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负荆请罪
自年夜宴上素婉帮着武睿解了立太子的那一遭围,后来凤仪殿的禁便被武睿私底下默契地解了,故如今罗素带着素婉出门往坤宁宫而去,一路也都不曾见着什么阻碍。
反而是到了坤宁宫,却得而不进…
麝香之事发生前,太后可算得对素婉万般疼宠,悉心教导,但自从素婉自请废后,太后也是被气得上了头,以至大概到如今都还积怒在心,未得化解。
所以月姑姑一出来,先是走到素婉面前,朝她略一施礼,随即便直接表明了其意: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外面如此寒风凛冽,辛苦娘娘跑一趟,但今日不巧,太后娘娘正在休息,所以…”
月姑姑说到这里,眼波微转,欲言又止,似有所表,接着便颇显歉意地朝素婉福了福身:
“所以娘娘还是请回吧。”
原就对这可能发生的情景料到了一二,因此如今月姑姑这态度,倒也没能对罗素跟素婉产生什么影响。
月姑姑为人行事滴水不漏,虽说她表面上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很念旧情,且最顾念太后的感受,凡事都以太后为重。
前段时日素婉天天来此陪伴太后,月姑姑多少也受了素婉一点好处,更何况素婉是如何逗得太后开怀,她日日在旁,也是看在心里的。
所以如今素婉对她,用软的往往会比硬的更有效。
故虽是遭到了月姑姑拒绝,素婉也是谨记罗素的话,面上没有因此露出丝毫不满。
罗素在旁见状,更是适时地迎了上去,笑颜比之方才更加灿烂几分:
“多谢姑姑提醒。不过,今日既是来了,便不在乎等这一时,只是要劳烦姑姑,待太后娘娘醒来之后,稍为我们通报一声便可。”
听了这话,月姑姑颇显为难地看了看罗素,转而又将目光投向到了素婉身上。
半饷,见二人着实没有半分要回去的意思,月姑姑也只得无奈地悠悠叹了一声,眼中却暗自显出丝丝欣慰之色:
“既如此,奴婢也不多劝,不过如今毕竟天凉,皇后娘娘还是得顾念自个儿身子,若是等不得,便早些回去吧。”
其实,她们双方都心知肚明,太后根本没睡,指不定现在就在房内烤火喝茶,拿出在休息这般说辞,多半只是不愿接见素婉罢了。
话是如此说,但她见不见是一回事,素婉求不求又是另一回事。
既然素婉今日是来“负荆请罪”,那便得拿出请罪的诚意。
倘若月姑姑这么一句话,她们便打道回府,太后心中的怒气,怕是又要积上几分,更难化解。
更何况这外面天冷才好,天越冷,苦肉计才越真,最好再飘点雪,太后便更易心软。
所以对于月姑姑的话,素婉只是轻轻一笑应之,便未多言:
“辛苦姑姑。”
眼看着月姑姑头也不回地回了暖阁,那扇朱红色大门也在她手下缓缓合上,再未传来一丝动静。
她们两个就如这墙外松柏,冰寒孤单,不受人待见。
等了一阵,大概是真的快要落雪了,故而那阵阵寒风呼号得愈发冷厉,连带着一旁竹枝都被吹得“簌簌”抖落一阵冰雪。
偶得几个不长眼的冰碴子顺着罗素的衣领溜入她衣内,冻得她一阵哆嗦,下意识转过头去一看,却见旁边的素婉反倒是静静站着,始终不动如山,但那领口上,也还明显留有几个未化的冰碴。
罗素心下一酸,微抿了抿唇,沉默着上前一步帮她把披风的衣领拢得更紧了些,又把那外披的帽子盖到了她头上,确认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方才罢休。
做完这一切动作,见素婉疑惑地回头看着她,罗素这才闷闷地出声了一句:
“娘娘受苦了。”
但素婉听了这话,只是冲她宽慰地笑了笑,并且反过来将她早已冻得发红发僵的手握了入自己手中,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本宫不冷,该说是你受苦了才对。”
这般暖心的动作,连带惹得罗素眼眶都微微湿润。
与此同时,一片晶莹的雪花晃晃悠悠从半空飘下,渐渐落在素婉肩上,瞬间便融化开来,蓝色披风因此蕴出一片深色。
罗素下意识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天上洋洋洒洒飘散着许多白色精灵,雪花随风而动,恣意飘扬。
这雪来势凶猛,下的很大,一如年夜。
罗素看着那些雪花,口中呢喃着轻轻出声:
“…你看,下雪了,跟那天晚上一样大的雪…”
正是言罢,又一片调皮的雪花正好落在罗素眼睫之中,瞬间而来的刺骨冰凉之意让她蓦然红了眼圈,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此番…当真是被风迷了眼睛。
看着这般雪景,罗素跟素婉二人都未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雪中,任由那雪落在她们头上,落在她们肩上,润湿一片。
月姑姑此时打开门来,见外面下着如此大雪,一时担忧地回转了身子,不过多时,太后一声怒吼便透过那敞开的大门传了出来:
“要淋便让她淋去,又不是哀家求着让她在这里等!”
从这语气看来,还真是丝毫情面都不顾啊…
这样想着,罗素跟素婉忽然相视一笑,却都未说话,脚步也未挪动分毫。
又过了些许时候,二人肩上几乎都堆了寸厚的雪,雪水被她们的体温融化,穿透厚厚的衣服,润到身上。
起初还只是觉得冰寒,渐渐那寒意有些刺骨,最后索幸给冻得失去了知觉,倒也不觉寒冷了。
朱红色大门再次被打开,仍是月姑姑打了把油纸伞匆匆忙忙走了出来,那神情之间尽是担忧之色:
“要不娘娘还是回去吧,看来今日太后是不会见您了。”
素婉轻轻摇了摇头,便是抖落了那一头积雪,她仍朝着月姑姑微微笑着,但这天寒地冻,如今身上又尽湿,故那笑意看着难免有几分苍白勉强:
“无妨,我便在此处等着,母后醒了,自然就会见我了。”
月姑姑虽想再劝,但回头看了看暖阁方向,终究还是咬了咬牙,把油纸伞交到罗素手中,便转身回了暖阁。
罗素打开那把伞,仔细撑在素婉头上,却随即就被她伸出手来轻轻挥开:
“本宫无妨,你自己撑着便好。”
那般神情,当真没有半分容她拒绝之意。
见状,罗素索幸将那油伞好生弃在一旁,又回过身来与素婉站到了一起。
那时风雪真大,但起码二人的心都是暖的。
约莫又站了近半个时辰,一下午的时间便如此匆匆而逝,雪仍旧没有半分要小的意思,天却是渐渐黑了,暖阁之中也稍稍透出了几丝昏黄灯光。
自从父母去世,罗素一个人自生自灭活了两年,期间为了生存,为了赚学费,送过外卖,发过传单,甚至当过酒店兼职的迎宾小姐。
那时的她大冬天里穿着短裙踩着高跟站在门口瑟瑟发抖,一站就是四五个小时。
不得不说,这般囫囵地活着,有时还是有些好处的,起码锻炼出了她的抗寒能力还有毅力,所以如今站在这里将近两个小时也不在话下。
但对于素婉则有所不同。
她以前是大家闺秀,没吃过苦,今天在这里坚持了这么久,早已到了是极限,最后不过是靠着一丝毅力苦苦支撑。
而那丝毅力也总有支撑不住的时候,只一个放弃的念头,她的双腿便瞬间软了下来,若不是罗素在旁帮她卸了点力道,她怕是要直接跪倒在这冰雪覆盖的石子路上。
“娘娘!”
虽罗素眼疾手快的扶住了素婉,但此等突发/情状,还是让她心悸得下意识喊出声来。
冻了这么久,素婉的神智已有些模糊,但被罗素揽在怀中的时候,却还是不忘挣扎着呢喃一句:
“本宫无妨,本宫还要等母后。”
罗素只觉得她眼中似乎又入了沙子,揉不出来,吞不下去,只能忍着那份酸胀,任由眼前模糊一片。
她忍着喉间哽意,染着几道血色的唇微微开合:
“娘娘,要不奴婢带您回去吧,左右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素婉那双明目如今只眯了个缝,目光可见不甚清明,或许她根本不知罗素在言些什么,却还在潜意识里匆忙应答:
“不…不一样,过了一日,过了半个时辰,都不相同…她还在等着,她还在等我们…”
罗素眼眶一热,随即蓦然偏过头去,伸着袖子隐除了脸上两道晶莹,这才又将素婉从地上扶了起来:
“好,那奴婢搀着您…”
二人便如此再一次站立雪中,背挺如松,两相倚靠。
渐渐地,那风雪迷了罗素的眼,让她看不清晰面前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她便闭着眼睛,只用耳朵专心去听。
这茫茫现世,一时只有风雪声可闻。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那扇朱红色大门再次传出“吱呀”一声微响,罗素欢喜地睁开眼睛,果然见得是月姑姑又喜又忧地迎了出来:
“我的祖宗,这又是何苦呢!快把皇后娘娘扶进去好生暖暖,太后娘娘答应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