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3.张柔
紫荆关东面六十里的易县县城。
一百多名怯薛把偌大的驿馆都给占据了,往来官吏只得另外找地方落脚,还敢怒不敢言。
《元史·兵志二》:“怯薛者,犹言番直宿卫也。”也就是蒙古帝国的禁卫军。
这支军队起源于草原部落贵族亲兵,由铁木真亲手组建,从一百人扩张到了一万多人,成为宫廷军事官僚集团,是权力阶层的核心部分,构建了蒙古帝国的统治基础。
他们是大汗的直属武装,没有大汗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调动,包括统领怯薛军的纳牙阿将军。
无论战时还是平时,大汗身边必定有怯薛护驾,分成四班,轮番宿卫,每番值卫三昼夜,称四怯薛。
除宿卫外,也负责大汗日常生活的绝大多数事项,分任冠服、弓矢、食饮、文史、车马、庐帐、府库、医药、卜祝等等,任事者一概世袭。
另外,作为大汗的‘内臣’,他们也实际上参预军政事务的管理,充当了其他朝代内廷的作用,所以蒙古以及元朝都没有宦官擅权乱政的事发生。
怯薛主要由贵族、大将等功勋子弟构成,每名普通的怯薛军士兵都有普通战将的薪俸和军衔,同时也享有非同一般的特权,一个普通的怯薛军人的地位甚至高于千户官。
蒙古是军事立国,也不搞什么科举,绝大多数官员都是从怯薛中挑选,经由怯薛长官推荐后,不需要中书省议奏,直接由大汗任命,这也是终元一朝最主要的入仕途径了。
出任官员后,依旧保留原来的怯薛身份,与大汗或者皇帝维持着密切的关系,只要还在朝中,仍然要按规定时间进入宫廷执事服务,即便是做了宰相太师这样的高官。
这个时候怯薛成员倒不只是蒙古人,还有色目、汉人等等其他各民族,等到忽必烈的孙子上位后,就明令不得再收汉人、南人入怯薛了。
作为蒙古最核心最精锐的军事力量,怯薛的战斗力自然是强悍的,而军纪也比较森严。
但动不动就屠城灭族的蒙古人显然不会把军民关系放入军纪中,欺凌百姓,横行跋扈是他们的常规操作,寻常百姓,甚至一般官员根本不敢招惹他们,即便被欺压了也只能忍气吞声,连抗议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反抗了。
离开大汗的身边,来到地方后,约束就更少了,因此便放纵了起来。
这一百多怯薛简直把驿馆变成了寻欢作乐的地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怀中还搂着被征集来的小娘子,肆意玩弄,甚至直接在院子中生起火堆,搞起了烧烤大会,把整个驿馆弄得乌烟瘴气。
这时候的郭若思只能独自郁闷的躲在厢房中,讨一个眼不见为净。
十五日离开中都,昨天他们就到了易县,之所以还在这里停留,是因为要等张柔。
张柔名义上是致仕了,正旦时拜见完忽必烈,便离开中都回了保定城,美其名曰颐养天年。
还好保定城离这也不远,也就一百多里,今天应该就能到,而张弘略已经前去迎接了。
郭若思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早点上路,早点结束这段不愉快的旅程,免得整天看着这帮怯薛胡作非为却只能生闷气。
等到临近傍晚的时候,随从敲开了他的房门,“提举,安肃公快进城了,您是不是该去迎接一下。”
按理说,依着张柔的身份,郭若思应该出城十里相迎,最低,也该在城门口迎接。
但郭若思本就不是那种喜欢逢迎之人,加上心情不好,也不想和张家有太多牵扯,所以勉强也就走到驿馆门口等着。
这时候的驿馆似乎变成了生人勿近的禁地,外面的街道也空荡荡的,看不到几个人。
等了没多久,二十多名骑兵,簇拥着一架豪华的马车出现在街道上,而一身银甲的张弘略正策骑护卫一旁。
车驾很快来到驿馆门口停下,郭若思稍微整理了一下衣冠,一名白发老者扶着腰出了马车,“哎哟,坐车实在太折腾了,远不如骑马爽利,骨头架子都快颠散了。”
“父亲,您慢点……”张弘略赶忙上前搀扶。
但老头一甩手,露出嫌弃之色,“不成器的东西,老夫用不着你扶!”
张弘略知道自己老爹不待见自己,只好苦笑着退后半步,又不敢真的不管,万一真让老爹摔了碰了,他可担待不起。
“阿爹,让蓉娘来扶你。”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从车中出来,利落地跳下车辕,头上的双马尾荡漾着,很是俏皮。
对着这个丫头,老头马上换了一副脸孔,任她搀着自己慢慢下了马车,“还是女儿好,知冷知热,不像一帮兔崽子,一个省心的都没有,尽给老夫添堵。”
小娘子瞟了一眼张弘略,见他向自己打着求救的眼色,便嘻嘻一笑,“阿爹,哪有自己骂自己的啊,八哥他们要是兔崽子,那你岂不是……”
“唉!瞧我,这都气糊涂了。”老头一拍脑门,哭笑不得,“十九啊,你怎么也学坏了,还敢打趣为父了!”
“哪里打趣了嘛,容娘这是提醒,再说了,俗话说儿大不由娘,兄长们就算做错了事,那也是他们自己承担,不值得你动气,伤了身子才不值得呢,只要你好好保重身子,长命百岁,咱们张家就出不了大事,平安富贵缺不了。”
张蓉伶牙俐齿的,一番话把老头逗乐了,“好好好,十九说得对,老夫不该和他们置闲气。”
看到老头缓和下来,张弘略暗暗向自己这个十九妹竖起大拇指。
趁着这功夫,郭若思上前行礼,语气有些僵硬,“晚生郭守敬,拜见安肃公,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若思啊,不必这么客气,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老夫与你老师既是同僚,亦是老友,这几十年也算是相互扶持着,才走到今天。什么迎不迎的,不过一些虚礼,无需挂怀。”
老头很是和气,也没追究什么失礼之事,反而拉起了关系。
这一来,郭若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呐呐道,“安肃公宽宏,使人如沐春风,让晚生倍感汗颜。”
“父亲,外面风大,咱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吧。”张弘略忐忑着提议,又担心惹恼老头子。
“嗯,进去吧。”张柔这时倒是没再给自己儿子黑脸,淡淡点头,让女儿搀着往驿馆里面走。
只是进去后,张柔的眉头渐渐越皱越紧,最后忍不住开口,声入炸雷,“张弘略!你就是这样带的兵!?你看看这一个个成何体统!?好好的驿馆,生生变成土匪窝了,行军打仗的规矩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了吗?”
张弘略苦着脸,根本不敢辩驳。
其实他心里也苦,不是他不想严明军纪,而是这些怯薛根本就看不起他,管得多了,当场翻脸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能把这些人圈在驿馆里,都已经是他想方设法的结果了,不出门闹事,他就很满意了,不然整个易县县城都少不得鸡飞狗跳一番。
而且,他之所以直接把老爹带进来,也没有向这些怯薛通知一声,也未尝没有狐假虎威的打算,企图借着老爹在军中的威望,敲打敲打这帮刺头。
果然,张柔这一声大吼,把肆意玩乐中的怯薛们吓了一跳。
等他们看清是张柔之后,立刻开始收敛了起来,推开怀中的女娘,匆忙整理起了衣冠。
张柔可不是一般人,地方豪强出身,五十多年前就开始组建武装势力,蒙古攻打金国的时候,逐渐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元帅。
四十多年前,蒙古大军攻入紫荆关,他率军迎战于狼牙岭,结果在战场因为马蹄断了,被生擒之后,便带着部下投降了铁木真。
从此后,他便追随铁木真征战四方,灭金伐宋,立下赫赫战功,数任蒙古大汗都称他为‘拔都’,信重有加。
就不说其他,光这份资历,就没人比得上他,在军中不管是哪族人,在他面前都得恭敬有加。
转眼间,一百来怯薛就整理好仪容,列队向张柔行礼,心中揣揣不安,准备迎来一番狠厉的训斥。
张柔这时也不用人搀扶了,身板挺直得犹如一把利剑,尽显老当益壮,威风不减。
黑着脸,看着眼前的怯薛,无声的施加着压力,直到许多人额头隐隐见汗,才慢慢开口,“尔等都是大汗亲卫,老夫一介致仕闲人,并无资格教训你们。”
“但是,尔等的父兄,大多都是曾经与我并肩而战的同袍,那老夫视尔等为子侄不为过吧!?”
众怯薛赶忙回答,“应当的,应当的,别说我们这些小辈,便是我们父兄在张帅面前,也当执礼甚恭,能给张帅当晚辈,是我等的荣幸。”
“那好,那老夫就倚老卖老说几句,尔等都是军中栋梁,未来都将前途无量,怎可如此肆意浪荡!?何况如今也是领着军务,与行军打仗有何区别,军纪军令想来也不用老夫多说吧?若是换在老夫麾下,此刻尔等统统都该拖出去斩了,以正军法!今日老夫给尔等提个醒,希望尔等好自为之,接下来该怎么做,应该都知道吧?”
“知道,我们马上改,日后绝不再犯。”众怯薛轰然应命。
张柔面无表情点点头,“都散了吧,收拾干净后,好好养精蓄锐,明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