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十八年太子的临终之言
乾清宫西小殿弘德殿。
这是皇帝韩洛现在的寝宫,乾清宫正殿停放着元鼎帝的棺椁,不便住人。
按正常皇帝继位的流程,先是在大行皇帝棺椁前灵前继位,然后内宫和外廷众人在宫里进行对大行皇帝的祭奠,称为内奠。
为了照应民间的三年守孝期,新帝通常需要守孝二十七天。
这不是新帝不孝,而是“以日代月”,用二十七天代替三年。
但是皇位空悬二十多天就有可能带来很大的政治风险,所以这二十七天也往往省略。
在内奠完成以后两三天内,往往就会进行登基大典和改元建新。
之后就会择良辰吉日将大行皇帝安葬到已经修建好的帝陵里,然后追谥,祔于太庙。
像明朝的皇帝泰昌帝,九月一号死的,九月六号泰昌帝的儿子朱由校(那个著名的木匠皇帝)就在乾清宫正殿正式继位,并改元“天启”,而史书上就会记载泰昌帝在位于八月二十八到九月二十六。
但实际上泰昌帝没有做够二十九天的皇帝,只做了二十三天。
大周的新帝韩洛,就是完成了内奠以后病倒了,还没来得及举行登基大典和改元建新。
太孙韩慎独坐在弘德殿里的榻沿,被自己的便宜老爹握住手。
秦王韩世民、赵王韩光义、太子三孤、李斯秦桧蔡京等六位阁臣、厂督魏忠贤、司礼监秉笔刘瑾等皇子臣下跪了一堂。
这个阵容很强大,除了缺了后宫太后、皇后以及司礼监的几位,可以说是整个大周台面上的权力天团。
病重的皇帝微微抬抬手,跪在最前面的曹正淳立刻会意。
这位新帝的大伴太监起身,跑到殿门口问道:“中书舍人王莽来了没有?”
中书舍人,掌书写诰敕、制诏等。
叫中书舍人王莽参加此等大会,是为了起草传位诏书。
一名小太监回道:“已打发人去叫了,这会子该是快到了。”
“派人去催!”曹正淳手指殿外道。
躺着的皇帝韩洛有气无力地喊道:“不要用叫,要用请,对待读书人要有咳咳……要有礼节。”
韩洛就是韩慎独的便宜老爹。
和韩彻一样,韩洛也是极为推崇读书人。
曹正淳忙挥手示意小太监去办此事,然后用一个极为丝滑的滑跪动作溜到了韩洛榻前,“皇爷还是躺好休息吧,这里我照应着。”
他边说着话,边帮伺候了快四十年的皇帝舒了舒胸口。
韩慎独看着曹正淳的动作,心里忽来一阵羞耻。
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儿子还不如一个太监表现的孝顺。
头发花白的韩洛却是没有躺好的意愿,他挣扎着用肘子撑起半边身子,对着韩慎独说道:“我儿,古往今来,你可曾听说过三十八年的太子?”
他自元鼎帝韩彻即位就被立为太子,一辈子被底下跪着的太子三孤教导如何当好皇帝。
可看这样子,怕是一天都真正的皇帝都当不了了。
韩慎独面上装出悲戚的模样:“启禀父皇,我不曾听说过。”
韩洛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我就是了。你的皇爷爷英明神武,让我整整当了三十八年的太子。”
韩慎独也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但是听口气,这个便宜爹爹好像不是很满意皇爷爷。
韩洛满眼慈悲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缓缓道:“你却比我幸运多了。你爷爷立你当太孙前,因你淘气顽皮,我是不大同意的。但是这成十年的功夫看下来,你虽只是中人之资,但守成足够了。”
韩洛说的是实话,韩慎独长得太帅气俊朗了些,确实“望之不似人君”,倒像是某个权贵的旱道书童。
“父皇说的是,你走以后,我一定好好当皇帝。”韩慎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中了大奖后的狂喜语调。
韩洛微微一笑,问道:“这么想当皇帝?那我问你,当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
韩慎独回忆了自己两世的记忆,想了想说道:“自然是亲贤臣,远小人,选贤任能。”
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玩不来一个拥有兆亿人口的国家,所以需要贤臣的辅佐。
韩洛像是看着傻子一样的看着韩慎独,又问道:
“那什么是贤臣,什么是小人?如何选贤任能?”
韩慎独想了想,回道:“朝野上下都称颂的,自然是贤臣,都辱骂苛责的,自然是小人了。至于选贤任能,科举等制度会帮忙的。”
便宜老爹乐的笑出了声,笑完以后,他指着太子三孤说道:
“以前底下的这三位就是这样教我的,朕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你发现没有,评判一个人是否是忠臣、贤臣的竟然不是天下百姓,而已朝堂上相互捧臭脚的大臣们。
而孤家寡人的皇帝,竟然也只能听从一堆七老八十的所谓肱骨之臣的话。
朕当太子时,也曾替大行皇帝巡视过蜀州,路过榆林府时,朕就改变了这个想法。
那里的知府朕之前就认识,是宫里的某个大公公的干儿子,以迎逢上意、溜须拍马闻名京师,但是在榆林府,这位的名声好的出奇,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抓贪捕奸,甚至还有半鸭知府的美誉。你知道半鸭知府是什么意思吗?”
韩慎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韩洛道:“这位正四品大员的儿子从老家来看他,他将一只舍不得吃的咸鸭割下一半,让儿子带回家乡当作给老母亲的礼物,因此被人称作半鸭知府。”
韩慎独不以为然道:“万一是装出来的呢?”
他可没忘了前世某个电视剧里的靠在冰箱旁、对着满墙、满冰箱的钱说自己一分没花的赵德汉。
韩洛道:“你觉得装一辈子算装吗?”
韩慎独不确定地说道:“应该算吧。”
就像刘备,有人说他装善装了一辈子,但是临终时能说出“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种话的人,想来也恶不到哪里去。
“这位半鸭知府,就这样装到他死了。他在蜀州当了后半辈子的官,死的时候,大半个蜀州为之送行,各地立的庙加起来十几座。”
韩慎独肃然起敬,但又疑惑不解:“如此清官,又怎会认一个公公当干爹呢?”
病重的皇帝缓了缓,才慢慢说道:“这又是另一个缘由了,我就不细细和你说了。现如今我只给你三句话,你记好了。”
见便宜爹爹要叮嘱了,韩慎独配合地点了点头。
韩洛这才说道:“阉人本是皇帝的恶犬家奴,现在却不听话了。记住,我万岁以后你必削赵高阉党,东京洛阳守备太监、御马监提督太监、织造局提督太监等等,都要换上自己人,魏忠贤挺不错的,他推荐的小太监就可以信任。”
“我记住了。”韩慎独面色郑重地答应。
“第二句咳咳……”韩洛咳了几下,才缓过劲来,“黄河水浊、长江水清,但都灌溉了两岸农田。官分忠奸廉贪,你也不能因为所谓的奸臣贪官,就不用这类官员,因为所谓的忠臣清官就启用,遇事不决就派人去听听百姓的声音,总不会错的。”
“嗯!”
“第三句话:长安百姓太多了,关中之粮不足以支撑,从外地运粮又耗费太多,你坐皇位以后,找个机会迁都,迁到洛阳或者郑州……”
塌上二人聊的挺欢,底下跪着的人也不安分。
赵王韩光义正是好动的年纪,跪了一会儿以后就爬来爬去,骚扰完三孤这三个老头以后,又按乳母叮嘱的,爬到李斯面前与他交谈。
李斯心事重重,又不好拨开赵王,只得耐着性子听小孩子说着老气横秋的拉拢人心的话语。
秦王韩世民恨恨地盯着韩慎独的背影,眸光里渐渐显现出几份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