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定国
第十二章定国
不多时,大队的清军步兵从明军的两侧斜插进来,青灰色军服的明军渐渐被五颜六色清军簪撄的海洋所淹没。明军终于还是崩溃了,乱哄哄地上千败兵向着明军本阵败退了下来。
曹得先笑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赢定了。隐忍到现在,为的就是要在自己的铁骑前横上这么一群败兵,驱赶他们来冲击明军自己的阵脚,能减少多少自己手下这些高贵骑兵的伤亡!不比那些步兵,死多少,再抓些壮丁来凑数就是了!这些冲在前面的巴图鲁主子不说,单说这三千骑兵,可是老王爷的心肝宝贝啊!仿佛已经看到明军的左翼被自己的铁骑摧枯拉朽般地摧毁,曹得先得意洋洋地将手中的马鞭斜指,“中军前移,本帅要看着这些贼人是如何受死的!”
突然,明军大阵的背后传来隆隆的马蹄声,隐隐还有牛角号低沉悠远的声音。曹得先的脸色一变,手中舞动的马鞭就僵在半空,究竟是谁在这紧要关头赶到呢?难道明军还有援军不成?
首当其冲的是清军的右翼,正在这里厮杀的是曹之邦率领的飞虎营。高二虎手里举着钢刀,傻呆呆地楞在那里。从远处杀来的这支骑兵遮天蔽日,一望无际,实在数不出来到底有多少人了。打头的是一杆丈八的月白缎子帅旗,上面血红的一个李字,在这些清军眼里,越发显得狰狞!仿佛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呼啸而来,转眼就要吞噬掉这里的一切。战旗前是一员大将,正所谓:黄沙如金刀似银,残阳浴血甲披霜,红袍胜火马赛雪!
太英武了!高二虎对着远处这员黑脸大汉说不出的痴迷,举着刀就要冲上去。没成想后脖领子一紧,老哨长一把就给他薅住了。
“傻楞着干啥?还不跟我去保护主将!”
这声大吼,一下将几百清军士卒惊醒,跟着老哨长就往回跑。
“老大!你这是干什么?主将在咱们身后,用咱们护着吗?”
“就你能?知道那是谁吗?老子在襄阳那会儿就知道这个人了!李定国!号称万人敌!就咱们曹大帅,哪能是人家的对手,败了!现在不跑!待会儿想跑都来不及了!”
曹得先整个石化了一般!下意识地揉揉眼睛,没错,是个李字。他实在不敢相信,李定国!李定国怎么会来?这是真的吗?
只是大略数数,李定国带来的骑兵就不下两万人。两万骑兵啊!这是什么一个概念,曹得先的心凉透了,眼看着自己的右翼还没有接战就败退了下来,他再也兴不起一点怪罪自己这个侄儿曹之邦胆怯的意思了。
知道自己输了,这不可怕!原本还有一点反抗意识的曹得先,在看到李定国一马当先率着人马从明军的右翼阵前横着高速向左翼突进,一下掐断了整个左翼清军的退路,彻底断了念想!他知道,自己不但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多半要血本无归了!
清军锐志营俊朗精明的主官卜宁参将也傻了!自己明明摸到了李定国这支主力骑兵的尾巴,怎么还是被人家给耍了呢?全是因为自己啊!谎报军情,累死全军!卜宁不敢想下去了。擦擦额头沁出的汗珠,他暗自叫着自己的名字,不能这样干耗下去,必须马上做点什么!
突然间,一个疯狂地念头闪现了出来,对!只要杀了这个李定国,哪怕能阻止他们一刻,自己就能将功补过,尤可挽回啊!
“儿郎们!随我杀退贼兵!”卜宁一声大喊,一马当先就冲了过去。但士气已夺,背后就是相对安全的山区,谁还肯白白去送死?原本尚有一千五百名骑兵的锐志营,跟着主将冲向万人规模敌军的,不足二百人。
卜宁早就用眼角的余光看清楚了,心中不禁一阵凄凉。但事以至此,难道要圈马撤回去?开弓没有回头箭了,说什么,也只好咬紧牙关硬挺下去了!
迎面而来的正是李定国,他冷冷的注视着这群高速接近的清军骑兵一会儿,还好整以暇地回头与手下急促交待了几句,这才将手中的亮银抢一举,背后的亲卫骑兵立即横向展开,从两侧迂回包抄了过来。卜宁他们虽然也有准备,但还是没想到李定国会将他们放到这么近的距离才肯射箭。刚刚将手中的圆盾收起拽出马刀来,一阵急促短暂的对射,上百名清军纷纷中箭落马。
卜宁敏捷地躲过迎面飞来了羽箭,左手抱住马脖子,一掉马头从右侧两名明军骑兵中间冲了过去,雪亮的马刀只是左右各晃动了一下,这俩个倒霉蛋就中刀落马了。又有一个挡在眼前,卜宁挺身一个照面就将这名扑上来的骑兵砍下了马。策马狂奔,迎面就是那个黑脸的明军主帅了,卜宁只是看到那轻蔑地一笑,根本没有看到人家出手,就觉战马猛地一震,突然就向一侧扑倒了下去。
卜宁感觉灰色的大地向脸上撞来,钢刀不知何时已经脱手而出,几名明军飞马赶到,他挣扎着企图爬起来,右手同时伸向腰间的短刀,但是鲜血淋漓的手腕已失去知觉,根本不听使唤了。卜宁茫然仰起脸,眼前的明军马刀挥出刺目的光芒!
满洲正红旗的牛录额真达凌阿,是个三十几岁的精壮汉子,年少时也参加了松山之役,所以,虽然明军一下子多出来四倍于己的骑兵,倒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惊慌的,毕竟入关以来,他们以一当千的时候太多了。畏惧,是要慢慢学习的!
有这种情绪的,不光是他,是这两千满人,就连汉军旗的骑士和他的想法也差不多。毕竟,粤军连续击败八旗精锐的事实只是传闻,他们原本是留守圣京的护军,因为兵力紧张,才从关外陪同孔有德一起调过来的。在他们的印象里,明军,躲在高大的围墙里还象个样子,一旦到了野外,就象一群兔子,还不是随意任我们驱赶?
可是没想到啊!来到江南之后,这第一次野战,就遇上了如此强悍的骑兵。老实说,从亲眼看到了卜宁被击落下马,生擒活捉了去,他们才知道遇见横主了。
“额真!”几个亲信叫了一声,欲言又止了。
达凌阿不是傻瓜,当然知道话里的含意,审时度势,立时拿定了主意,将手一摆,“后队变前队,撤!你们几个跟着我断后!”
眼看着对岸的骑兵扔下步兵不管,独自撤退了。才在河东岸的血雨腥风中逃得活命的游击将军王信,眼看到从西岸一路到东岸,或躺或卧,全是己军士卒的尸首,血水如小溪般一股一股地纷纷流趟着,当时就急了眼。
但他也知道己军大势已去,嘱咐亲信护着郭遵先走,自己则抄起手中的大铁槊,大呼杀贼,就要独自冲过河去。
曹得先一声将其喝住,“你逞什么能!还不随我后撤!”
“大帅!难道眼睁睁地扔下对岸的弟兄不救吗?”一开口,王信的眼泪不禁流下来了,“我们输得冤枉啊!末将跟随您征战也十几年了,哪见过象李定国这般,年纪轻轻,竟如此狡诈歹毒的?
现在不乘乱除之,今后必是我们的心腹之患啊!有道是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若平地,况国事乎!
今儿个,拼着王信一条贱命不要了,也要除了这个祸害!大帅保重!”说罢,也不回头,竖起大铁槊狠命一敲战马的屁股,坐下的枣红马一声长嘶,嚯地就冲了出去,迎着风驰而来的明军骑兵就冲了过去。
曹得先一声长叹,眼角也有些湿润了。但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传令将所有大炮的火门毁了,便一溜烟地撤退了。
独自杀入明军战阵的王信,将围过来的明军骑手杀得人仰马翻,根本无法抵挡,连连后退。其实,也就是看他单身一人,就是浑身是铁,又能碾几颗钉呢?大队骑兵根本不和他纠缠,从两侧远远绕过,朝清军帅旗的方向继续追赶。
不多时,上万的骑兵大队从王信身边跑了过去,几十丈外迎面而来的已经换成是步兵了。此时的王信,浑身大汗淋淋,一张国字脸也憋得通红,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是不是见好就收了?但一抬头,看到百丈之外那面朔风飞扬的李字帅旗,王信放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怒吼,将大槊舞动得上下翻飞,快速杀了过来,左冲右突,简直无人可当。
不远处的李定国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已经浑身是血的清将,扭脸吩咐道:“是条汉子!尽量活捉了来!”
得了帅令的明军,也不知从哪弄来了几根铁索,企图用它来拦住王信。而此刻的王信已经杀疯了,奋力一击,竟将一根围上来的铁索从中打断了。对面的明将也急了眼,“弓箭手!给我射他的马!”
随着乱箭齐飞,王信一面用大槊拨打雕翎箭,一面不住地退后。突然,跨下的战马一声悲鸣,好悬没有把他掀下马来,王信低头一看,跟随自己已经四年的枣红马的屁股上插着一支箭。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冲不到李定国跟前了,王信不禁悲从中来,“李定国!有种就来会会你家爷爷!”
声音是如此之大,如此的悲凉,让百丈之外的诸将听得清清楚楚!“国公爷,让末将去宰了这小子!”
李定国看了一眼急于在自己跟前表现的罗人琮,摇摇头,“不!既然人家点名到姓地来了!不见上一见,实在坠了本王的军威!”
说着话,李定国一带丝缰,缓步走了过来。一见主帅过来了,众人纷纷后撤,闪开一条通道。
相隔也就二十几丈了,没等他开口,身后的高文贵就迫不及待的大叫道:“你这小子,运气好!我们王爷看上你了,还不下马投降!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汝的祭日!”
闻听此言,王信不禁破口大骂,“呸!乱贼!爷爷头颈三尺长,有本事,你来砍啊!”
李定国微微一笑,“看来你是铁了心给鞑子当狗了!好!今儿个,本爵爷成全了你!撒马过来吧!”
王信一声大吼,纵马飞了过来。知道今生只剩下这唯一一次机会了,王信哪里还敢怠慢,被他高举过顶的大铁槊夹带着一往无前的奋勇朝着了李定国就斜肩带背地砸了下来。
一个硕大的阴影带着呼啸的劲风扑面而来,李定国并不慌乱,眼看大铁槊就要到眼前了,才将手中的亮银枪举了起来。枪杆的下半截刚刚扫上大槊,李定国暗自使出泻字诀,大槊由上往下斜砸的势头一下变弱了,槊身顺着枪杆就滑了下去。
两杆兵器碰在一起的时候,王信就知道对手的力气比自己还大,一击不中,赶紧运力将大铁槊收回来。可惜!来不及了!就在王信撤槊的功夫,李定国轻舒猿臂,大枪如出水的蛟龙,直向王信的咽喉扎了过来。
王信只觉眼前一黑,咽喉处一凉,竟连气都喘不出来。就这么傻楞楞地看着李定国,被人家轻轻一拧枪身,整个身躯竟腾空而起,重重地砸在地上,半空中就没了呼吸。
在场的众人,眼看主帅如此轻易地就挑杀了敌方的勇将,齐声欢呼!诸将更是眼看着大局已定,兴奋非常,谁也不愿意留下来收拾被冲散的这些清军,恨不得一步就辗着曹得先赶到衡阳去。
突然闻听李定国传令,“诸营不许追击,只是尾随驱逐!违令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