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阡陌红尘

第二十一章 阡陌红尘

在明徵和程澈到达机场的时候,看到了推着行李车的芝贝,芝贝娇小玲珑,扎着丸子头,穿着牛仔上衣粉色蓬蓬裙,一双晶晶亮的眼睛忽闪忽闪正在左顾右盼,有趣的是她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突然,芝贝在人群中看到明徵,飞快地跑过来,“明徵哥,我好想你呀!”明徵笑着解开缠在自己脖子上芝贝的手臂,“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还未开口,芝贝就自来熟地拥抱程澈,“这是嫂子吧,好漂漂的嫂子,我是芝贝,是明徵哥的妹妹,小时候他的跟屁虫!”说着就亲昵地挽住程澈的胳膊,边走边说东说西,把明徵一个人丢在后面可怜巴巴地拉着芝贝的三个超大行李箱。

一路上芝贝像一只刚学会说话的小鸟一样说个不停,从机场到饭店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芝贝已经基本事无巨细地讲清楚了她在国外这些年的生活,包括交了几个外国男朋友,哪个男朋友是怎样怎样的。程澈的性格虽有些慢热,但也被芝贝的热情所感染。

其实在去机场的路上,明徵已经大概和程澈说了芝贝的情况。芝贝的父母和明徵的妈妈是几十年的合作伙伴和老朋友,在十年前全家移民到加拿大,七年前明徵妈妈去世,芝贝还在英国上学,所以父母没有告诉她这个消息。这次回来芝贝也是处理一下国内老家的两套房子,然后就回加拿大,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明徵将车停在西餐厅门口,芝贝探出头看看酒店招牌,嘟着嘴巴有些不乐意地说:“嫂子,我不想吃西餐。”程澈想着芝贝在国外生活,怕她一时间吃不惯中餐,所以先叫苏珊订了比较好的西餐厅,准备以后再问询她的饮食习惯。

“没关系啊,你想吃什么,咱们换一家就好啦。抱歉啊芝贝,我应该提前问一下你的。”程澈有些歉意地说。芝贝的性格真是晴一阵雨一阵,刚刚还撅着小嘴,马上就喜笑颜开,“明徵哥,你知道我想吃什么。”明徵有些不解,“你没跟我说过啊。”“哎呀,就是咱们小时候你常带我去的那家啊!”明徵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程澈,“那地太远了,而且不知道那家还开不开,今天不早了,改天再去吧。”

芝贝乖乖地“嗯”了一声,表示服从安排。吃完饭程澈邀请芝贝去家里住,芝贝机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我才不要当人家恩爱夫妻的电灯泡呢,我已经在网上订好酒店啦。”芝贝坚持,程澈和明徵也只能按照她的意思,帮她把行李提到酒店,并嘱咐她注意安全。

芝贝这个还是孩子一样大大咧咧的性格,让她去处理老房子的事,程澈和明徵都有点不放心,决定和她一起去。

跟买家的谈话几乎是明徵一手代劳的,芝贝只顾着带着程澈楼上楼下的转,给程澈讲她小时候的事,她像一只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不烦人反而很可爱。她指着额头上的一道小疤然后告诉程澈,这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磕的。程澈问她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芝贝交叉双臂气呼呼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老公,绊了我一下!”明徵赶忙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芝贝小嘴不饶人,“幸亏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故意的,看我不变成一块强力泡泡糖,黏你身上,赶不走也扒拉不下来,烦死你!”

没有什么要带走的,只有仓库里面的一箱东西要寄到加拿大,明徵搬到了汽车后备箱。一切都办妥了,准备签合同了,芝贝看也没看就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房子的事情处理了,芝贝在国内也没啥事情要办了,只等两周后飞往加拿大的飞机了,她整天不是明徵的工作室晃晃,就是程澈的公司走走。程澈觉得还有两周才走,让芝贝一直住酒店也不合适,就再一次和明徵商量让芝贝来家里住,这样自己也能亲自烧几顿菜给她吃。

这次芝贝没有拒绝,当她拉着自己的一个小皮箱跟在明徵后面走进程澈和明徵的家的时候,换了鞋就开始四处打量,边打量边赞叹,“明徵哥,你哪辈子修的福气娶了这么好的嫂子啊,连花园都打理得这么好,而且我见过程澈嫂子在公司的样子,那叫一个挥斥方遒,女中豪杰。”

程澈笑着阻止了她本就不多的成语词汇,“好啦,赶紧洗洗手来吃饭吧。”芝贝吃得很开心,频频和程澈明徵干杯,直到说话有点秃噜了,明徵拿走她的酒杯不准她再喝了。芝贝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神有些醉酒后的迷离,食指放在唇边,压低声音对程澈说:“嫂子,你真是世间稀有,年轻的时候我明徵哥得和多少人反目成仇才能抱得美人归啊?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程澈和明徵都一愣,漫长的婚姻犹如一波平静的湖面,现在有人突然掷了一颗石子。这颗石子令明徵和程澈都不安,仿佛命运突然开口,逼迫他们反思真相,足以毁掉一切的真相。

芝贝问完就趴桌上半睡半醒了,她喝得确实有点多了。程澈和明徵架着她的胳膊把她弄到卧室,帮她脱了鞋,盖好被子。

关好门轻轻退出来的两人,突然就有点说不清的尴尬,芝贝问题问完了,答案却悬在半空。两人都找到了各自的劣质话题解放了自己也解放了对方,“我去洗碗,你忙一天了,早点休息吧。”“不用了,我帮你一并收拾好吧。”“对了,我下周可能得出差。”“去哪,我提前帮你查好那边的天气和温度。”“谢谢啦。你的天气预报一向很准。”

程澈出差后,明徵和芝贝也失去了做饭的兴趣,每天叫外卖随便打发就是一顿饭。一天芝贝边吃薯片,边拿着报纸看,她喊正在浇花的明徵说,“明徵哥,公司上了报纸,因为慈善拍卖公益事业,报纸上的话全是夸咱的。”芝贝说上次她在程澈办公室看到了那幅画,真的很漂亮。明徵问,哪个画家的画。芝贝从报纸上找了半天说:“言念。”

明徵浇花的手突然就停在半空,水滴打在叶子上,悲伤饮鸩止渴,难过水滴石穿。

这天闲来无事,明徵便将过期的摄影杂志整理装箱搬到了储物间,储物间堆满了大大小小但摞的整整齐齐的箱子,都是些旧物了。

明徵没有急着离开,他的目光落在一个铁皮小箱上,他认出这个箱子这是程澈搬来的时候一同带来的,明徵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轻地打开了它。有程澈的毕业证书,奖学金证书,还有她在报社时候的记者证和工作证,明徵用手缓缓摩挲着证件上程澈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长发披肩,眼神清澈,笑容美好,是明徵记忆中的样子。

当明徵的指尖触到它们的时候,就已经后悔。它们是放在毕业证书下面摞的整整齐齐的六本日记本。但后悔也于事无补,他的手已经仿佛不听使唤地打开了日记本。

明徵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冲向火光的昆虫,明知道那火光的中心是极灼烫极炙热的所在,会让自己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但是他竟存一丝侥幸,侥幸这火光为他日日取暖是因为爱。

从高中开始记起的那些和言念所有的刻骨铭心和爱而不得,此时程澈娟秀的字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剑,用力地刺向明徵的心里,再拔出来,再刺进去,血肉模糊。

日记里也并非没有提到明徵,他对她那样好,她矛盾,她不忍,她告诉自己她爱明徵,她要对他好,程澈那些近乎对自己洗脑的碎碎念让明徵再也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痛苦,他忍无可忍地用拳头一拳一拳砸向铁箱,“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对我残忍对我无情!为什么不让我自生自灭!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地折磨我!”

芝贝冲进来,她拉扯正在伤害自己的明徵,在慌乱中她吻上了明徵的嘴唇。明徵一把推开芝贝,芝贝撞到了墙上,她又冲上来,吻上明徵,这次,明徵没有动,只是两行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平静而绝望。

茶几上到处是已经空了的酒瓶,芝贝带着熟悉的淡香和微醺的酒气凑近,近到明徵已经能感到她湿热的鼻息。

明徵紧紧拥着芝贝,闭着眼睛将自己的脸埋在芝贝脖子和锁骨之间,这香气是程澈,不是别人,是程澈。

明徵喃喃低声唤着:“程澈...程澈...”芝贝轻轻地摩挲着明徵的头发,像是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你爱我吗?”明徵低语。“我爱你。”芝贝温柔地回应,“我爱了你很多年,很多很多年。”

突然间芝贝镶钻的长指甲碰了一下明徵的耳朵,程澈弹钢琴,指甲总是剪的很短,明徵一下惊醒,猛得推开芝贝,抓起她的手,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芝贝长长的红色指甲,几乎是带着哭腔说:“你不是程澈!”

芝贝眼泪夺眶而出,“是,我不是她,但我爱你,从小到大,我只爱你一个。她呢?她有一丝丝喜欢过你吗?”顿了顿,芝贝深呼吸,擦了下眼泪,冷笑一声,“你知道吗?程澈办公室挂着言念给她画的画,宝贝似的,是不是每天都在盯着画睹物思人哪。言念这个大画家放着大好的前程不在国外发展,回到国内,目的你不清楚吗?他和她出席活动不会遇到吗,如果遇到了,你能保证他们不会旧情复燃吗?你醒醒吧,他们早就已经暗度陈仓了!”芝贝打开手机,将一张照片伸到明徵眼前,“你仔细看看,这两个人是谁!”

照片上的程澈和言念站得其实很远,在一起的还有很多人。但明徵看到程澈和言念看向的是同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天空有一朵正绽放的紫色烟花。

照片上烟花的光芒并不耀眼,但足够刺痛明徵的眼睛。“啪!”手机被明徵抓起狠狠地摔到了墙角。明徵拿起倒在茶几上的酒瓶,仰头猛灌自己,他的喉结上下快速滚动,像一座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

芝贝走过来,坐在明徵旁边,轻轻拿下他手中的酒瓶,一只手臂从他的胸前划过然后绕住了他的脖子,芝贝把头歪在明徵肩膀上,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闭了一下眼睛,幽幽地说:“你们结婚几年,每晚依然回自己的卧房,她有让你碰过她吗?你该醒了,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不知哪一天她突然就会离开你。”

芝贝扬起脸,长长卷翘的睫毛有些颤抖,她凝视着明徵的眼睛,默默地靠近,喃喃地像是催眠一般地说:“我爱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可以不回加拿大......我的整个人......整个心......都是你的。”芝贝炽热的唇吻上了明徵,明徵这次无比清醒,但他带着绝望的破坏感,用力将芝贝压在了沙发上。

酒精的催眠让明徵睡了很久,也许是他并不想醒来。明徵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看到的一切,真切地提醒他发生了什么。芝贝已经离开,她不会给他事后反悔的机会。

明徵披上睡衣走到浴室,将水龙头的水开到了最大,和衣站在莲蓬头下面,水是凉的,和泪一样冰。

明徵的心从热到凉,从凉到冰,生成了一把冰刀,捅向自己的五脏六腑,分崩离析,肝肠寸断。

以后每当和芝贝在一起的时候,明徵就像一个自残的人,既疼痛,千疮百孔,由内而外地疼,他甚至能闻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但他又有畸形的快感,一种报复后的快感,虽然他不知道他在报复谁。这种感觉还会出现在他看到程澈蹲在地上剪花草的时候,煮饭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弹琴的时候,跟他调皮地眨眼的时候......在他看到程澈的任何时刻,无时不刻。

而程澈和言念自从在上次酒会的偶然碰到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的交集。程澈知道,他们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他应该早就和依依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了吧......只愿,各自为好,不再遇见。

这天是明徵的生日,程澈早早结束了工作,推掉了应酬,在街角花店买了花,亲自插好,然后驱车来到了明徵的摄影工作室。

工作室空无一人,明徵一定是在暗房冲照片,程澈推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调皮的笑意,“大寿星,能请你吃个饭吗?”当她看到暗房中昏暗暧昧的红色下正在缠绵的明徵和芝贝,先是一愣,然后轻声说:“抱歉打扰了。”她带上门转身离去的时候,一滴泪不经意间滑落,落在嘴角,这味道,咸而苦。

程澈开车离开工作室,机械地握着方向盘,开了好久,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像是要好好下一场雨的样子。人行道上的人在低头赶路回家,是啊,要下雨了,该回家了。家......

明徵回来的时候,客厅灯火通明,程澈坐在沙发上,身边是三个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程澈把手中的笔放在茶几上,语气平和,“签字吧,一份是关于我们的,其他几份是关于公司的。”

明徵看到程澈离开,像是割腕自残的人将刀片深入了一厘米,慢慢地,他的血终于流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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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人跨越山海为你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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