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剑
韩棠为孙玉伯做事时,只做一种事:杀人。
韩棠只懂得杀人。
他这一生也不知为孙玉伯杀了多少人。
为孙玉伯杀人的,不止韩棠一个。可一旦要杀极危险极可怕的人时,孙玉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韩棠:他相信如果韩棠都做不成,世上就没有人能做得成。
现在韩棠已经死了。这对于孙玉伯来说是不幸的。
但幸好杀韩棠的风无痕没有死。
风无痕杀死韩棠同时,也继承了韩棠的职责与地位——为孙玉伯杀人。
风无痕来到孙府之前也已做好了准备——为孙玉伯杀任何人。
孙玉伯没有人让风无痕为他杀人。自从风无痕来到孙府以后,孙玉伯甚至没有风无痕做一件事。他竟似已忘记风无痕是个可以杀人的人。
孙玉伯将风无痕安排在孙府一栋没有什么人知道的独立精舍,风无痕没有只需要做一件事:陪孙玉伯走一走。这件事使得风无痕每个月都有不菲的报酬。
风无痕可以自由进出孙府,孙玉伯没有限制他的只要。只要是闲暇时间,风无痕无论去哪里,也不会有任何人过问,更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
虽然风无痕来孙府的时间不长,虽然还没有为孙玉伯杀一个人,但风无痕在孙府已是个非常独特的存在了。
孙玉伯没有让风无痕做事,风无痕也不过问,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很快风无痕已在孙府的带了三个多月,薪资都已领取了四次,但孙玉伯还是没有任何安排。
孙玉伯似乎真已忘记有风无痕这个人了。
这天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风无痕也和往常一样来陪孙玉伯散步。
孙玉伯喜欢住在花盛开最艳的地方。
现在盛开最艳丽的花,已不是菊花,而是梅花。所以孙玉伯也已从菊花园搬到了万梅园。
已是隆冬,今天是冬日难得一见的暖阳。
风无痕见到孙玉伯的时候,孙玉伯正躺在藤椅上,在院中的凉亭前晒太阳。
风无痕的脚步不轻,走在草地上发出一阵阵脚步声,孙玉伯虽然年纪不小了,可却是个很敏锐的人,一身武功也深不可测,可今天孙玉伯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似的。
风无痕停下来的时候,孙玉伯还是没有睁开眼。
过了半晌,还是紧闭双眼的孙玉伯忽然道:“你来孙府已有三个月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没有让你为我做事?”
风无痕淡淡道:“因为你在调查我,也在观察我,你绝不会让一个你不信任的人为你做事,若你真是这样的人,大概二三十年前,你已是个死人。”
风无痕的话语说得很不客气,语气也很冷淡。这种话若让孙府门人弟子听到了,一定立刻将秋满天五马分尸,剁成肉泥。
在孙府,谁也不能对老伯无礼。即便老伯不计较,其他人也会给他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教训。
孙玉伯却是一点也不生气的。这些天相处下来,他早已摸清楚风无痕的性情了,风无痕向来直来直去,从不给任何人面子,在风无痕心目中,除开他自己以外,任何人都是一样的。甚至在风无痕眼中,世上任何人和死人都差不了多少。
孙玉伯非但不生气,反而因风无痕这一番话而高兴。他不希望为自己做事的人是个蠢货。虽然蠢货有时候也有用,但注定不可能有大用。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在调查你,也在观察你,为了调查你,这段时间我一共出动一千三百三十一人,花费了三万三千八百多两银子。”
风无痕嘴角飘出一丝笑意,淡淡道:“这笔银子你其实应该送给我,因为你注定什么也调查不出来。”
孙玉伯没有否认。
出动的一千三百三十一人都是探查这一方面的好手,钱财这一方面也没有任何吝啬。这么多人手,如此大量的钱财,足矣将一个人的祖宗十八代以及他生活之中的每一件事都调查出来。
只可惜他们注定调查不出风无痕的祖宗十八代是谁,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风无痕的年纪是谁,他们只能调查出十三年前风无痕忽然掉进韩棠常常钓鱼的那个湖泊,然后被韩棠救下以后的所有事情。而关于风无痕十三年之前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调查不出。
仅这一点就已令人十分沮丧了,更令人沮丧的还是风无痕来到孙府之前的十三年所做的任何事情所说的任何话语,都和孙玉伯从韩棠哪里知晓的分毫不差。换句话来说,关于风无痕这十三年的调查就是白调查了。
这令调查这件事的人十分沮丧。
这并非是最沮丧的,最沮丧的还是他们对风无痕来到孙府后这三个月时间的调查。
这三个月孙玉伯没有让风无痕做任何事,也没有限制风无痕的自由,可以说风无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见什么人就去见什么人。
在钱财这一方面孙玉伯对风无痕大方得很。虽然风无痕没有为他做一件事,但第一个月孙玉伯就交给风无痕两千两银子,第二个月更是给了三千两。三个月加起来足有九千多两。
按照道理来说,一个人有如此宽松舒适且优渥的生活环境,或多或少会将原本的性情展露出来。只要展露出来一点点,这些调查高手必然会从蛛丝马迹推断出风无痕是什么样的人,来孙府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
可关于这一方面的调查,却是他们最沮丧的。
这些调查高手认为风无痕根本不是人。
近三个月来,风无痕一共只上了四次街,其他所有的时间都呆在孙府,而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孙玉伯安排的那栋独立的精舍。
精舍虽然是独立的,但却有巧妙的设计,风无痕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这些调查高手的耳目。但这一点却令他们更沮丧,因为风无痕在精舍大部分时间只做一件事——习武练剑。
正因如此,这次调查令但凡参与调查的高手十分沮丧。
孙玉伯不沮丧,不但不沮丧,而且十分高兴。
孙玉伯平静道:“虽然什么也没有调查出来,但这次调查绝不算白费。”
风无痕当然明白孙玉伯的意思,道:“至少这次调查证明我所说的都是实话,也至少我这个人是勉强可以信任的。”
“是的。”孙玉伯道:“至少这次调查可以让我勉强相信你能为我杀人。”
风无痕眼睛中有锐芒闪过,望着他道:“你找我来是不是准备要为你杀人了?”
“是的。”孙玉伯道:“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疑惑要你解答。”
孙玉伯的话语很客气,他很少对人这么客气。
风无痕道:“什么疑惑?”
孙玉伯道:“你是个年轻人,这个花花世界,年轻人可以做想要做的事数不胜数,可你不一样,你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世上似乎任何事在你眼中都是无趣的,这是为什么?”
风无痕淡淡道:“你错了,虽然其他事我不感兴趣,但至少我对一件事感兴趣。”
“什么事?”
风无痕道:“剑。”他的眼中已在发光,身上更散发出一股极锋锐的气势,整个人仿佛骤然变成了一口绝世锋利的神剑。
“为什么你只对剑感兴趣?”
风无痕淡淡道:“因为我只认为剑有趣。”
孙玉伯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慢慢道:“其实这世上比剑有趣的事还有很多,你应该多看看多瞧瞧。”
“或许。”风无痕淡淡道:“可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是什么时候?”
风无痕淡淡道:“等我在剑上的造诣,超越任何人,达到任何人都难以企及的地步时,我必然会尝试其他方面有趣的事。”他说得很平静却也很肯定。
孙玉伯露出了笑意,道:“你知不知道这个江湖上用剑的人最多,高手也最多?”
“我知道。”
孙玉伯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天赋惊才绝艳,冠绝一时的超级剑客?”
“我知道。”
孙玉伯道:“他们不但有惊人的天赋,而且家学渊源,想要超越他们绝不是容易的事,许多人即便用尽毕生心力,都难以企及,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孙玉伯叹息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会生出这种想法呢?”
风无痕抬起头,看着他,道:“你认为我是痴人做梦?”
孙玉伯道:“你不是?”
风无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当然不是。”
“为什么?”
风无痕道:“或许我的天赋比不上他们,我的资源条件也比不上他们,可至少有一方面他们永远比不上我。”
孙玉伯若有所思,道:“什么比不上你?”
风无痕道:“我这一生只做一件事,仅这一点,就没有人比得上我。”
孙玉伯忽然感觉风无痕身上正散发一种神圣的气质,他看了很久很久,才慢慢道:“一个人如果将一生都投注于一件事,这人的确会有惊人的成就。”
风无痕淡淡道:“本就是如此,只不过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孙玉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花花世界,诱惑实在太多太多了。即便是他这种见过不知多少人事物的人,也会被其他人吸去心神。
孙玉伯发自内心感叹道:“你实在不应该当杀手,而应该去当剑客。”
风无痕淡淡道:“剑客也是人,剑客要杀人,杀人的人,岂非就是杀手?两者在我看来都一样。”
孙玉伯笑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来,对于风无痕来说,这世上的一切人事物都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剑。
孙玉伯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只会对剑感兴趣?是不是因为韩棠昔日救下你的时候,你看到的第一件事物就是剑?”
“不是。”
“那是什么?”
风无痕淡淡道:“因为我认为我这个人天生就应该练剑。”他沉默了一阵,用一种梦幻般的声音,道:“或许前世的时候,我就想要练剑了。”
这个问题风无痕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当初韩棠让他挑选兵器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只盯着兵器架的剑。仿佛在前世他就想练剑,却没有法子练剑,而今生终于得偿所愿。
孙玉伯当然不太了解风无痕的想法,却能理解,他深吸了口气道:“你是很危险的人,但幸好你可以为我杀人,现在我要你杀一个人,一个该死却没有死的人,我给你三个月。”
风无痕收回思绪,道:“谁?”
“仇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