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家

第一章:回家

“各位乘客,河池县即将到站,请拿好您的行李,等待下车。”

一辆破旧的中巴车缓慢停下,车门打开。在狭窄空间颠簸了6个小时,滋味可想而知。一下车,王子良就迫不及待的掏出烟,烟盒因为长时间的挤兑已经变形。王子良小心地把烟捋直,点火狠狠地吸了一大口,舒服啊,可把老子憋坏了。

一边抽烟一边打量四周,圆弧形的巨大候车厅,23层高的住宅小区,豪华酒店、主题式宾馆、网吧等娱乐场所围绕在车站周围……这一切让王子良感到很陌生,唯有走来走去的小商贩们一口地道的河池口音让王子良找到了些许久违的乡情。

“也是,离开八年了,变化这么大也正常。”王子良自嘲地笑笑。

到了地头,原本归心似箭、见父母的心情反而没那么强烈。王子良寻思给父母买些礼物,径直向车站对面一家超市走去。

出来时已是大包小包的一大堆,其实王子良知道父母不在意这些,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地回来比什么都强。

车站附近向来不缺出租车,看见有人大包小包,几辆出租车瞬间跑过来。出租车司机赵国昌停在王子良跟前,边下车边笑着问:“老板,去哪里?”

王子良刚想回答,“唰”地一声,又一辆出租车急速停在跟前,一个瓶盖头下车,一把抢过王子良的行李:“上车上车,坐我这辆。”

赵国昌在一旁急的老脸通红:“李四,你不地道啊,我先到的。”

瓶盖头一瞪眼,恶狠狠地说:“什么你先到,没看见我的车在你前面,瞎了你的狗眼。”

王子良忽然说:“我坐这辆车。”手指的正是赵国昌。

赵国昌顿时高兴起来,连声道谢。

瓶盖头脸一沉:“哥们几个意思,东西都扔车上了,你现在说不坐?”

王子良笑笑:“东西是你扔车里的,我还没同意,还得麻烦你取下来,谢谢。”

隔着不远几个司机坐在车里乐呵呵地看戏,不时高喊一句:“哟,李四今天吃瘪了,出门没看黄历啊。”惹得周围哄笑一片。

李四脸涨的通红,身上的纹身跟着肥膘一颤一颤地,瞪着王子良道:“也呵,敢情今儿碰到硬茬了。老子告诉你,今儿你必须坐我的车,不坐也得坐!不然你走不出这个车站!”

一旁地赵国昌看这情形,焦急地看着王子良,额头铺满了细密的汗珠。

只见王子良好像自言自语:“好久没人敢跟我这么说话了,外面的人都这么嚣张么。”说着走到瓶盖头跟前,手随意的搭在后备箱盖上,直视对方的眼睛,几秒钟后,王子良“噗嗤”一笑,扭头对赵国昌说:“帮忙把东西拿到你车上,咱们走。”

赵国昌连忙把李四后备箱里王子良的东西,连同地上的行李统统拿到自己车上,载着王子良驰去。

李四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对视的时候,对方的眼睛就像亘古野兽,冰冷无情,仿佛自己只要一动,就会被撕成碎片。

半晌李四才癔症过来,手哆嗦着关后备箱,却发现怎么也关不上。仔细一看,后备箱盖被硬生生拗了进去,锁芯锁扣严重不对称,怪不得锁不上,一个手印仿佛雕刻般清晰的显现在后备箱盖上。

李四张大了嘴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个位置,正是刚才和自己对视的小伙子放手的地方。

……

王子良家在大门镇大岭沟村,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穷地方。事实上,大岭沟也确实很穷。改革开放20多年,人民群众在国家政策下逐渐奔向小康,很多地方都富裕了。但是,也保不准个别地方由于没有资源、产业薄弱,经济条件刚达到基本生活水平。

好在河池县近几年经济发展良好,城市框架扩展迅猛,以前偏远的大岭沟如今也成了紧邻郊区的好地方。西南距离县城近的地方道路宽阔,房子也比较新。相比之下,东北部变化不大,老旧房屋鳞次栉比,甚至还有土坯房。

总之,大岭沟就是一典型城乡结合部,人流众多,鱼目混杂。

王子良家就住在东北部。

房子还是原来的土坯房,一扇排叉树枝捆扎起来就是院门。王子良站在门外,看着熟悉的院子,思绪万千。

父亲是一名退伍军人,当兵时在一次演习中不慎炸伤了腿,至今没好利索。复员费大部分存进了银行,准备给儿子盖新房娶媳妇用;一小部分购置了轮胎、扳手、电动车自行车等零件,干起了修车行当。

母亲是一名环卫工,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工资却少的可怜,有时候遇到市里、县里领导来视察调研,就得寸步不离的守在所包路段,看管行人不要乱扔垃圾,饭都顾不上吃一口。

一直到晚上9点,王子良才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一瘸一瘸的推着三轮车往这边走,眼睛霎时变得模糊,赶紧快步上前。

“爸。”

“小良?你怎么回来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伙子,一米七八的个子,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不是自己儿子是谁?

“是我,爸。”王子良一把从父亲手里接过推车,“您歇会儿,我来推。”

老汉一脸的疲惫瞬间扫光,笑呵呵地跟在后面,真的是儿子回来了,儿子变壮实了,死沉死沉的维修车推起来轻轻松松。

“孩子她妈,小良回来了。嗯,就在我前面,帮我推车呐。你现在就回来?那你路上慢点,注意安全。”父亲高兴地打电话。

王子良把车推到父亲用石棉瓦搭的简易车棚下,跟随父亲进了屋。

屋里的陈设一如八年前自己离开的样子。正对门的是一个老式桌子,中空,掀开桌面的暗门里面放着米、面、黄豆、绿豆等日常食物;桌子正中间摆着着***头像;靠右墙的是一个竖着的梯子,上面是阁楼,放些杂物;靠梯子的墙上挂着半截布门帘,里面就是王子良的卧室;靠左墙放着煤球火炉、一个灶台;灶台旁边同样是半截布门帘,里面是父母的卧室。

父亲拖出来两个小木凳,拉着王子良问长问短,言语里满是喜悦。

正聊着,从门外老远传来声音:“小良小良!”母亲回来了。

王子良赶忙迎上去,母亲拉着王子良的手,从头看到脚,一双眼镜早已晶光闪闪:“好好好,我儿子终于回来了,长高了也结实了。”王子良憨憨的笑着。

“他爹,赶紧去买只烧鸡,再买点肉和蒜薹,我炒几个菜,儿子回来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一会儿的功夫,母亲做了一桌子菜,父亲踩着梯子爬上阁楼,再下来手里着一瓶泥糊的四特。

父亲给王子良倒上酒,王子良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叫了一声“爸”,双手接过酒杯。

父亲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说:“小良啊,这几年你在外面受罪了,当初爸妈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没办法,希望你别怪爸妈。”说完一仰头,喝光了杯中酒。

母亲在旁边拿衣袖擦拭着眼泪,小声哭泣。

王子良眼圈又一红:“爸,您说啥呐,儿子怎么可能怪你们,是儿子没能在您二老跟前尽孝,你们受苦了。”说完也是一仰头。

“吃菜吃菜,别光说话,多吃点,看小良都瘦了。”母亲夹起一个大鸡腿放进王子良碗里,又夹了几块大肥肉。

父亲笑着说:“小良哪里瘦了?怕不是壮的像头牛。”

母亲讪讪的笑了,王子良也忍不住笑起来。

从外面透过窗户看,屋内一家子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一片。

吃完已是深夜,躺在床上,王子良久久不能入睡,看着窗外繁星点点,不自禁的想起山里的日子,那里的星星也像家里的这般明耀,这般清澈。

……

次日一大早,母亲熬上粥,打开院门打扫卫生,看见一身是汗的王子良跑步回来,脸上不自禁的笑起来。

吃早饭时,王子良说:“爸妈,我想出去转转,找个工作。”

父母对望一眼,本来两口子想着让儿子多休息几天,再找事做,现在儿子主动提出来,看来是真长大了。

父亲说:“行,那你先找找看。我和你妈也托人,争取把你弄到镇政府上班。”

王子良知道,父亲的所谓镇政府上班其实是临时工。老一辈思想都这样,家里有个吃公家饭的说出去有面子,找媳妇也好找,即便只是临时工。

……

城乡结合部环境脏乱差是全国共性问题,因为租房便宜离县城也近,天南地北的人都汇聚到这里,外地人比本地人都多,人多自然生意就多,饭店、旅馆、网吧、台球厅、洗头房比比皆是,尤其是路边摊,到了晚上,简直火爆到不行,街上人挤人。

王子良有自己的远大理想,但是他知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当前最重要的是找工作,混口饭吃。

在街上转悠了一天,也没收成。傍晚,王子良钻进一家饭馆歇脚,要了一大碗烩面,打算吃完继续逛。

靠窗一桌坐着五六个光膀子,画龙刺虎的,正在吆五喝六的喝酒划拳。在其邻桌,一个老汉正在将一大份面分成两小碗,一个眼睛大大的长辫子女孩正眼巴巴的盯着,一副很饿的样子。这俩人十有八九是这里的租户,穷的叮当响。

“啪”,一个啤酒瓶盖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老汉分面的大碗里,汤汁溅了女孩一脸,女孩“啊”的一声,用手揉眼睛。

老汉扭头看了眼隔壁桌,叹了口气,用筷子将瓶盖捞出扔进垃圾桶。

“玮哥,那老头敢骂你。”邻桌一个大金链子拍了拍同伴,冲老汉努努嘴。

“谁TM骂我?活的不耐烦了!”喝的脸红脖子粗的张玮转过身,发现邻桌是一老一少,更加猖狂,“噌”的站起来,一把揪起老汉:“刚才是你骂我?”

王子良面无表情的看着发生的一切,这种耍酒疯没事找事的案例在大岭沟每天都在上演。三教九流、各种人杂聚集在一起,用喝酒、打架、偷盗、泡妞、通宵上网等各种方式抒发着对生活的不满,打发无趣的人生,管是管不过来的。

更为关键的是,王子良注意到,饭馆服务员在上菜的时候,“玮哥长玮哥短”的献媚,那个玮哥说过一句话:好菜尽管上,下个月房租免了。

一边是蛮横不讲理的地头蛇,一边是老实巴交的租房户,即使叫来片警,最终往往也是不了了之,还可能弄的这一对爷孙无“家”可归。

老汉操一口外地口音说:“小伙子,我没骂你。”女孩也站起来脆生生的说:“大哥,我们没骂你。”

闹得动静有些大,饭馆所有的顾客都往这边看。张玮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恼道:“还嘴硬,乡巴佬!”说着使劲一推老汉,老汉踉跄几步还是没能站稳,退到了王子良的桌上,把刚上的烩面掀翻,面撒了一桌。

王子良微微皱了下眉头,把不知所措的老汉扶起来,径直走到张玮面前,说:“没完没了了是吧?”

张玮怒道:“谁的裤裆拉链没拉好,把你露……”话没说完,就感到脸上一阵剧痛,旁边的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看见一个人斜着身子横飞过去,越过两张桌子,“duang”的撞到墙上。

张玮一堆烂泥似的瘫在地上,神情呆滞。

王子良拍拍手,若无其事的回到桌上:“老板,收拾下桌子,再来一碗烩面。”

张玮一桌的同伴见状,纷纷抄起板凳,气势汹汹的扑向王子良。

王子良眼疾手快,从筷笼里抽出一把筷子,只听见“嗖”的破空声,几乎同时一声声惨叫响起。

高举的板凳跌落在地上,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左手握着右手,每个人的右手腕赫然插着一根筷子。

“卧槽,拍电影么?”店里的食客纷纷长吁一口气,目瞪口呆。

王子良若无其事的催促老板快点上面。

被揍的小混混互相搀扶着,也不管昏迷在地上的玮哥,一边往外跑一边叫嚣:“好小子,有本事别跑,给哥等着!”

王子良看也不看他们,安静的吃完面,大摇大摆的走出饭馆。

老汉领着孙女追出饭馆:“小伙子,刚才多谢帮忙。妮儿,还不赶紧谢谢大哥。”

孙女怯生生的说:“谢谢大哥。”

王子良笑笑:“是他们欺人太甚,老哥不必放在心上,小事。”“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夜市摊上播放的刘欢音乐恰到好处的飘过来。

此时已到了晚上,7月份的暖风吹的人一阵惬意,街上摆地摊的、烤串的、卖冷饮的到处都是。

王子良悠闲的走走逛逛,一直到夜里11点多,街上的小商小贩才逐渐散去,只剩夜市摊上三三两两的醉汉,还在大声嚷嚷:“老板,再来十串烤腰子,不要洗啊,越骚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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