这不是咒皇帝早死吗!
这话往大了说,那就是谋逆大罪,要株连九族的。
在场之人,就算再笨,也能够听出申时行这话背后的恶毒之意了,更何况他们都不笨,不然也不会一个个的都升到了军中将领的位置,位高权重,统领成千上万兵马。
不过张蒙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自是不惧申时行如此恶意中伤,脸色一变之后,反而微微一笑,高声说道:“陛下的病情,本将自是日夜担忧,更加是日日夜夜都在寻找治病之良方。身宽体胖,也是因为良方已经被本将找到了,正是那些白巾军。只要将其剿灭,天下就此太平,陛下自然心情愉悦,病情好转。如此,还请申公公回京之后立即向陛下明言一切,放宽心,坐等微臣的捷报!”
“是吗?如果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咱家也总算是不负陛下所托!”
申时行知道口头上再怎么和张蒙争辩,现在也是于事无补,只有等到回京之后再来算账了,因此只是不阴不阳的回了一句之后,便转过了话题,故作一脸沉痛的说道:“大将军,如今白巾军四起,陛下甚为担忧,以至于本就虚弱的身子如今更见差了,我等做臣子的,自然要为陛下分忧。”
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瞧了瞧张蒙等人的脸色,见大多脸有异色,知道这些人差不多猜到了他的心思,不由得心下阴阴一笑:“先给你们添添堵,等回了京师再找你们算账。”
于是,他也不停留,像是没发现他们的异色,继续说道:“咱家昨夜想了半宿,决定熔铸一尊金佛为陛下祈福,祈祷佛祖护佑陛下洪福齐天。只是可惜,咱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尚缺三千金。不知····不知大将军以及众位将军可愿援手,帮助咱家完成这个心愿?”
说到最后,他更是断断续续的,像是难以启齿。
既然决定添堵了,那就狠一点,申时行自然不会留手。
“这·····”众将迟疑着,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站于最前面的张蒙张大将军身上。
张蒙身为大将军,位比公卿,是场中身份最高之人,而且众将如今都是张蒙的部将,自然为张蒙马首是瞻。张蒙没开口,他们这些人也不敢随意开口。要是会错了意,不等张蒙因为皇帝老子突然清醒而下台,张蒙第一时间就会让他们先下台。
张蒙心下恼怒,脸上闪过一丝嫣红之色,是愤怒的火焰。申时行话音刚落,他便毫不犹豫的拒绝道:“申公公此言差矣,陛下只要放宽心,上体天心,下顺民意,病情自然会好转,又何须求神拜佛?圣人言,不以怪力乱神,申公公还是莫做此想的好!”
申时行的这番话,在场之人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其中意味。
明面上,申时行大义凛然的说是为皇帝祈福,这才融金铸佛,让他们捐献三千金;其实,申时行的根本目的还是向他们勒索三千金,只要他们给了这三千金,不用想也知道最后这三千金是进了申时行的腰包。
融金铸佛?狗屎!
这其实就是一块遮羞布,说得好听罢了,是给外人看的。
即便早已经知道张蒙会如此反应,想出融金铸佛这勒索钱财招术的申时行,此时依旧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恼怒,心中越发的嫉恨了。
张蒙一说完,他便冷冷的瞪视了张蒙一眼,一甩衣袖,转身就走:“既然如此,还请大将军多多保重,咱家这就告辞了!”
“不送!”张蒙也不客气,直接就是一句冷哼脱口而出。
他听得出来,申时行特意在“保重”两字上加重了语气,就像是咬出来的一样,匝地有声。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公然索贿不成,让申时行彻底嫉恨上他,只怕申时行这一趟回京之后,又将会是一场狂风暴雨降临,让这多事之秋更加增添几分变数。
只是,要让他去贿赂这个申时行,那是万万不能的,他宁愿站着死,也不愿弯着腰活!
“大将军,这······?”陈钦在旁边苦笑不已,连连顿足。
“好了,不要再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张蒙断然挥手,随即环顾左右,喝令道:“军情要紧,先议一议吧!”
“喏!”众将无法,只得应命。
张蒙如此性子,陈钦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之后,最终也只能应命。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会就这样算了,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
连番大战,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最后,张蒙连同众将虽然议定了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但还是决定休整一段时日再说。
然而,五日后,正当张蒙重新部署开始行动之时,暴风雨来了。
是监军!
朝廷派下了一位监军!
监军这一临时性的职务,一般由宫中太监担任,因为太监属于内臣,天然和皇帝是同盟,和文臣武将们是天敌。
此次派来的监军,也不例外,正是一位太监,而且还是一位大太监,地位上甚至比申时行申太监的地位还要高上不少。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位大太监和申时行申太监是同盟,是铁杆的关系。
大太监全名“魏忠”,和申时行、韩仙林、裴公允四人,并称“四常侍”、“内廷四大太监”,是当今皇帝跟前四大最受恩宠的太监。地位上来讲,并不差别,但权势上来说,还是有着差别的。按照当今皇帝对四人的信任程度,以裴公允的权势最大,韩仙林次之,魏忠再次之,申时行最末。
由于太监的权势全部来自于皇帝,所以四人之间常常勾心斗角。裴公允与韩仙林,魏忠与申时行,两两同盟。裴公允权势最盛,所以裴公允与韩仙林的攻守同盟并不坚固,两人之间也常有勾心斗角。反倒是魏忠与申时行,两人权势排最末,两人之间的同盟反倒是最坚固不过了。
申时行前脚刚刚被张蒙气走,索贿不成,魏忠后脚就成为了全军监军,被皇帝给派了下来。
没有申时行在其中捣鬼,打死他们都不相信。
魏忠身量不高,比之平常人都矮了一个头,但身横体阔,面色黝黑,一副鹰钩鼻,深凹的眼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着一种诡秘邪意的霸气。
“张将军,听说下一步的部署已经议定好了,不知是否方便说给咱家听一听呢?”魏忠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丝毫不见有任何针对他们的意思。
双方见礼之后,张蒙便将魏忠等人迎进了军营之内。双方份宾主,按照各自地位分列坐下后,张蒙还没来得及开口客套,魏忠却抢先一步说道,很有一切以公事为重的派头。
“这有何难?”张蒙神色不变,心里虽然不清楚这魏太监在打什么主意,但还是爽朗一笑,开始将自己的部署一一解说了出来。
魏忠只是笑,并不插话,像是在认真的听着。
不过,正当张蒙松了口气,以为魏忠对此没意见之时,魏忠却突然开口了,轻笑一声,似乎就是随口一问:“步步为营?那等到青州一地平定,该要多久?”
“多久?”张蒙神色一变,有些愤怒,更多的是无奈,问道:“魏公公的意思是?”
“张将军,难道你不认为这样一来实在是太慢了嘛?”
魏忠脸上的笑意从开口之后就从没有消失过,这时亦然,端起茶杯抿上一口,又说道:“要知道,陛下对于青州的局势可是一直在关注着。实话和张将军说吧,陛下对于张将军与黄将军两位将军剿匪的进展很不满意,剿匪至今,青州的局势依旧糜烂,甚至牵连到冀州的局势,以至于白莲妖教更见猖獗。”
张蒙等人,无不色变。
魏忠温声温气,脸上笑意吟吟,一副和气的模样,但张蒙等人从他的话语之中,却感到了令人心悸的寒意。
张蒙心念电转,脸色渐渐地平静了下来,问道:“那不知圣上有何口谕?”
“口谕倒没有,只不过咱家临行前,陛下吩咐过,青州一地的白巾军必须尽快剿灭,责令咱家到任之后,最晚不超过十日之后!”魏忠贤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严肃的说道,手指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十日?不行!”张蒙立即摇头反驳道。
“不错,魏公公,十日之内剿灭青州一地的白巾军,这根本就是难以办到的事!”陈钦在一旁附和张蒙说道。
“两位,陛下要的不是不行,不是难办,陛下要的是结果,要的是青州宁靖!”魏忠猛地站了起来,严厉的说道,口气像是在训斥。
张蒙脸上闪过一丝青气,这根本就是把他往死里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