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骑战
向甲无疑在面对人生中最艰苦的一次阵战。
官兵清一色装备着圆弧的面甲,面部的肌肉隐匿于金属的寒光,但是向甲还是感受到面甲背后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这是一个招募自都城的官兵,一个家人在叛军具装骑兵威胁之下、不知安危如何的官兵。
长矛的锋芒直指胸口,向甲退了两步才堪堪避开刃口突袭的轨迹,死里逃生后的他爆发出挑衅般的粗犷之声。
向甲身边的几个叛军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向甲的余光瞥见同族的战友被瞬间捅成马蜂窝。弓箭在射入铠甲之后,仅凭借一股冲击力,向甲胄的深处进发,在冲量被金属的塑性变形卸下后,徒然被挡在了人体之外。
长矛则不然,强劲的力道从泡桐矛杆的另一端,如同泉眼一般,源源不断地涌来。矛头触入青铜的胸甲,在斜向的力道下,快速滑移到甲胄的衔接处,持续的动能驱动着矛头扎入其中,在克服青铜的极限强度之后,矛头也急剧扭曲,埋入温热的人体,涓涓的血水从矛头开血槽的位置喷薄而出。
凭借精湛的步法,向甲赢得了反击的契机。官兵那根立功的长矛因为破甲而扭曲变形,在他的主人收矛,重新组织下一次战术攻击之前,向甲蹬地运力,抢先一步把矛头埋入那个官兵的躯干。
官军倒下一个矛手,就补上一个,滚滚而来的连续突刺,如同惊涛拍岸,不知疲倦。向甲不禁骇然,军队的前排甲士如向甲本人,就是部队中最得力的存在,一方给予雷霆一击后,补上来的后排士卒会因为内心的动摇而动作绵软迟滞。
今天则不然,仿佛杵臼的憎恨附身到了每一个官兵,昂然的杀意仿佛要到战争的巨兽彻底吞噬掉一方才肯罢休。
几个叛军异想天开地试图从矛阵的下盘突袭,三米长的矛杆调转不易,身手敏捷的几人躲开头顶的突刺后,纷纷压低重心,阵战了刺歪方向的官兵。但是后排的官兵迅速补上,新的兵刃如同野兽的獠牙,轻易地攒刺这些侥幸者的脖颈。
肾上腺素的爆炸,热血的沸腾,让向甲的出招异乎寻常地迅捷勇武。蓦的,一抹锋利的矛头从阴冷的角度刁钻地袭来,向甲条件反射地用矛杆击打在来矛的杆身,荡开后,向甲的矛头急吼吼地捅向那个暗算自己的官兵,后者仰头丧命。
向甲的矛刃很快变了形——青铜的强度太过于逊色,在和人体骨骼几番较量后,不可逆转地扭曲变形,失去了高速屠杀的效用。
一瞬间如同万年的光阴,向甲没来得及为打穿矛阵而欢欣鼓舞的时候,一柄长戈当头而来。向甲忙用杆身架住木制的戈身,戈刃无情地啄开向甲的头盔,在他的颅骨上打了一个大洞。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向甲才注意到,自己的四周已经没有战友了,勇武的他已然成为众矢之的。视线模糊,身体发冷,向甲感受到一双坚定的屐履踏在他倒塌的躯干上,径直奔向他身后而去,奔向那些因丧胆而溃散的族人而去。
……
“君上,我军打垮了叛军的步队。”公孙孔叔再也压抑不住狂喜的语气。
杵臼也抽出武器:“骑兵出击,撕开他们的防线!”
他没有意识到今天的士气为何如此高昂,他看了看天色,火烧云悠悠地徘徊在天际:“打垮他们!在天黑之前,克尽全功!”
战马排成两排纵队,急不可耐地向露出后背的叛军展开无情的追击,铁蹄踏碎了叛军步队最后的理智,他们的耳畔再也听不进军官严厉的呵斥声。
失去建制的步兵无心恋战,一股脑地向后退,再也没有一线的叛军愿意付出性命为后排争取时间;每个人都掉头奔向瓮城的外门,步队的混乱如同瘟疫一般传给全军,叛军士兵抛下武器,如洪流般从中央卷过,没有瞅一眼丝毫不损的叛军骑兵。
队友、兵器、旌旗被无情的抛下,溃逃的士兵已然躲不过官兵的追击。杵臼的骑兵呐喊着追亡逐北,由公孙钟离带队收割着牛羊般的叛军,一如在城西大战的时候。
“完了!什么都完了。”鳞矔万念俱灰。
外城上的华氏已经张开颌骨却哑然不能言语,大脑仿佛失去了能量供应而讷讷然。
“放箭!把所有的箭矢统统发射!”公子盻决然下令,弓手们再也不顾惜箭矢的昂贵,漫天的箭矢射向杀得兴奋的骑兵追猎者。公孙钟离的副手瞬间被箭矢覆盖,铠甲弹开了所有来犯的箭支,但更多的箭矢奔向目标更大的马身。
尽管战马的重要脏器都被青铜护具保护,但是马身的皮甲被居高临下的箭头射成刺猬,马腿也负伤出血,公孙钟离副手的坐骑渐渐不支而减速跪倒。
公孙钟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的情况,漫天的流矢没有给予他和坐骑任何损失,一次成功的冲锋也令其他没有受窘的部下兴奋异常。
欧洲军事家德·罗加曾经曰过:“骑兵无法长期保持出发时的秩序。马匹之间会互相刺激越跑越快,最好的骑手,会发现他们的位置远超同侪,破坏了战斗的纪律。”
作为公子卬的模仿者,公孙钟离并没有学习到冲锋之后如何维持骑兵队伍的秩序,也不会管理骑兵力量的运用。在公子卬打开了这个位面的马镫骑兵的墨盒后,宋人还没有来得及琢磨其中的战术细节。
公孙钟离带队在战场的一侧休整,马匹因为拖着人员和沉重的胸甲冲锋,而耗尽了绝大部分气力。他拙劣地效仿着公子卬,令马队重新排成纵队,先前跌落下马的部下也晃晃悠悠地向本阵归来。
“机会!”公子盻迅速捕捉到了战机。公孙钟离的马队因为马匹正在粗重地喘气,重整秩序显得十分缓慢,公子盻打着旗语,命令叛军的骑兵缓缓地绕过溃兵和遍地的尸骸,小步向公孙钟离的正面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