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惹祸
第二十二章惹祸
江南诸省这些年来一直兵戈不断,每每谈及这等杀伐征战之事,陈名夏和好友傅以渐基本上都是干瞪眼的份。但想到几天前皇上御笔亲赐的寓意栋梁的字画,陈名夏将心一横,瞟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宁完我,撩衣襟跪倒在地,大声说道:“微臣驽钝,要不是万岁慧眼独具,怎么也看不出海寇跳梁,逼入内地,若非内有奸徒暗通线索,何敢狂逞至此?
常言道,主忧臣辱,微臣不能为万岁分忧,惶恐之至,愿以性命保举一人,定可为圣上分忧!”
“噢?”见陈名夏说得如此郑重其事,顺治不禁来了兴致,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但说无妨!”
“此人就是戴罪在家的洪承畴!”
“洪承畴!”顺治点点头,对啊,怎么忘了此人!而且妙就妙在,此人是多尔衮贬斥的,不是正好为我所用吗?便当即表态道:“如此,准拟旨宣他进京召对!”
几个大学士退出养心殿,不觉已是夕阳西下,估摸着晓畅军事的洪承畴此来,必为皇上所倚重,自己吃亏就吃亏在不懂军务,才被那些满洲大臣稍稍扳回些圣眷,如今得了这等强援,一想到今后朝中形势必将为之大变,陈名夏高兴得竟然有些忘乎所以。
和这些入关后的降臣向来不睦的宁完我,虽说资格老,但圣眷远非这些南蛮子可比,就好比年青守节的寡妇不见宠于公婆,如何不怨恨得宠的妯娌;看着眉飞色舞的陈名夏,心中的不屑实在有些压不住了,不禁冷冷地哼了一声。
闻听此等不和谐之音,陈名夏斜眼瞟着宁完我,捋着一尺短髯,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宁大学士可有高论?如若有,刚才怎么就忘了上达天庭呢?”
“谁叫老宁我没当过明臣,做不出那等溜须拍马的下作样来!”
“你!”被人揭了老底的陈名夏满脸通红,“你以为本大学士是凭着溜须拍马得来的官职吗?”
“噢?这么说,陈大人还有什么定国安邦之策了?”
“那是自然,要是依了我,不用刀兵,江南早就传檄而定了!”
“那老宁我倒要在陈大人您老人家面前请教了!”
看着满脸不屑神情的宁完我,陈名夏将下巴高高扬起,“一句话,要想天下安,蓄发复衣冠!”
“什么!!”
闻听此言,在场的几位大员饶是久经官场,也都被吓得面无了人色。沉默了好半天,宁完我一连冷笑了十数声,黑着脸冲着冯辁一抱拳,看也不看陈名夏一眼,“告辞!”说着话,转身仰脸走了。
冯辁长叹一声,将袍袖一摆,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也落荒而逃了。
看着冯辁的背影,傅以渐一把拽住陈名夏的衣袖,“你是不是失心疯了,这等要掉脑袋的话也敢当着这么多人说?”
“怕什么!”其实也被自己吓得六神无主的陈名夏索性豁了出去,“为什么江南降而复叛,还不是因为多尔衮颁布的剃发令,连上圈地、逃人法,这才民怨沸腾。其实只要废了这三大弊政,朝廷度日哪会如此艰难?
放心!照这样下去,朝廷最后早晚要照我说的去办,到那时,就知道我说的是何等的真知灼见!”
看着满脸热切的陈名夏,傅以渐长叹一声。书生啊!光想着留名青史,也不想想,你还能活到那一天吗?
而此时,随着张名振的舰队在镇江左近盘恒,远在千里之外的两广、云贵,也快闹翻天了。要说孙可望的眼略眼光还是可以嘀!他下旨委任南康王刘文秀为前敌总指挥,诏令所辖惠国公周明磊率部攻打九江、湖口,大西军主力乘船顺江而下夺取安庆,其后将与张名振会师金陵。
可错就错在,我们这位秦王不知是得意忘形,还是有意投石问路,在所下令旨的署名时做了一番小改动,变成“皇帝圣旨、秦王令旨”。
这下,舆论哗然!这事一下被提高到了国本的高度。除去明磊,谁不清楚当年朱元璋还奉韩林儿为主时,也是这般屡屡用“皇帝圣旨、吴王令旨”的字号行事,只是表面上挂个“大宋”国号,暂时保留龙凤年号罢了。如今孙可望有样学样,也敢来这一手,司马昭之心,真是路人皆知了!
作为原大西军第三号人物的刘文秀,对孙可望的骄横跋扈早就深恶痛绝。入川以来,区区六万人马,自己这仗打得那叫一个辛苦!听李定国讲,别看他的人马比自己还多上两万,但整个湖广清军总兵力接近二十万,以寡击众,其中的凶险又有几个能体会得到啊!如此,一想到他孙可望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帐下的‘驾前军’,那可是十三万精锐啊!说是居中策应,可倒头来还不是按兵不动?人家惠国公说的好,‘驾前军’进川,则吴三桂授首;入湘,则大湖南北早就悉数平定了。他孙可望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能不明白这等浅显道理,如此以种种借口迟迟不出兵,无非早就存了坐山观虎斗的意思。看来在人家心里面,仇人都可以放一马,自己兄弟反倒是心腹大患了!
想想都觉得自己可怜,不但要对付面前的清军,还要时刻得防着背后的黑手,可还是没成想,偶然战败,这厮就跳出来收了自己的军权,即便是断送了上万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千里疆土也在所不惜,这岂是悲愤二字可以形容的。在刘文秀心里,准确地说,在一大批大西军的元老将佐心目里,现在的孙可望,俨然就是影响大明政局稳定的威胁。想我刘文秀,七尺男儿,自立志抗清复明以来,保得是大明天子,凭什么为你孙可望打天下!!
史载:“南康王屡辞招讨,不获;从容治装者月余,乃上道。至黔(指贵阳)时八月矣”。
此时的孙可望志得意满,他丝毫没有为不久前粗暴地罢免刘文秀的官职而后悔,即便是四川的得而复失与什么狗屁湖北之地,在他心里也没有多少留恋。现在,孙可望被马吉翔这些佞臣忽悠得,只是想着如何逼着朱由榔禅让帝位,如何能坐到南京城里的金銮宝殿里,至于开辟属于自己的万里江山,凭自己的实力还不是唾手可得的?。
孙可望不是傻瓜,他隐隐觉察到了一股不对头的情绪在自己的队伍里蔓延,此时,他更加不敢轻易离开了,否则,他岂能如此耐着性子,三番五次地说好话,敦促刘文秀前来赴职?
刘文秀磨磨蹭蹭地赶到贵阳,离城还有十几里路,就见道边已是人山人海,好家伙,行营诸文武几乎全部到场了,文官一律是簇新的朝服,武将们个个顶盔贯甲;可细细观察,这些人满脸疲惫之色,看来恭候的时间绝短不了。
面对如此隆重的郊迎,为人宽厚的刘文秀不敢托大,远远地翻身下马,紧走过来,面对诸公的大礼参见,也是一揖到地,没有半点马虎。
翊日,刘文秀赴宴,离老远就见行营中门大开,孙可望在仪门处等着他,一见面亲近得不得了,两个人手拉着手走进大殿,刘文秀嘴上不说,心里明镜似的,如此给足了自己的面子,这是逼着给他卖命啊!
可在孙可望看来,做为人主,自己的所作所为,足以显示出自己的大度与诚意,任谁也要感激涕零了。
次日,孙可望聚众拜坛,祭旂纛,授刘文秀总督天下兵马的印信。
刘文秀还算给面子,对着众人大声言道:“某不才,只是仗皇上洪福,国主威略,诸公侯将士智勇,但求一日克敌,恢复中原。某非材,诚恐不胜,愿与诸军同心协力,但尽人事!”
但尽人事,这算什么话!如此场合,是不是太不吉利了,不少有心人闻之愕然。
接下了的日子里,得到印信的刘文秀突然忙碌了起来,奇怪的是,他对“出师东伐”的准备事宜根本不闻不问,只是一味地不辞辛劳到各营走访。
“初七日,以单骑出历沅、靖诸营,遍观诸险阻,劳恤军吏,十日而毕。又秘密访求能知天文数术者,夏鸿胪言兴隆山中有隐士李石说星数有验,遣书往聘之。李石至,密言一日夜,赠之衣金而归;复以夏鸿胪荐贤谢之金”。
密室内,听马吉翔说到此处,孙可望抬手打断了他,“那个李石,找到了吗?”
“是,此人现在就关在锦衣卫的大牢里。话也问过三回了,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不过掌刑的千户韩登铭回禀,打得实在没有一块整皮了,瞅着象说了实情,不过卑职还有些疑虑!”
孙可望点点头,“不能大意!接着说。”
“是!”马吉翔必恭必敬地答了一声,“昨儿个,他在自己营中宴请文武诸人,优觞半,起谓诸人曰,军士皆推心爱惜如子,诸营镇不得虐使之,如鞭笞不合道者,我当参治。”
“听着没什么不对的啊?”
“是!可国主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他老这么阳奉阴违地拖着,实在有损陛下的威信!”
孙可望厌烦地瞪了一眼还徒自揣摩自己反应的马吉翔,“毕竟十几年的老兄弟了,他不记得,孤还记得这些情意,你先不急着动手,明个儿,见上一面再说吧!”
第二天,马吉翔还是躲在这间密室趴着门缝往外偷看,刘文秀和孙可望在外间相对而坐。
“不知老三什么时候启程啊?”
刘文秀在座位上微微欠欠身,“不急,怎么也要等到周璞麟打下九江,才好出兵。”
听刘文秀死咬的正是自己的软肋,孙可望不禁一皱眉,这个周明磊实在厌烦,简直一个滚刀肉,不但自己,朱由榔几次催他,就是不肯松嘴。想到此,心中一惊,这两人如此步调一致,不会背着自己有什么纠葛吧,要是再掺进李定国,那可就真让人头疼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孙可望表面上说话还是那么和缓,“老三近日很是辛苦,代孤王巡视诸营,就不知对那些丘八有什么教诲?”
“也没什么,不过小弟觉得营镇诸将领多是咱们的老人了,跟随老父皇征历经战已久,不患不威勇,但还是一副老样子,对皇上、朝廷心中也没有多少敬畏,这哪里有半点官军的礼义。故此,小弟只是要他们当通以忠义谋略,如《百将传》,小弟做主将此书参将以上每人一册,叫各营师爷或请来当地文儒,一定要给诸将一字一句,讲清楚讲明白。”
说完,也不看孙可望,一副早该如此的样子。
孙可望双拳紧握,由于用力太大,四指的指尖处已经变得血红。什么意思!孙可望哪能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动嘴说说也就罢了,这匹夫竟敢背着自己在诸营展开行动,那些将佐会怎么想,也不看看是谁在给他们发饷银、发粮草!忠义?能当银子花还是能当饭吃?
朱由榔和那个小朝廷,还不是要靠老子来接济度日,当此乱世,天大地大,实力最大,凭什么还要向这等远不如己的废物尽忠!
见孙可望黑着脸不说话,刘文秀一时恍然,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并肩作战的年月,老大还是这么沉默寡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面孔,远不如二哥看着让人觉得亲切,但那次被杨嗣昌打得戚惶,还是老大杀出一条血路,保着大家突围,也是这般黑着脸留下来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