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共谋一醉

午后，郭涛回到了锡兰山王国王宫。如今，这座锡兰山王宫已经变成了大明天朝圣使节郑和大人的行营。

看到郭涛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刘得新将军只是看了他两眼，就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漂泊的男人偶遇他乡的女人，这种事情的结局，刘得新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刘得新将军本人尚未婚娶，对于情爱方面的理解，他甚至还不如郭涛，也是菜鸟一只，所以，刘得新本打算安慰安慰好兄弟，但又感到无从谈起。

赵志全则不然。

公子与那位西洋美女消失了两个昼夜，赵大爷在心里也再三地盘算过：“事情是明摆着的，公子已经喜欢上了那位西洋姑娘，掉进了爱河。

如果他们两个人真的能够从一见钟情走到白头偕老，那还真是个了不起的爱情故事呀。

公子是大明水师的英雄，英雄配美女，当然是绝配了。另外，公子娶个异族美女回家，也算是锦衣携美还乡了。

好事，大好事呀！我要想办法撮合撮合他们。”

于是，郭涛一回来，赵志全就开始喋喋不休地大谈特谈军营里的水兵们对莉丝姑娘的赞誉，根本就不看公子的脸色。

刘得新一连瞪了他三眼，赵志全则浑然不知。直到郭涛连称“累了，累了”之后，赵志全才赶紧带公子去歇了。

傍晚，西风渐起，暖日西斜，在红彤彤的晚霞之中，刘得新将军摆下了一桌酒，专门来安慰安慰好兄弟郭涛。

酒桌就安放在了刘得新将军的寝帐之前，两人相对而坐。

刘得新持壶先将酒杯斟满，然后笑道：“去年，在榜葛刺王国的时候，我就打算与兄弟共谋一醉，但一直没有时间。拖来拖去，没想到一直拖到了今天才有机会如愿。

都怪小兄的事情太多了。

好兄弟，那我就先自罚一杯了谢罪。”

还没等郭涛答话，刘得新就已经先干了一杯酒。

重新斟满酒杯之后，刘得新将军便接着说下去：“在王城之战中，兄弟挫败锡兰山王国三大高手，于千军之中，捉回了锡兰山王国宰相卡兰，立下了大功啊。

如今，兄弟在大明水师之中名声鹊起，已经是达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若论人气，此刻恐怕只有圣使节大人还稍稍地强过兄弟你。至于小兄我，早就已经是在三舍之外了。”

刘得新满脸温暖的笑容，开始专心一意地夸赞刚刚失恋的好兄弟郭涛。

“刘兄过奖了。”郭涛向刘得新举杯，无精打采地答道。

刘得新立即举杯，两只酒杯只轻轻一碰，二人仰头喝干。

见郭涛满脸的落寞无奈不情愿，刘得新随即就将准备了一个午后的说辞娓娓道来：“兄弟呀，人生于世，凡事都要讲究个缘字，这个缘字，真的不可强求呀。

就像你我兄弟相识，这就是缘分。

当初，在茫茫的大海上，你往满刺加，我来榜葛刺。假如我们擦肩而过，那么，也许，现在你已经回到了中原，正在忙于报家仇。而我则在下西洋的途中继续奔忙。我们就将终生陌路，也不会成为兄弟，更加不会有今天的举杯长谈。

正是由于上天注定的缘分，才使我们两人从偶遇相识再到相近相知，从一见如故再到同生同死，不是吗？”

见郭涛饱含柔情与忧郁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刘德新说道：“佛说：‘得失随缘，心无增减。’那么，什么才是缘呢？”

见郭涛摇头，刘得新就继续忽悠：“小兄对于佛学佛理，也是只知道一点儿皮毛。我现在就胡诌两句，给兄弟开开心。

我认为，缘么，其实就是个大圈子，圈尽了天下之人。无论我们每个人如何地挣扎，都无能脱出圈外。

所以，天下人都有同一个感受：无奈！

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只能保持自我。至于其他的，就只能随缘了。

人与人之间，缘来聚首，缘尽分手，我们也只能随缘，不是吗？”

见郭涛神色不变，面色依旧沉郁，刘得新将军的眼珠儿转了转，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弟，你与莉丝姑娘一见钟情，同样也是缘分。

江湖儿女，于刀光剑影之中联手对敌，继而一见倾情，这样的佳话传奇羡煞我辈俗人啊。

所以，我感觉，莉丝姑娘的离开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小兄我是局外人，当然看得清楚。

我觉得现在你们之间的问题不在于有没有缘分，而应该在于缘分的深浅。

如果真的是天作之合、一世情缘的话，那么，将来即使跋涉万水千山，经历千难万险，莉丝姑娘还会回来。

假如，莉丝姑娘只是一时兴起，你们只是一日之缘的话，那么，兄弟你倒真应该庆幸才是。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无论是悲欢离合，还是阴晴圆缺，都是我们一生当中必然的经历。

兄弟，我说清楚了吗？”

郭涛依然无精打采，他点了点头，答道：“多谢刘兄关心。”

目注着天边红通通的霞光，刘得新将军自己倒先有点儿动情了，他动情地感慨道：“终尽你我兄弟的一生，又能够欣赏到多少次如此壮美的晚霞呢？

这一切，也都只能随缘。

兄弟，来，我们就为这漫天飞翔的彩霞再干上一杯。”

杯干之后，郭涛沉闷的面色有了些许的松动，郭涛起身为两只酒杯续满了酒。

在闲谈之间，两人的酒意渐渐地浓了，一轮似圆还缺的朗月也升上了天空。

郭涛感觉自己的头有点儿大了。于是，本来一向少言的郭涛也啰嗦了起来。

郭涛借着微醺的酒意手指着明月也开始发牢骚：“刘兄，今晚的月亮就像你口中的人生一样不美满，很无奈，有所欠缺，似圆而未圆。

唉，缘来月圆，缘去花残，花残月圆，不从人，不遂心，一切好像也都只能随缘。

来，刘兄，我们兄弟就为这将圆未圆的明月，再来上一杯。”

杯干之后，两人放声大笑。

见好兄弟郭涛酒兴渐起，酒态已显，人已经有点儿迷糊了，刘得新的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他再一次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弟，依小兄琢磨，天下的美女似乎可以分为三个层次。

第三层的美女：比方说，你走在大街上，某美女冲着你回眸一笑，立刻百媚横生，令你神魂颠倒，再三顾盼，心下忐忑。但是，过后不久，你就把她忘了，想不起来这个人了。像这种美人，应该就叫做动人的美人。

第二层的美女，你见了某美女之后，茶不思，饭不想，即便是午夜梦回，眼前也还是她的影子。三个月神魂飘飘，魄不附体。像这种层次的美女，我看，就应该叫做动人心的美人。

最高层次的美女：某美女，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色艺绝佳，智慧超群，像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和李师师一样，名驻青史，而又诵于众口，一颦一笑之间，天地风云变色。像这样名动天下千载留名迷死人不偿命的美女，我认为，那就叫妙动人心的美女。

这样的美女，即便是让人去死，而死的人也会心甘情愿。

兄弟，依你来看，莉丝姑娘应该是属于哪一种呢？”

说完话之后，刘得新笑眯眯的眼神儿看着昏头昏脑的郭涛，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丝的挑逗与狡黠。

但是，看似晕头晕脑的郭涛却还是有一点点的清醒，他早就已经看清楚了刘得新眼睛里一闪即逝的那一点贼光。

郭涛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然后一本正经清清楚楚地答道：“唉，刘兄，兄弟真的是第一次动心。

不怕你见笑，兄弟是当真的动心了。”

郭涛以不变应万变，不动声色地回答了刘得新的调侃。

见郭涛还没有完全地喝蒙，刘得新将军摇了摇头，笑了。可随即，刘得新又正色说道：“兄弟，我还有一件正经事要通知你。

锡兰山王国执行官约瑟夫大人执政有力，如今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锡兰山王国政局，他重新启用了一批正直的大臣，锡兰山新的国家社会秩序正在建立。

有鉴于此，圣使节大人决定，明日未初，大明水师驻锡兰山王城所有的将校官兵全部返回别罗丽港。之后，全军休整一天。

十六日晨，大明远洋水师将重新启航，继续下西洋的行程。兄弟，我所以现在说这件不合时宜的事情，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见郭涛连连地摇头，刘得新大笑道：“就是为了在今晚，你我兄弟要——一醉方休！”

刘得新说完话之后，两人开怀大笑，同时举杯。

当晚，两人一直喝到缺月西斜，尽醉方歇。

十四日午后，六千余名大明水师官兵列队返回别罗丽港驻地。锡兰山王国执行官约瑟夫大人带领着文臣武将们一直将大明天朝圣使节郑和等人送到了十里长亭方回。

亚烈苦奈被看押在行军队列之中，跟随着队伍前行。此时，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灰扑扑的布袍一步三回头，亚烈苦奈频频向锡兰山王城城头上张望。

“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亚烈苦奈陛下很伤心，但此刻才后悔，却已经太迟了。

亚烈苦奈是整个行军队伍之中最痛苦的人。

诚然，亚烈苦奈判断的很准确，大明天朝圣使节郑和并没有能力将锡兰山王国装船运走。但是，郑和却用船载走了锡兰山王国国王。

一年之后，亚烈苦奈被圣使节郑和派专人押送到了北京城。宣德圣皇帝陛下听完了他的故事之后哈哈大笑，就在奉天殿上，圣皇帝陛下送给了亚烈苦奈八个字的定语：“冥顽不灵，愚昧至极！”

然后，宣德圣皇陛下下旨将亚烈苦奈国王陛下贬为庶人。并且，圣皇帝陛下又派专人将亚烈苦奈送回了锡兰山王国。

一代圣皇朱瞻基当然不会与一个愚夫蠢汉一般见识——即使圣皇陛下下令砍掉了亚烈苦奈的脑袋，亚烈苦奈的脏血也会玷污了华夏神州的三尺净土。

还是把这个东西还给锡兰山王国吧。

但是，锡兰山人也都不待见他。

最后，无可奈何的亚烈苦奈钻进了一条山沟，曾经高高在上的国王陛下过上了闲逸的隐士生活。又过了两年，这个神憎鬼厌人嫌狗不理的家伙终于郁郁而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郭涛也很痛苦，他也在不停地回头张望着锡兰山王城的城头。

就是在远处的城头上，爱情从天而降，翩翩而来——这是郭涛的初恋。可是，这份令他心动不已的情爱随即又翩翩而去。

此刻，郭涛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

郭涛是整个行军队列之中最伤心的人。

大军成六路纵队在向前疾进。

郭涛和赵志全在人潮的涌动之中也只能随波而行，与锡兰山王城渐行渐远。终于，在穿过了一片树林之后，他们就再也看不到王城的影子了。

十五日是中国人的上元节。

从清晨开始，天上便下起了濛濛的细雨。中午，有两个番僧冒雨来到了大明水师驻地，求见大明天朝圣使节大人。

见到天朝圣使节郑和之后，他们呈上了天音寺方丈三心大师的一封亲笔信。三心老方丈在信中再三向圣使节大人致歉，一再感谢天朝圣使节大人为锡兰山王国百姓除去了祸根。

信中，三心大师似有心若无意地提到了那块石碑，那块臭名昭著的石碑已经被僧众们砸碎之后扔进了山沟。

书信末尾，方丈大师诚心邀请大明天朝圣使节大人再次莅临天音寺进香礼佛。

天朝圣使节郑和笑了笑，将书信放下。郑和一个堂堂的大明天朝圣使节当然也不会与一个方外的老和尚过不去，何况三心大师本来也并不知晓亚烈苦奈的险恶用意。

所以，圣使节郑和笑了笑，他坦诚地告诉两位番和尚：“二位大师，大明水师出发在即。请两位大师转告三心住持，三五年之后，如果有缘，在第八次下西洋之时，郑和将再访宝刹，专往礼佛。

至于现在，实在是来不及了。”

然后，郑和吩咐：“礼送来人。”

细雨淋淋沥沥，全天彻夜未息。这是个无灯可赏、无月可观的元宵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