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纪检谈话
滨海市西城区人民法院监察会议室里,苏小慧悄悄松了松领带。已经六月份了,还没换夏装,在这个坐满人却没有空调的房间里着实是有些闷热。
望着前方肃穆端坐的一溜儿领导,她心中生出了些许无奈来。今天上午要调查的事,前前后后已经折腾了两个多月,她来这五楼监察室最少也有七八趟了。此次调查结束后,大概这事儿就应该有个结果了吧?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儿,总比成天被查来查去提心吊胆的强。
苏小慧自问在这件事上没有犯过任何错误,甚至和她都没多大关联。但这事儿实在是太牵扯精力了!手里已经压了一批案子等待开庭,一堆的判决需要去写,还有几个诉讼保全今天必须赶紧去办,再为这事儿分去哪怕一丝一毫的精力,苏小慧都感觉自己随时能疯。
“苏小慧同志,我们今天就邵国强同志审理原告王天刚、王天爱、王天强诉滨海市西城区安乐养老院生命权、健康权、身体权纠纷一案对你进行组织调查。请你如实向组织反映相关问题,不得有所隐瞒或欺骗,否则将承担相应的不利后果,你是否听清?”
说话的是西城区法院监察室的纪检主任纪伟。平时和苏小慧关系还不错,苏小慧有时开他玩笑,说他这名字一看就是搞纪检工作的。
今天苏小慧面对他却不敢露出半点调笑之色,很严肃地点点头:“我听清了。”
“那好吧。请你就当时邵国强审理此案时的某些具体细节向区、院相关领导陈述一下吧。”
苏小慧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沉沉了心绪,缓缓地将起码已经说过了四五遍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邵国强这事儿已经过去七、八年了。说白了,就是老邵把安乐养老院案子的庭审笔录原件给弄丢了。
当年开庭过去两天后,他找到当时还是西城法院聘用制书员也是负责该案法庭记录的苏小慧,又补了一份笔录,让双方当事人重新确认签字。
要苏小慧说,这事儿最多也就算是个工作失误。当时如果第二份笔录真要是有问题,王氏兄妹得多傻呀会去签字确认?
再说这事儿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苏小慧暗想,也不知道是谁和老邵有过节,非要鼓动王氏兄妹翻这个旧账!不就是眼看着老邵还有半年要退休,不想让他就这么好模好样的退吗?
“……我那时候还没有参加省里的公务员考试,是咱们院一名聘用制的书记员。邵法官找到我要西城养老院的案子笔录备份时,我当时也没有多问就给他了。因为原则上主审法官有权查看备份笔录。有时卷宗归档查看笔录不便,有类似案件出现时法官也可能查看相关案件笔录以作参考。”
苏小慧望着眼前这一溜儿的领导,十分谨慎地斟酌着着用词。因为她知道,换笔录的事说是她不知内情,和她牵扯不大,可区里纪检这样反复找她谈话,绝不仅仅只是想把这一件事儿调查清楚。说不定还想通过她嘴,再套出老邵甚至她自己一些别的什么事儿来。
“对于此事,我要强调三点。第一,后来给邵法官的庭审笔录以及电脑备份我未私自做任何修改。也就是说后来给邵法官的庭审笔录与第一次原、被告双方签字确认的庭审笔录是同一内容。
“第二,邵法官为何在双方当事人对庭审笔录签字确认后又向我索要了同样内容的备份笔录,以及该份笔录作何用途,我一概不知。
“”第三,就是……”苏小慧低头停顿一下,“第三点是我的个人意见,凭我这几年对邵法官的了解,他是一位很正直的老人,我不相信他在此事上有什么私心……”
“好了,苏小慧同志,组织上希望你能客观地叙述当时的情况。至于你的个人观点,组织上会酌情予以考虑得。”纪伟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身边区纪委的人,随后狠铁不成钢地瞪了苏小慧一眼。
这丫头平时看着挺机灵的呀。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感情用事呢?有些话明明是那么回事儿但却不应该说出来。老邵是西城法院的人,从院长到下面干警大家都明白这事着实有点冤枉。
可既然当事人已经闹到了市里,区里也作出了姿态要严查,表示不能冤枉了基层干警,但也不能放过违法违纪行为,那西城法院要做的就是完全客观,不带一丝一毫的主观感情来陈述情况,协助调查。
可这丫头倒好,忍了半天,到底还是把个人情感搀进叙述里来。倒也不是说西城法院不能给老邵说好话。但这上有院长,下有庭长的,这些人哪一个不能给老邵人品作担保?
你苏小慧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还给老邵做担保?这不是逼着别人想你俩私交不错嘛?既然私交不错,那你所叙述的情况够不够客观是不是就两说了?
纪伟越想越挠头,要不是这头上确实不剩什么头发了,此刻他能揪下好几把来。
“哦,我知道了。”好在苏小慧还不算太傻,纪主任那隐晦的一眼她看明白了。
“几位领导,对苏小慧同志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纪伟一面警告地瞟着苏小慧,一面笑呵呵地问身边的纪检人员。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纪伟右手边一个面色红润的胖老头清了清嗓子说:“我来问两句吧。”苏小慧隐约地记得他好象是区纪检的一个什么副主任。
“苏小慧同志,你说在审安乐养老院这个案子审理时你还不是西城区法院正式的政法编干警?”
“是的,我当时是咱们院聘用制书记员,大概干了一年左右,正好省里组织公务员考试,我就参加了咱们院的法官招考,考上了现在的岗位。”
“那你当时是临时工了?”
“可以这么说。”
“除了你刚才说的情况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情况可以向我们提供的?例如,在此案中邵国强与双方当事人或者代理人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邵国强有没有私下违规和被告及其律师接触过?原告王氏兄妹说曾经看到邵国强和被告律师一起吃过饭,是否确有其事?如果确有其事,你当时是否在场?”
苏小慧稍稍有点窝火:怎么着?还真是要把事儿往大里闹怎么的?就为了这些捕风捉影没半点证据的破事?
心里有气,可嘴上却还得毕恭毕敬地回答:“我当时毕竟只是个临时工,有些情况了解的不是那么清楚。但是,我从未听说过邵法官与双方当事人尤其是被告及被告律师有什么特殊的私人关系。也没有看见过他参加过哪个当事人的宴请。
“另外,有个邵法官的个人情况我可以提供。邵法官有严重的糖尿病,平时很注重饮食。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注意过他基本只吃青菜很少吃肉,更别说饮酒了。糖尿病人应该是比较忌讳这些的。”
苏小慧的意思是,人家老邵有严重的糖尿病,平时躲着烟酒鱼肉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故意去吃被告的什么宴请?这是在拿生命犯纪律吗?
胖老头微微一愣,随即便微笑着摇摇头不说话了。他听出来苏小慧话里的讥讽意味,虽然很隐晦,但到底是年轻呀,沉不住气,语气态度上露了相。胖老头在心里暗绰绰地说:还是年轻好呀,肆意张扬。
纪伟暗地里又瞪了苏小慧一眼。苏小慧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对苏小慧的调查到这儿就结束了。毕竟她当时是临时工,而且换笔录的事她也确实不知内情,整件事和她关系不大。纪检之所以反复找她谈话,还真是想能从她嘴里再套出点儿其他什么事儿来。可没想到,这丫头不光嘴严不说,还是个刺儿头。
对于嘴严这一点纪伟那是相当满意。不过纪伟大概是误会了,苏小慧确实嘴严,平时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很谨慎,但这次她是真的就只知道这些,嘴不严也不行呀。而且苏小慧绝对是个乖乖女,不说温良恭俭让,那也是个不愿惹事儿见事儿绕道走的主儿,和刺儿头是完全挂不上边。
从小会议室出来,苏小慧迎面便看见等在走廊里的老邵。老邵还是平时那副乐呵呵的样子,打了个招呼后,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苏小慧说:“小苏呀,这次是邵叔连累你了。没事儿,你放心,这事儿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有压力哈。”
苏小慧看着老邵笑眯眯的脸,心里稍稍有点发酸。老邵是个老好人,自己刚进西城区法院那会儿,很照顾她。
“您放心吧!我有什么压力呀?倒是您,别往心里去,什么都是虚的,身体最重要。”
“好勒,这话说的对。我进去了,你快去忙吧。”说着老邵推开小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几天后,处理决定下来了。苏小慧和其他人都没有因为这事儿受到什么影响。
可老邵到底是受了个警告处分,本来说好要在他退休之前解决的副处也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