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幸福村之我的父亲
由于采收时间的限制,父亲只有冬天才有工作,也就是说父亲的收入只在冬天。这让奶奶很不满意,她认为父亲需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最好是每个月都有工资。
父亲向她解释,采桂皮的收入高,并不比一年四季都在工作的收入少,但是奶奶没有什么知识储备,连基本的计算基础都没有,她总觉得每个月有收入才是王道。无论父亲怎么解释,奶奶都没有办法理解,死认自己有理,要求父亲换工作。
无奈之下,父亲不得不在采桂皮之外的季节找点别的工作——水泥工——父亲的第四职业。那几年,农村开始兴起,家家户户在奔向了小康社会上奋斗不休,很多人家都达到了小康水平,最基本的体现就是开始建造装修瓷砖的平房。农村不比城市,请不起施工队,只能请农村自发组合的建筑小队。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农民的就业机会,扩大了收入的途径,镇政府和村委会也看到了这个希望,大力鼓励守望在家的中年人和失业人员加入建筑小队的队伍。在很大程度上,这不仅仅解决了增加农村收入的问题,还解决了部分失业退休人员的再就业问题。
父亲就是看准了这个苗头,在老同学的支持下,加入了小队,成为一名农民自发组织的水泥工人。当时,我已经去镇里读六年级了。
父亲并没有任何的建筑方面的知识储备,连他的书柜只有医书和畜牧业相关的书籍。我当时在知道父亲加入建筑小队的时候就特别的惊讶,放学回家以后还特地去询问了一番。
“爸,你没有学过造房子,你会吗?”
“你没有学过字为什么可以跟着拼音就念出来?”
“因为我一年级就学过了字母拼音,只要有拼音,我就能够读出来。”
“你爸我学过木工,造家具是造,造房子也是造,只要我想学,肯学,总有办法学到技巧的。”
“哦……”
我还是似懂非懂,总觉得造家具和造房子是两回事,但父亲总认为是一码事。后来,父亲早上六点起来,七点出发和小队的队友们在雇主家集合,开始一天的工作。
父亲后来和我说,他第一天就只做和水泥,提水泥浆和观察小队队友如何工作的工作。父亲是半路进的门,小队里大多数人都是熟悉工作技能的,自然要向前辈看齐。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父亲很自豪地和我说:“海哥儿,你爸我第二天就可以上砖头了,成为一名真正的水泥工了!以后我们的新家,我要自己一砖一瓦,自己干,省人工费。”
“爸爸真棒!那我到时候给你打下手,我也要学!”
“哈哈哈……”
父亲的笑声里有被我肯定的愉悦,还有一种被我的天真逗笑的意味。我当时不明白他为何笑,反而暗暗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一定要亲手在新家的房子砌一块砖。
在父亲眼里,能够砌砖造墙是一名水泥工的标志,那是一种怎样的自豪大概是我这辈子都无法感同身受的体会。
父亲有一辆古董嘉陵摩托车,是大舅舅辞职后赠送的,赠送理由是他辞职了,有本钱做生意,需要一辆有门面的车。这古董已经撑不起他的门面,放着也是浪费,应该物尽其用。于是父亲就拥有交通工具了,可以去更远的村干活了。
父亲每天整整齐齐的出去,脏兮兮地回来,衣服没有一件是完全干净的,都有水泥的污迹,任凭我怎么洗都洗不掉。但是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意父亲的衣服是否干净不干净,他本人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就连一向有洁癖的母亲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到现在,我依然无法理解这种状况。
后来,隔一段时间父亲就会向我炫耀他学会的新技能,比如:
“海哥儿,我今天学会看平水了。”
“海哥儿,今天我学会下柱子了。”
“海哥儿,今天我学会测量地基了。”
“海哥儿,我今天学会刷墙了。”
“海哥儿,我今天学会了贴瓷砖了。”
“海哥儿,我今天学会安门窗了。”
“……”
我明白父亲和我分享的理由,不是因为自豪和炫耀,而是他需要一个听众,需要一个认可的声音。因为他干了一个月了,还没有得到工资,奶奶每天都会问父亲拿到工资了吗。刚开始父亲还很坚定地说,能拿。后来奶奶每问一次,父亲的坚定就少一分。
所以父亲迫切需要听到一个认可的声音去证明自己没有走错路。奶奶不在家,大姐姐又嫁人了,家里除了奶奶外,就属我年纪最大了,理所当然的,我就成为那个倾听的人。我当时并不知道父亲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答案,但我以自己的角度,知识和阅历由衷地告诉父亲:“好厉害哦!我什么都不会。”
我当时真的真的觉得父亲很厉害,现在依然。他已经成为我心里不可磨灭的榜样了。我不知道一个人的能力到底有多大,我只知道父亲的能力无限大——他可以从地道的农民转向心灵手巧的木匠,从木匠转向勤勤勉勉的采脂人,从采脂人转向安安静静地采桂人,从采桂人转向炉火纯青的水泥工人。
现在父亲已经半百了,还一直是个水泥工人,我数了数,已经十多年了。在一个岗位上干十多年了,父亲还没有生出一丁点儿厌倦的心理。我想了一下,父亲这次能够干那么久,除了本身的热爱以外,我觉得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奶奶走了,父亲掌握家里最大的话语权了。再也没有人能够组织父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水泥工不是一件稳定的工作,但是胜在年收入可观,在农村能有这收入已经相当不错了。说这份工作不稳定在于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一年四季都有雨,特别是夏天,雨天特别多,很影响父亲的工作。
除天气外,这份工作本身也存在限制因素。一个村子就那么多户人家,一户人家也就建一个根,哪里有闲钱建很多的房,顶多就是在一楼二楼的基础上增加到三楼四楼,特别有钱的也才五层楼。也不是每个季节都有人想建房子,也不是每户人家都请你去建房子,也不是只有父亲他们一个建筑小队。刚开始那几年还好,每个季节都有工作,时间还能自由安排,父亲很是满意。后来,附近的农村建房的市场饱满以后,父亲开始开启半年一工作的模式,开始有时间闲赋在家了。
父亲绝对不是一个能够停下来的人,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一个突破口以改变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