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节 1930年的末尾
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来说,1930年的最后两个月,他们过得非常的不舒服——比如说,中华民国的最高领袖,蒋中正蒋委员长。
蒋委员长过得不舒服是有理由的。
首先,也是最不重要的一点,他在自己的位置上,从来就没有过舒服过。
其次,他发现自己竟然被人无视了。这当然是指的莫非和郭波,因为贵州的问题,蒋委员长曾经分别以南京国民政府和他个人的名义给他们发去了电报,尽管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电报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莫非和郭波的反应却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们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而这是蒋委员长过去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两个新军阀的狂妄自大和目中无人让他非常恼火,有些忍无可忍,但糟糕的是他必须忍,现在他还没有任何能力对付这两个有着明确的政治背景的年轻人,这当然让他非常不舒服。
再次,蒋委员长沮丧的发现,在耗费无数金钱,与自己的反对者打了一场长达七个月的中原大战以后,自己不但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而且严格的说起来更是一事无成——尽管损失惨重,但是李宗仁、白崇喜依然掌牢牢的握着广西,阎锡山也还在舒舒服服的做自己的山西王,被打得最惨的冯玉祥也不过是带着残兵败将退回了陕西(这是最糟糕的,如果蒋委员长知道历史上中原大战的结局,肯定会被气得吐血),他的全部成果也就是得到了河南,同时挖了点西北军的墙角,离摧毁这三大军事集团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这当然不是蒋委员长愿意看到的事情,但是他却无力改变这一现实,因为这就牵涉到了最让他不舒服的事情:红军的进攻。
红军的进攻是从9月中旬的时候开始的,那个时候蒋委员长与反蒋联军的战争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他已经完全摆脱了最开始的不利局面,部队正在全面返攻,张学良也发出了拥护他的通电,12万东北军精锐正在向关内进军,冯玉祥和阎锡山已经被他逼到了死角,通电下野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红军开始了他们的攻势。这就好像一个人快要进入的时候,被人从背后狠狠的敲了一闷棍。
然后,很重要的是,这一闷棍确实敲得很厉害。
和另一时空中同时期的红军相比,因为某个很关键的因素,现在的红军要强得多。虽然依旧缺乏重武器,并且武器也不先进,但至少子弹还是比较充足的,步枪的数量也要多得多。然而决定性的因素还不止这些。比起他们的对手,红军拥有更好的医疗卫生条件,他们有充足的医疗器械和药品,而诸如青霉素和吗啡这样的重要药品,即使无法保证分配给每一位受伤的指战员,但起码重伤员都能用得到——相比之下,委员长的军队里,即使你身为团长,如果没有丰厚的家产,没有良好的渠道,那也别指望自己能用上青霉素。
这样明显的差距自然的决定了交战双方在士气上的差距,问题是红军的士气本来就已经很高了,再高下去的结果就是他们的进攻完全是摧枯拉朽式的。
而对于蒋委员长来说,雪上加霜的是,因为他的主力部队全部都在北方作战,甚至他本人也在河南督战,部署在江西和湖南的部队在面对红军的进攻时也就很干脆的发扬了他们的优良传统,将“风林火山”四字真言中的“风”和“山”发挥得淋漓尽致(当然,我们都知道,那是“战事不利转进如风”、“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因此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南方的战局就糜烂得一塌糊涂了。
那么,到了这个时候,蒋委员长除了放弃对冯玉祥、阎锡山的穷追猛打,回师江西,还能有什么选择?
那么,既然局势变成现在这么一个样子,又怎能让蒋委员长不郁闷?
那么,既然心里郁闷,蒋委员长又怎么舒服得起来?!
※※※※※※※※※※※※※※※※※※※※※※※※
在中国,固然蒋委员长的过得非常不舒服,但比他日子更难熬的也不乏其人,倘若在放眼全球……嗯,起码苏联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局长维亚切斯拉夫•鲁道福维奇•缅任斯基同志就比我们的委员长阁下更加郁闷——更准确的说,是前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局长维亚切斯拉夫•鲁道福维奇•缅任斯基同志,因为他已经被解职了。
当然,这或许是不应该发生在缅任斯基同志身上的——我们都知道,缅任斯基同志是个好同志,对待自己的工作一向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而且在绝大多数的时候表现得也非常的称职。但这些优点并不足以说服“苏联各族人民的父亲”、“伟大的人道主义和民主主义者”,总书记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朱加施维里同志,以及政治局的其他同志让他继续留在原来的位置上。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倒霉,也许你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好,但一个小小的失败就会让你之前所有的成绩化为乌有——何况,在联共(布)的头头们看来,缅任斯基同志的失败绝对不是“小小的”。
维亚切斯拉夫•鲁道福维奇•缅任斯基同志的失败就在于,在经过了几乎一整年的时间以后,他,还有他的国家政治保卫总局,依旧没有能够阻止苏联商船在两大洋上的神秘失踪,也没有能够找到造成那些货船失踪的幕后黑手,更糟糕的是,这种严重阻碍了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恐怖事件已经从海上蔓延到了陆地上……
事情既然搞成这样,除了将他解职,朱加施维里同志还能怎么办?是的,政府可以将制造破坏的罪名推给托洛茨基份子和反动派,可以将罪名推给白俄匪徒,可以将罪名推给帝国主义……政府可以将罪名推给任何一个合适的目标,但既抓不到敌人又无法阻止情况恶化,那么除了负责国家安全工作的负责人不称职还能有什么解释呢?——嗯,虽然我们都知道,缅任斯基同志面对的敌人是他完全不可能战胜的,并且联共(布)中央的同志们也都知道,但广大的苏联人民却不知道……
所以,维亚切斯拉夫•鲁道福维奇•缅任斯基同志只能哀叹自己倒霉了。
当然,既然朱加施维里同志解除了缅任斯基同志的职务,那么他也就得找一个人来接替他。不过,令人疑惑的是,接过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局长这个烫得死人的山芋的,既不是缅任斯基同志在历史上的继任者亨里希•格里戈里耶维奇•亚戈达同志,也不是国家政治保卫总局中其他有资格成为继承人的同志——克里姆林宫选择了空降一名新领导人去接手缅任斯基留下的烂摊子。
这是非常奇怪的行为,苏联的“盾与剑”的新掌门人,现年32岁的默林•斯罗诺维奇•别尔科夫同志以前从没有在契卡或者类似的机构里工作过,在接到任命的时候他的职务是苏联国家科学技术协调委员会主席——这几乎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职务——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官僚有能力管理好全世界顶级的情报机构,至于希望他能完成缅任斯基同志未竞的任务似乎就更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别尔科夫的政治级别也不够高,他仅仅是一个监察委员会委员,连候补中央委员都不是。让这样一个人来管理国家政治保卫总局……
难道伟大的苏联已经沦落到无人可用的地步了么?
但朱加施维里同志就是接受了莫洛托夫同志的推荐,将默林•斯罗诺维奇•别尔科夫同志任命为了国家政治保卫总局的局长。
虽然确实心存疑惑,但这毕竟是苏联的内政,郭波既不能干涉也不愿意干涉,除了建议莫非对这位历史上默默无闻的默林•斯罗诺维奇•别尔科夫同志保持密切关注以外,他也就没什么别的可以做了。
嗯……只希望这不过是人事上的一个偶然……
※※※※※※※※※※※※※※※※※※※※※※※※
1930年12月24日,重庆。
汽车在狭窄而糟糕的道路上缓慢的蠕动——道路改造尚未完成,结果比未改造时更加糟糕。郭波看了看手表,发现离美国驻重庆总领事馆的圣诞酒会开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因此他放下心来,继续回想这段时间他接到的那些好消息——呃……一般来讲,对于他来说是好消息的,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坏消息。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英国人的不幸遭遇——1930年的最后两个月,他们完全是在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中走完的——最新的爆炸就发生在今天更早一些的时候,就在伦敦特拉法加广场上,两次。
因为这些爆炸,很多人死了,更多的人则躺在医院里痛苦的呻吟,并且,因为伤势严重,其中一些人已经被确认无法见到1931年的第一缕阳光。而在幸存下来的人中,更有不少人永远的失去了自己身体上的某一部分,他们今后也将永远的生活在无限的痛苦之中——当然,这还仅仅是上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更是强烈的,所有人,连同他们的亲属,都无法从他们的遭遇中摆脱出来。
这当然可以算做惨剧,但却不算最大的。在第一起爆炸事件之后,英队、警察和特工就开始满世界的寻找“为了印度的自由”的成员。随着爆炸事件的增加,民众恐慌的加剧,他们被赋予了很大的权力,可以任意的拘捕、拷打、击毙被他们认为有嫌疑的印度裔平民。很多人因此被错误的抓捕或者枪杀,几乎所有有印度人活动的地方都在发生悲剧。这些悲剧激化了印度人与英国人之间的矛盾,而矛盾又导致更多的悲剧,新的悲剧进一步激化矛盾……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难以解开的死循环,而且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
而这在郭波看来,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因为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印度人所吸引,现在莫非的军队在西康的活动完全不受外界任何的影响。军队正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的逼近西藏,理论上讲,已经没有任何力量——除了大自然——可以阻挡他们进入西藏。噶厦政府只有6个代本,尽管他们装备着英国制造的武器,但在兵员数量上却处于完全的劣势,甚至他们内部也谈不上团结——安德烈指挥官仅仅废除了农奴制度,却没有废除土地私有,支持他的寺院和贵族依然保留着自己的土地,这对所有人都有很好的示范作用。
郭波期待着看到西藏统治阶层出现有利于自己的分化,他期待看到西藏政权最终倒向自己。暂时的,在缺乏对入藏部队提供保障的情况下,他还不打算武力进入西藏。当年和平解放西藏的方式对他来说是个很好的样板,郭波准备依样画葫芦。没有英国佬和印度阿三捣乱,这应该会更加的容易。
当然,英国人陷入的大麻烦并不仅仅对他控制西藏有帮助。郭波的全部计划中,一个很重要的目标就是策动缅甸独立,并建立起一个在自己控制下的缅甸政府。英国的力量已经受到牵制,如果印度进一步的发生暴动,甚至武装起义,那么英国政府将没有足够多的力量镇压在缅甸发生的任何武装起义,他们就可以更快的获得自己需要的出海口。
形势一片大好,现在只等着胡子笑和莫非的克隆人将他们需要的代理人从缅甸带回来,然后,一切就会变得非常的简单……
※※※※※※※※※※※※※※※※※※※※※※※※
“长官,我们已经到了。”胡幽蓝的声音将郭波从自己的幻想中拉了回来,他这才注意到,汽车已经停在了美国总领事馆的门口。
“嗯,我知道了。”郭波整了整衣服,确信自己的仪表没有任何问题以后,下车走进了总领事馆。
人已经到了不少,而且英、法、德三国领事全数在场。郭波有些惊讶于他们全都出席了这个圣诞酒会,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又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在重庆,最多的西方人就是美国人,而且美国驻重庆总领事馆的规模又是所有外国领事馆中最大的,即使是从凑热闹的角度,他们全都来这里也是应该的,否则,让英国副总领事、德国领事,还有法国领事自己过圣诞节,岂不是太冷清了一些?
至于日本领事浦川昌义……考虑到现在美国与日本之间紧张的关系,要么是布理嘉没有请他,要么是他自己不愿意来,总之,郭波没有看到他的踪影。当然这样也挺好,他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一个日本人——仅仅是隔三岔五的去探视被关在地下监狱里的土肥原贤二,就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了。
什么时候把那个已经被他搞疯掉的“日本谍王”处理掉才好……
郭波正想着,冷不防美国驻重庆总领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感谢你的光临,郭将军,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不得不来你这里,我亲爱的总领事先生,因为我自己没有办法组织圣诞酒会——我找不到那么多客人参加,他们都到你这里来了。”郭波故作惋惜的叹息了一声,并且与美国人握了手。
“是这样吗?那还真是可惜,郭将军。”布理嘉大笑着,对他点点头,“我还有一点事要处理,请自便,将军阁下。”
“我会把这里当我自己的家一样,总领事先生。”郭波还以一个微笑,告别美国总领事,从侍者手里接过一杯酒以后转到正在交谈的法国领事迈达和英国副总领事祁德生身边,并使自己巧妙地进入他们的谈话中。“最近发生的这些爆炸事件实在太过于可怕,我很难相信在印度,会有这么一个恐怖组织存在——”
“恐怖组织?”这是一个新鲜的名词,因此迈达和祁德生都有点发愣。
“制造恐怖的组织——我是这么理解的。”郭波解释着,“先生们,他们如此热衷于袭击平民,就是为了在民众中制造恐怖气氛,通过民众向政府施加压力,从而达到他们的政治目的。”
祁德生转向他,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将军阁下。但我坚信那些印度恐怖份子的目的不会得逞,我们大不列颠绝不向他们低头。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在民众中间制造了很强的恐怖气氛,死了太多的平民,现在麦克唐纳首相承受着很强的压力。”
“冒昧的问一句,祁德生先生,究竟……有多少人身亡?”郭波问到。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恐慌,英国政府对具体的死亡人数采取了保密措施,甚至连莫非的特工都无法得到准确的数字。他希望祁德生能告诉他,但他却失望了。
“秘密。按照首相的命令,消息被封锁了。小道消息的说法是,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了2300人左右。”祁德生说的与莫非的克隆人报告的差距不大,“很多人都在抱怨,如果我们有足够多的青霉素,那么死亡的人数将会少很多。”
“青霉素?祁德生先生,恕我直言,虽然这东西很贵,但以贵国的力量,难道也无法买到足够的数量吗?”
郭波的话一说出来,法国领事立刻惊讶起来。“将军阁下,难道你还不知道,默夫•杰拉德制药已经被它的老板关闭了吗?”
“关闭?”郭波是在故意装糊涂。他当然知道默夫•杰拉德制药关闭了——这根本就是他的提议。因为他们在反垄断诉讼中败诉,两个应急计划又都被证明行不通,所以郭波干脆让莫非关闭制药公司,换一个国家重新开始生产——新公司的地点被选在了智利,工厂已经开始投建,预计6个月后可以恢复生产。
这个方案简单而又有效,唯一的问题就是公司的声誉会受到严重影响——但和垄断青霉素生产的利润相比,声誉几乎是一钱不值的。
当郭波在想这些的时候,他再度走神了,以至于完全没听清楚迈达对他说了什么,只能根据接下来祁德生的回答推测他刚才解释了默夫•杰拉德制药公司关闭的原因——当然,法国领事也没有忘记咒骂见利忘义的美国人。
对此,曾经是“美国公民”的郭波只好笑了笑,不做任何评论。
但祁德生却不打算放过他。“噢,对了,将军阁下,我记得你的参谋长,他的名字就叫默夫•杰拉德。”
“如果杰拉德参谋长真是那位开制药厂的先生,我一定会笑疯的,祁德生先生。”郭波很认真的说到,“这样,我就不用为给我的军队购买青霉素操心了。”
他这个回答把所有人都逗乐了,笑了一会儿之后,迈达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将军阁下,莫非将军不参加这个酒会吗?”
“不,他没空。他很忙,他正在策划一次盛大的阅兵式。”
“阅兵式?不错的仪式。不过莫非将军准备在哪里举行呢?”祁德生笑着问郭波。
“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