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狻猊
所周知,虽然同为方外之人,但在道士里面也是有尊比较于香火道士与丹修道士,二者的待遇可谓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也正因如此,丹修道士从某个层面而言,简直就成了朝廷,成了教门的代表。
许德禄前次因玄会之事早已是伤弓之鸟,此时他见自己允许暂时留下的这些游方道士中竟有丹修道士,当即色变起身,三两步就抢到了徐安然身前,即便是螳臂当车,他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刚回来的观主再被人抓走。
见到这一幕,那游方老道脸上一个苦笑:“观主岂非也是丹修道士?”。
见游方老道身份被揭破后却没有半点异动,徐安然心下也是一松,“噢?”。
“不拘是供奉香火,还是结丹修行,咱们终归还是道士”,老道的话语中自有一股别样的苍凉,“教门沉沦,我等既不愿?同流俗,又无力涤荡尘秽,唯有四方游走,以身之疲累以固守向道之心,求的不过是一座清净观宇,一颗清寂道心罢了!若是观主不愿收留,我等这就告辞就是!”。
徐安然边细察着这些人脸上的表情,边揣摩玩味着老道这几句话,眼见他们已走到了院门口时,才悠然开口道:“且慢!”。
闻言,三十多个道士应声停住了脚步,“似道友们这般的游方道士可还多吗?”。
“观主若有暇往中原各道走走后自然就知”,游方老道淡然宁定的双眼没有半分躲闪。“教门中能如观主般破旧立新地虽然微乎其微,但执守科仪,虔心向道的却并不少!”。
闻言,从老道脸上收回目光的徐安然由衷笑道:“入住本观可是没有香火银子的!”。
“若要香火银子,我等又何必苦行到这西川荒僻之地?”。
“本观生活清苦,蘸斋科仪谨严,尔等可能受吗?”。
见徐安然言语中已有收留之意,这老道脸上露出个淡淡笑容道:“若不是见着本观科仪严谨,我等也不至?颜求留”。
“既然如此。那就都留下吧!德禄,将他们的文?收了”,言至此处,徐安然向那老道微微一笑道:“诸位道友中多有丹修出身。有一节须得提前说明了,本观与中原各观不同,既不设上观、下观,也无香火、丹修之别”。
闻言。那游方老道回头看了一眼后,与身后众道士齐齐躬身揖首道:“悉遵观主法旨!”。
从香积厨外的小偏院中走出,徐安然看了看身边欲言又止的许德禄,笑着轻叹道:“见识太窄。德禄,我还真是坐井观天了!”。
许德禄抬眼看了看徐安然,却没说话。
“从崇玄观到抚阳观。我本以为教门都不过如此。直到今天才知这不过是见识浅窄的偏颇之见罢了”。脚下安步而行,徐安然自嘲笑道:“其实仔细想想。就是那百年老树将要枯死时也会发几条嫩绿新枝出来,遑论我教门传承千年,总该有清流涌动才是正理。道生一,一生二,有阴必有阳,有浊必有清。唯阴阳混融,清浊激辨,这才是天地至理,道之真谛!”。
见徐安然口中虽在自嘲,但眉宇间却全是笑意,许德禄也知他心情正好,本不愿煞了风景,却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观主,这些人来历不明,也不能不防”。
“你仔细看看他们已经融入面相的风尘之色,还有手上攒出地那些老茧,这些都瞒不了人的,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做出伪装来的?至于来历,这就需要德禄你仔细查验他们的文?了”。
虽然许德禄插了一句话,却丝毫不能影响徐安然地好心情。正在他决意要变革教门时,突然遇到这么一群志同道合之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让人欣喜之事,这种欢喜不仅在于观中人数的增加与实力的增强,更在于一种心灵上的慰藉。这就如同苦闷已久后突然推开了眼前地一道窗子,使他直观感受到要做的这个艰难事业原来并非仅仅是一个人的苦苦独行。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为徐安然辟出的香房外,带路陪着他进房之后,诸事缠身地许德禄便自去忙碌。
这是一件清净的香房,素知徐安然脾性的许德禄也没多做刻意地布置,一切跟其他道人们地住处也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地就是稍稍的大了些。
这样地布置倒是正合徐安然心意,将香房打量了一遍后,他便自在临窗的书案前坐下,书案上放着的正是他留存在抚阳观中的旧物。
解开青布包裹,入眼处便是那本虚平手书的《道德经》抄本,轻轻将抄本封页抚摸了许久后,徐安然才将其小心放于案头。
包裹中带来的多是书,将这些书一一安置好后,下面才见到十余张绘制在黄裱纸上的符图。
拿起这些符图,徐安然依稀间似乎又见到了大心川中那盏烛泪叠叠的灯台,眼中的雾气陡然又浓厚了几份。
正在他对符伤怀之时,心识之海中却猛然一震,耳边又清晰的传来几声巨大的怒吼。
突然响起的怒吼将他的伤情冲击的无影无踪,猛然使徐安然响起了当日在元洲岛中曾发生过的旧事,当下那十几张符图一一理开,果然就见到了夹杂在符图中间的那张五行摄气符。
这张符图本是他当日离开大心川时虚平特意绘制,结果在元洲岛上却没发挥出任何作用,还差点延误时机,以徐安然当时的见识还以为这是张废符,只因符图乃是虚平费尽心思绘制,所以才一直保存着没丢弃。时隔许久,以他此时的修为与心志,自然能感觉出这张符图地异常来。
将包裹及其它的符图收往一边。徐安然开始仔细揣摩这张份
系的符图。
召唤系符法自成体系,博大精深,好在徐安然如今的云文水平比之元洲岛时已不可同日而语,饶是如此,也花费了他大半个时辰才将符图云文分析出大概来,却原来这张符图的功能并非召唤六丁六甲,而是一张用于禁锢生魂的符图。
“禁锢?”,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直的身子后,再次转回书案前的徐安然拿起符图的同时。已调运玄阴丹力缓缓向内探去。
与别地器修融器于丹穴不同,徐安然是将水精剑器融放于心识之海中,是以这流出的玄阴丹力也正与他心识紧紧相连。
至阴至寒的玄阴丹力刚一进入,就觉手中的轻柔地黄裱纸符猛然无风抖动。与此同时,一声尖利的吼叫猛然在耳边响起。
再次听到这吼声,徐安然已可确定这正是元洲岛护宝灵兽狻猊无疑,“这厮竟还没死?”。口中喃喃低语间,他已引动玄阴丹力继续向里探去。
这股玄阴丹力刚一深入符内,就遇到一股至精至纯的灵力,玄阴丹力与天地原生灵力正是一阴一阳。相生相克。二者甫一相遇,徐安然引动的这股玄阴丹力就如同雪遇初阳,瞬间被消融干净。
“这厮果然没死!”。猝不及防之下乍遇此事。徐安然不惊反喜。当下再次驱动丹力滚滚直入符图而去。
若纯论修为,不说刚入真丹境界地徐安然。就连早已到了真丹境界上入室层级的玄会也无法与秉承元洲岛灵气而生的狻猊抗衡。但他这枚五行摄气符施放的时机却实在太过于凑巧,身受重伤地狻猊在华阳自爆金丹的冲击下身魂分离,恰在这个时候,徐安然无意间施放五行摄气符将分离出的生魂全数摄入符内。
连遭重创,失去肉身后被禁锢地狻猊现在正处于最为虚弱地状态,凭借刚才那些生魂自带地灵力消融了外来的玄阴丹力后,在徐安然再振旗鼓地丹力冲击下,失去肉身又无外力可引的狻猊再难抵挡,只能任那滚滚而来的玄阴丹力直袭真魂本源。
生成狻猊的是天地最为精纯的天地灵力,正与徐安然的玄阴丹力势同水火,被这属性迥异的丹力侵入魂魄本源,这份烙铁融心般的痛苦实难用言语形容,一时间无数声惨厉的吼叫在徐安然心识之海中连环炸响。
透过心识感应,徐安然清楚无比的“看”到,符图内呈透明状存在的双翅狻猊在自己墨玉玄阴丹力的包裹下不断抖翅翻滚,痛苦不可言状。
因为华阳自爆金丹之事,使徐安然对狻猊半点好感也没有,见它翻滚时犹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徐安然更无半点收心之意,仍自不断驱动丹力,一点点将其整个魂魄悉数包裹起来。
猊不愧是一代灵兽,纵然蚀魂消魄的痛不可忍,却也绝不甘于屈服,魂魄不断震荡之间犹自分合翻滚的躲避着丹力的包裹。
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徐安然耐心的驱动丹力一点点向狻猊包裹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角力终于完成,被禁锢于符图中的狻猊魂魄被玄阴丹力给全数包裹住,至此,狻猊的痛吼声在徐安然的心识之海中激起了连天巨浪。
慢慢的,狻猊的吼叫声越来越小,终至于无闻,见状,徐安然缓缓撤了丹力,随着丹力撤出,魂魄再次凝聚成真身模样的狻猊虽然不再向前时那般桀骜不驯,但双眼中的不屈之意却是半点没减。
对此,徐安然也不以为意,笑着将符图收入怀中。
此后数日,徐安然除每天固定回家探视二老外,便在观中与众道士们一起谨守科仪,勤作功课,使这个数月之间几遭迁徙的抚阳观迅速恢复了山门应有的模样。
而每日功课之余回到香房之后,徐安然必做的功课便是查阅道书以恶补有关召唤系的基础知识。与此同时以丹力淬炼符图,灵兽狻猊便在这日复一日直达魂魄的痛苦折磨中开始慢慢消磨桀骜凶性。
山门岁月容易过,转眼之间已是大半月时光过去,迁移到天水城中的道区山民已渐渐熟悉了新家,而城外原本荒芜一片的土地上也已长出了一层青青的禾苗。
农忙的播种过后,此时实际担负着天水城行政主官之责的徐安定当即轮番抽调山民开始修葺残破的道观,抬梁递瓦,清除荒草尘土,游方道士们在劳作中渐渐融入了整个观宇,而身为人先的徐安然也通过一以贯之的亲身劳作真正确立了他在这些游方道士们心中的观主地位。
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晚上,徐安然如做功课般再次驱动玄阴丹力将的魂魄整个包裹起来,而于前几天不同的是,今晚的狻猊挣扎的份外厉害。
事实证明,狻猊这种没有肉身,也没有外来丹力可用的挣扎只能是徒劳的自找折磨,它挣扎的越厉害,所受的痛苦就越深。
许久之后,当隐有困乏之意的徐安然正欲收回丹力时,蓦见狻猊一声狂吼之后,整个魂魄就此放弃了所有的挣扎,而原本的桀骜不屈也在这声吼叫后消失无形。
彻底屈服的狻猊放开了近月以来不惜痛苦紧紧护住的主魂,一任徐安然的玄阴之力直入其中。
许久之后,当徐安然将丹力引回时,凝成原身模样的狻猊已满是温顺之态,而在它虚空透明的魂魄最核心处,清晰可见一团玄阴丹力凝成的墨玉光团正在滴溜溜的旋转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