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奇女(上)
朝会一直到了申时末才结束,这时候雨已经停了,天色放晴,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偏西的位置。赵胜没有等任何人,第一个走出了王宫。苏齐见他行色匆匆地走出来,连忙让许五赶了马车迎过去。赵胜没等跳下车的苏齐搀扶,急步登上踏板钻进了车厢里,挥手命许五快些赶车。
“公子,富丁大夫向这边来了,咱们是否等他一等?”
苏齐不知道朝会上生了什么事,见赵胜急冲冲的上了马车,也忙要跳上去,他无意间向宫门那里看了一眼,却见宫门城楼下,中大夫富丁慌慌张张的向这边跑了过来,像是要与赵胜说话的样子,于是便小声提醒了提醒赵胜。
赵胜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还没坐下身就道:“别理他。许五,快赶车。”
怕是富大夫在朝上得罪公子了。苏齐不敢再乱揣测,箭步跳上马车,一拍许五的肩膀道:“回府。”
坐在马车上,赵胜感觉自己心脏“咚咚”跳得很是厉害,刚才朝堂上的情景一幕幕划过他的脑海,有些乱,让他一时之间理不出个头绪。赵胜晃了晃头,把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一扫而去,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刚才朝堂上赵豹的行为和遭遇深深的刺激了赵胜,让他再也不能以局外人的眼光去看赵国的朝堂。毕竟他现在已经成了平原君,命运已经与赵国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李兑专权,侵害王室,受到伤害的不单是赵王,同样还有他自己,如果继续以局外人的心态面对这一切,恐怕自己的未来将一片黑暗。刚才他请缨赴魏,虽然免不了有逃离邯郸这个大牢笼的意思,但现在静下心来仔细回味,却不难现潜意识里也包含着要为自己的未来,同时也为赵国的未来做些事的成分。
赵胜上辈子接触过不少成功的商人,通过那些商人的经验之谈以及自己前身所接触到的谋国之道,赵胜明白谋略国家与做生意有着共通之处,那就是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然而追求最大化利益的前提条件是保本。
如今赵国的“本”是什么?前身的记忆告诉他,这里根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三年前秦国之所以攻赵,正是因为沙丘宫变赵武灵王惨死以后赵国内乱不止,能臣良将纷纷外逃,致使赵国突然衰落。同样的道理,如果现在李兑突然死了,各派势力必然变成没头苍蝇,争权夺利下不用等赵王和赵胜收拾完残局,秦国已经攻打过来了,到时候可就真的哭都没地方哭了。所以像苏齐说的那样“击杀李兑”根本连想都不要去想,那根本就是取亡之道。
这样一来只能“曲线救国”了,赵胜明确了自己的目标——破坏合纵,这不单是为了赵国的安危着想,李兑苦心经营合纵就是为了固权,那么破坏合纵反过来同样可以起到削弱李兑权势和威信的作用,从而为打倒李兑打下第一层基础。可刚才事起仓促,机会稍纵即逝,赵胜请命赴魏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却根本没时间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现在想想,要想破坏合纵比登天的还难,毕竟经过商鞅变法,五十多年来秦国已经成了第一大国,虽然还没有并吞天下的能力,但一力抗天下绝不是说着玩儿的,山东各国惧怕秦国,赌徒心理作用下都有很强烈的合纵攻秦意愿,再加上为了合纵李兑已经准备了一年多,不管是赵国国内还是齐楚燕魏诸国,他都早已平衡了各方利益,各国只等着打败秦国分享利益了,怎么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听上去不着调的话就放弃很有可能到手的好处?
难呐!总不能学乌龟王八比寿命,把李兑熬死再出头吧?那谁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原先赵胜看架空小说,里头的人物个个都是混得风生水起,可是真的轮到了自己,为什么想做点事这么难,而且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商量的人?赵胜突然眼前一亮,连忙凭着自己可怜的历史知识搜索起了平原君的记忆。
乐毅?乐毅居然是赵国人,而且还是赵国大夫!可惜用不上,这位被诸葛亮用来自诩的神秘人物自从三年前沙丘宫变时就失了踪,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代,根本不知道他现在去没去燕国。
廉颇?平原君记忆里倒是有这个人,只可惜这位未来的名将现在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领,而且远在赵国北疆跟随牛翦防御胡人,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就算能见到,还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态度。
还有谁,还有谁?赵胜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为什么原来就不好好的看几本历史书?可谁也不知道会穿越啊。赵胜徒然的叹了口气,突然由廉颇想到了蔺相如,然而平原君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号人物。那样看来蔺相如现在还处于不得志的时期,如果确实在赵国,按照廉颇蔺相如列传的记载,他很有可能在宦者令缪贤家里。
这个现让赵胜欣喜万分,蔺相如可是未来的名相,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自己就多了几成胜算,而且缪贤与赵胜私交不错,这样一来争取蔺相如的成功几率又大了不少。
然而赵胜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刚才从王宫里出来时之所以不肯见追上来的富丁,完全是麻痹李兑的策略,富丁是李兑的亲信,他要见赵胜必然是李兑的授意。赵胜不与之见面,自然会给李兑造成他是因为赵豹的事而赌气的错觉,这样一来就会使李兑更加确信他是个意气用事、没有什么城府的孩子,从而放松对他请命赴魏一事的警惕。
缪贤是宦者令,朝中重臣,一举一动很难说不在李兑的监视之下,目标实在是太大,如果赵胜贸然去找缪贤,不但有可能找不到蔺相如,甚至还有可能引起李兑的警觉,使他请命赴魏的事泡汤,到时候要想出头,唯一的出路只剩下让苏齐铤而走险,那样一来就得不偿失了。
实在是头疼,竟然没有一个能帮上忙的人。赵胜以手加额,闭着眼在鬓角上捏了几下,忽然,一双深邃的目光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停车,去肥义相邦府。”
去肥义相邦府?苏齐诧异地看向了赵胜。肥义死后,肥家早已家道中落,他唯一的一个儿子也被李兑赶到代地做了个小小的裨将,现在肥府里都是些老弱妇孺,不知公子要去他家里做什么?
许五倒不像苏齐想的那么多,在帘外应了声诺,便勒停马匹,“吁驾”几声吆喝将马车掉头向西,粼粼而去。
马车颠簸多时,前面眼看就要到肥府,赵胜突然俯身在苏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苏齐略略一怔,接着点点头掀开了车帘对许五道:“你先停车,我有些事要去办。”
许五勒停马车,苏齐接着跳了下去,站在地上东西张望几眼,便向一家略显殷实的民宅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从里头出来,苏齐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包袱,一个汉子满脸堆笑的跟在后头,像是捡了大便宜似的一直把苏齐送到院外,抬眼见苏齐向一辆豪华马车走去,不觉一愣,慌忙钻回了院里。
苏齐再次钻进了车厢,里头一阵窸窸窣窣,不大会儿工夫,就见苏齐和赵胜都穿着一身寻常百姓衣裳掀开帘子钻了出来。
公子这是玩得哪一出?没等许五闹清楚出了什么事,赵胜已经跳下马车踏板,满脸古怪笑容的看向了他。许五一阵心虚,背上的汗毛都站了起来。
“许五。”果然,赵胜开口就是很客气的口吻,“你到我平原君府已经有三年了,我也没让你休息过。今天正好没事,你歇上一天。明天再来伺候。”
许五顿觉纳闷,可一声“公子”还没喊出口,一旁站着的苏齐早已经摸出了一把圜钱塞进了他的手里,笑容可掬的道:“这是公子赏你的,你先把马车赶回府去,要是不想回家,拿这些钱去寻些乐子也不妨,公子和我自然会帮你瞒着你婆娘。”
“嘿嘿,瞧苏都尉说的,我家那婆娘管得紧,小人哪敢去寻什么乐子?”
许五憨厚的笑了两声,脸上竟挂上了一抹酡红,他低头向手里看去,却不由喉头紧,那可是一二十枚钱呐,家里的两个小子个子又长高了,身上衣裳总是节节加长确也对不起他们,苏都尉之赐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想到这里,不被公子信任的那一点不快顿时被许五抛诸脑后,他嗫嗫的问道:“那公子要是用车……”
“你不必管了,我们自会想办法。别废话,快走。”
苏齐没等许五说完就接上了话,说到最后口气突然严厉起来,很有些凶神恶煞的味道。
这位爷可不是好惹的主儿,许五吓了一跳,但是再一想也是,公子他们穿着一身百姓衣裳,要是再坐宗室的马车,还不得吓死人?况且他一个赶车的车吏,又去争哪门子宠信?还不如落些实惠的好。想到这里,许五慌慌然应声诺,赶紧挥动马鞭再次掉转了马头向来路赶去。
“公子,许五他会不会……”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苏齐颇为不放心的说道。
“不会,许五是老实人,肥义被害的事早已吓破了他的胆,他如今不过是赚些钱养家糊口罢了,没有那个胆量的。”
不让他跟着,其实不过是不想让他一个老实人牵涉进庙堂的争斗罢了。看着远去的马车,赵胜默然的想着,他突然之间感到自己很孤独,为了赵国的安危和自己的未来,他就要与李兑对着干了,然而放眼诺大的一个赵国,除了苏齐,却再难找出一个值得他完全信任的人,不然的话他又何必走出这么前途未知的一步?
前面不远就是肥府正门,但赵胜却没有过去,在大宅墙外便折身迈步走进了那条向北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