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书生
雪人们呆滞了很长时间,全都直愣愣地站着,像是一具具干瘪的尸体。
天地间的咕咚声变得很小,几乎微不可查,叶白在等待着这个声音的消失,观看另一类生命的流逝对他而言是种新奇的体验。
大肉鲜红的表面开始被一层雪覆盖,不再融化的雪越来越厚,慢慢地在它表面冻结成一层冰甲,大肉本已轻微的颤动停止了。
叶白想,按照这个势头,不久——在他的几步之后,这里将会再度归于死寂,也许再过很久之后才会出现新的生机,就像最初看到的画面一样。
这种自然的演替过程是人类难以目睹的,他们的生命过于短暂,而这死后世界却为叶白提供了一个机会。
日后的大风大浪也因为这次奇遇变得司空见惯一般了。
“死了之后一了百了,可惜了年少多才呀。”叶白感慨道。
忽然,从太阳那边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穿着一身白衣,在雪地里几乎如同隐身。直到他走近,叶白才看到一颗好像是浮在空中的脑袋,圆滚滚的。
他正感到诧异,那人却已经穿过了他的身体,直接走向被冰冻的祭坛。
这里本不可能再有生人存在,尽管叶白认为自己已经死得僵硬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这样想。
只见那人走在能冻碎岩石的冰原上,闲庭信步,就像是喝醉了的叶白光着屁股逛雨林庭一样。
他看起来已至中年,面色儒雅,头戴纶巾,手拿折扇,轻轻地摇着,俨然一副书生的打扮。
“矫情。”惊奇的叶白自觉地发挥着吐槽的天赋。
这书生走到祭坛边,合上扇子,拍拍手,接下来的话却让叶白更加惊讶。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书生叹道,他的声音很醇厚,但话语之间有股浓浓的书卷气,“此乃时也、运也、命也,岂是一人之志可变?”
他瞥了眼周围的一群僵尸,自语道:“长生自是妙不可言,千万人命何足惜?”
文绉绉地说完这些含糊不清的话之后,他换了副语气,充满威严,就像是掌握了天下的权柄,言语之间仿佛灌输了世界的意志。
“吾曾下令不准建城,与你方便,但是那群贱民却不愿如此。”书生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百年前,北方失守,城墙耸立。从这里出去的路就此断绝,你要死了。”
被冰封的大肉没什么反应,它的眼睛仍然睁着,呆愣愣的,看起来已经死掉了。
没人搭理的叶白纳闷:那你怎么过来的,会飞不成?
“你若死去,我也难以独活。”
叶白一听这话,顿时乐了,这俩非人类还是连体的不成?这台词怎么听着像是准备为爱殉情呀?
“北方已不堪大用,索性便送与你吧。”
叶白又不理解了,什么人说话这么大气啊,还北方不堪大用随便送人呢,你当你是什么皇帝呀?
身份不明的书生用扇子拂去大肉上的冰雪,淡淡地俯视着这个冰疙瘩,随手捡起一块冰片,眉毛微动,划破手腕。
他的血液似乎异常浓稠,过了一会儿才向红色的绸缎一样从齐平的伤口里“爬”出来,而这红绸缎像是有生命一样,在空中诡异地弯曲起来,就像是在蠕动一般。
慢吞吞地蠕动着接近冰块的血液刚一接触寒冷的坚冰,肉眼可见地将冰层融化,然后迅速浸染了冰块的整个表面。
书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的手腕已经不再流血,而那一小块红绸缎也是他强行挤出来的。
红绸缎似是如岩浆一般滚烫,祭坛上面的冰雪融化成水瞬间滴落成冰棱,像是为祭坛蒙上了参差不齐的桌布。
大肉露出了原本的模样,看起来消瘦了一些,而之前在它旁边的小肉已经没了踪影。
“虎毒尚不食子。”书生叹道,“而你我一般无二。”
冰水稀释了的血液被大肉吸收进身体里,它的表面再度变得光亮圆润,而两只大眼睛也不再呆滞。
它先是迷茫地看着笑吟吟的书生,过了几秒钟,眼睛里陡然充斥着浓郁的愤怒和憎恨。
咕咚声由小到大逐渐响彻整片天地,死去了不知多少年的雪人们从冰堆里显出身影,僵硬着向着书生靠拢。
书生浑不在意,轻描淡写地扇了几下,笑道:“我把你从那地方带出来,让你领略这人间的变幻,岂不比做个混沌之物有趣得多?”
雪人们越靠越近,它们的行动开始变得自然而灵活,只不过无论怎样接近,它们始终无法碰到闲适的书生。
“我们有了各自的一部分,生死相干,福祸相依,却又相煎何太急呢?”
叶白揣摩着书生说过的每一句话,但总是摸不着头脑,这些话完全不着边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邪乎到家必有鬼。
“苦寒之地即将堕入极夜,我不能带走你,”书生说,“否则无论哪一方被吞噬,我都将死去。”
他爱惜地抚摸着大肉温热的表面,就像是在摸着孩子的小脑袋:“融入地底,震荡大陆,摧毁城墙,吞噬北方,勉强可行。”
大肉似是陷入了迷惘的思考,那两只大眼睛又变得呆滞起来。叶白心想,这还真就是个小孩子呗,一被摸头所有的气都消了。
“吾欲为千古圣王,暴君之名实难承受,如此,所需供养,皆出自天灾,汝自行之。”
不是贞妇还给自己立贞节牌坊?看不出来,这小白脸脸皮还挺厚。
对书生指指点点的叶白却没想到,日后当他也成为一个小白脸的时候,大抵也是臭着脸不要的。
到了这一步,叶白大概有点明白这是怎么个破事了,只不过究竟如何还需要下一步的验证,而真相也许会非常恐怖非常让人寒心。
但既然作为一个旁观者,那所有的事情与他无关,权当看个真人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