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非是
顶一阵重重的“桀桀”脚步声传来,惊散了围聚在一鼠,瞬时之间,那一片绿豆般的血红四处星散。
“能让玄会真人亲自送来,这小子什么来头?”,隐隐的一个声音传来,徐安然随即就听到一阵青石滑动的闷响,原本幽暗的水牢中蓦然涌进一片昏黄的光线,青石滑动的嗡嗡回响声中,另一个声音响起道:“能让真人亲自送他来,这厮来头肯定小不了,咱们多用心照顾着就是,不过老四你可得注意了,做花活儿的时候细致些,千万别让他死了”。
“我的手艺你还不知道,锅子哥放心,俺要让他舒舒服服的,想死都死不了”,说话之间,也不知这人动了什么机关,但见绑缚着徐安然手脚的铁锁缓缓滑动升起,等一切静止时,徐安然整个人已平躺着被固定在一张满是暗红血锈的刑床上。
“刚才进来时光顾着真人那边了,锅子哥过来看看嗨!这厮倒有一副好皮囊”,随后,被铁锁扯动的徐安然眼前就出现了一张银盘般的大脸,这张脸上满堆肥肉,层层交叠,直使那双眼睛被压成了水老鼠般的绿豆大小。
“是他娘的不错!”,嘿嘿一笑,肥的低头见不到脚的锅子向刑床上猛然一抄,手中已多了一柄式样奇特的勾鳞刀,刀光闪动中,徐安然清宁俊逸的脸上顿时多了一道皮翻肉绽的伤口,因这刀刃实在太过于锋利,刀光闪过片刻之后,鲜红的血才开始冒出来。
看着徐安然那张俊秀的脸变得血肉模糊,肥锅子嘴里猛然嘶的一声吸溜,眯缝起来的绿豆眼中直有说不出的快意流动,顺手抓了一把旁边粗碗中盛放着的青盐撒上染血的伤口后,肥锅子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紧盯着徐安然的脸色变化,便伸手从腰后扯出一竿长长地烟袋,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青盐洒入绽开的皮肉。瞬间的蜇痛让徐安然猛然一皱眉头,与此同时,肥锅子嘴里又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嘶声,只听这声音,他竟是比喝了味道最烈的西域三勒浆酒还要快意。
“咦,没想到这小白脸竟是个硬茬子货,好,够劲儿!疯子你来好生显显本事,让你锅子哥好生痛快一回”。说话之间,肥锅子顺手拉过旁边的一条胡凳坐了下来,因兴奋期待刺激的红光满面的脸上,肥肉都开始微微抖颤起来。
与锅子截然相反,疯子是个长相猥琐,瘦的麻杆般儿地人物,正在整理刑具的他走过来看了一眼闭住双眼的徐安然。嘎声笑道:“看看他这眉骨,是个天生的倔强人儿。不怕硬就怕怂,锅子哥。这可是难得的好货呀!”。
“伺候着,好生伺候着,你锅子哥我可是好久都没正儿八经的爽一回了”,边伸手挖着烟袋。双眼放光的肥锅子边连连催促道。
“得嘞,哥哥你瞧好吧”,顺手一抹油乎乎地袖子,疯子嘎声道:“要不先来个‘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好。来,赶紧来!”。
疯子伸手拿过一个精铁打制的夹槌在徐安然脸上狠狠一夹,趁其嘴巴张开时,顿时将一枚中空地竹筒塞了进去,做完这些后,口中噶声不断的疯子转身间将一枚漏斗塞在了竹筒上,随后,一盆盆清水顺着漏斗及绣筒倒进了全身毫无动弹能力地徐安然体内,眼见着他的肚子慢慢的鼓荡起来。
连口中的烟袋都忘了抽,紧盯着徐安然地肥锅子口中连声道:“再灌,再灌!”。
复又灌了两盆,疯子看了看鼓鼓荡起的徐安然肚子,低声道:“锅子哥,不能再灌了,要不真要出人命了”。
“那就不灌了!”,微微一顿后,肥锅子猛的一瞪疯子道:“那你倒是踩呀!”。
“这就来,这就来!”,一把拽掉徐安然口中的竹筒及漏斗后,疯子枯瘦如柴地双手紧握成拳,开始猛力击打徐安然高高鼓涨的肚子,看着一标水箭从徐安然口中喷出,悠长的吸溜声又在肥锅口中响起,在这昏暗死静的大狱中传出老远。
重打了五七拳,疯子见徐安然的肚子缩下去了一些后,收拳跳上邢台,抬起右脚重重跺在徐安然肚子上,顿时一股水箭疾飙而出,正打在糊满血浆的暗墙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见到这般景象,兴奋的脸上肥肉乱颤的肥锅子与疯子相视之间,齐声发出一串枭鸟般的狂笑。
“水落石出”的过程持续了两遍后,疯子花样再变,一盆盆烧开已久的沸水浇上徐安然的双腿,如是者许久之后,爽出一脸油汗的肥锅亲自操起了尖利细齿铁耙,一耙拂过,带下的一大片红白的血肉,看着徐安然象一尾落入油锅中的鱼般不动剧颤,肥锅夹杂着长嘶的狂笑声愈发响亮,在幽暗的青石墙壁间滚滚回响,久久不绝。
当徐安然的两条腿已经全无皮肉,只剩下两条森森白骨时,喉咙嘶哑的肥锅一扔手中的细齿铁耙,全身虚脱的委顿在胡凳上,满头满身的汗水滚滚而下,他那双老鼠般的绿豆眼中满是极度兴奋过后的疲惫。
疼,撕心裂肺的疼痛象蚂蚁一般钻入徐安然的五脏六腑及每一丝骨头缝里,随着兴致越发高涨的疯子及肥锅不断变幻花样,这样钻心裂肺的疼痛就像沸油煎骨,一遍遍,一**的伐洗着徐安然的身心。
在如此遍及全身心的彻骨疼痛中,徐安然原本平静的心识之海中早已巨浪翻滚,荡荡不绝,连铁锁限制难以外放的水精剑吞吐着玄阴丹力,开始如风旋一般疾速转动起来。
玄阴丹力先是被吐出,由一团墨玉光华慢慢结成无数个细小的风旋,随即这些风旋被同样旋转不断的水精剑身重又吸纳其中,无数个风旋转到后来时重又聚成一个流光闪动的墨玉光球。
“嘭”的一声墨玉光球碎裂,原本被
缩的玄阴丹力似溃坝的洪水一般散入徐安然体内每一断涤荡,不断冲刷着他这具现在正处于最敏感状态的身体。
与此同时,徐安然心头的那盏丹身元符化成的青灯蓦然点亮,柔和地丹道青光似润物无声的细雨,点点滴滴浇灌在三寸灵台上。
以痛楚破痛楚。以恐惧破恐惧,以这种常人永远不可能遭遇的方式破除心之禁锢。
当激荡的玄阴之力慢慢平静下来后,同样的过程再次上演,玄阴丹力被水精剑不断压缩淬炼提纯后复又反哺于身,一遍遍冲刷着筋骨脏腑,三蛹功法,死中求活,破而后立,以身之剧痛淬炼心志。废皮囊以炼筋骨丹元。以身为茧,结自立,当身之必死,便是破蛹成蝶之时。
“不行了,老了,爽不动了!”,刚才持续了个多时辰的狂欢耗费了肥锅太多的体力。嘶哑着声音摆摆手道:“放下去,等哥哥好好歇上一宿后再来爽!”。
“不说哥哥你。就是我也不行了!”,起身动作之间顺势看了徐安然一眼。疯子嘿然道:“不愧是真人亲自送来的,不只是好货,简直就是极品,嗨!锅子哥你看。双腿都只剩骨头棒子了,这厮居然愣没晕一下”。
“要不怎么说伺候丹修的犯人才够劲儿!还没弄就昏死过去还有兴头?丢下去,顺便把他身下刮下来地皮肉也扫下去,好让他自己也看看那些水老鼠是怎么吃他皮肉的”。
“还是锅子哥高明!”。沉闷的青石滑动声再起,半身是人,半身仅剩下骨架的徐安然被重新放回水牢中,随着他一起落下来的血肉在水面上溅起片片水花,新鲜血肉的香气招引了那群早已等待许久的水老鼠,一阵哗哗声响中,迫不及待在徐安然面前围聚啃吃起来。
冰冷恶臭地腐水激上腐肉,白骨,这种直入骨髓的痛苦半点也不比刚才差,听着上面两人疲疲沓沓地脚步声远去不见后,蓦然抬起头来徐安然一阵沙哑的嘶吼,这声嘶吼直持续了小半盏茶功夫才结束。在水精剑伐洗他全身时,就连晕厥过去都是一种奢望。
嘶吼过后,当徐安然看着身前不远处地那堆水老鼠正在啃食自己的血肉时,低头之间一阵狂吐,其间夹杂着血水和咬碎的牙齿。
吼也吼过,吐也吐过,昏却昏不过去的徐安然陷入了一种迷蒙地无意识状态,脑海中恍恍惚惚的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定住,思绪就这样纷乱飘飞。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些画面最终定格在刚才的两人身上,一身赘肉的肥锅,精瘦如猴地疯子,他们狰狞的相貌似走马灯一般变幻不停。但无论如何,徐安然也无法将他们的人与身上的道衣融合到一处。
肥锅与猴子之后,玄会那张儒雅的脸也陡然浮现出来,随后是虚清,华宁,乃至明清,这些人一个个不断闪现,却如同肥锅一样,根本无法与他们披着的那袭道衣融合。玄会等人过后,虚平的影像蓦然又闪现出来。
玄会等人的影像走马灯般过去之后,随后出现的却是隐机,李慕道,老熊,甚或还有比宁谷肉身破碎的辛离及阴司。
徐安然双眼空迷的看着正被老鼠大口咀嚼的皮肉,“这是我的血肉?它为何不在我身上?它不是我的?但它的确是从我身上刮下去的,那它现在还是我的血肉吗?”。
“是,它是从你身上刮下去的?不是,因为它已经不在你身上,对于此时的你而言,这些血肉跟其它那些腐肉又有什么区别?”。
“玄会,虚清,肥锅,疯子他们是道士嘛?若说不是,他们又怎会穿着那身道衣?”
“隐机、李慕道还有老熊是妖邪吗?”
“是!不是!”,这两个答案就如同风车一般在早已陷入混沌迷空状态的徐安然脑海中翻滚不休。从小以来,在十丈红尘中长大,他早已如尘世间所有的人一样,习惯明辨这个世界,习惯名物合一,名实合一。
但是现在,在这片混沌迷空里,名与物,名与实,是与非是之间消融了界限,既不象以前的融合为一,也不是截然相反的对立,就像眼前这片混沌,名实,名物交融在一起,混成一片莫可分隔。
在这片混沌迷空里,在是与非是的交融中,徐安然十几年间形成的对身与物,身与名,身与世界的总体观念开始轰然塌陷,心中盘踞已深的种种执念如初阳照雪,渐次消融。
除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千年以还,无数道修、丹修在研读《道德经》及《南华经》诸经典中,执着并争论于经文中隐透出的名物及名实之辩。尽管相关的注解文章早已汗牛充栋,但真能破除名物及名实执障者却是寥若星辰。
厚积而薄发,走出温室般的平安州善人庄,近两年来的遭遇与不解慢慢积蓄沉淀,终于在今天特殊的刺激下全面爆发,徐安然于混沌的不自知之间,自发的开始了破除心中界限的名实名物之辩。
徐安然在净道院大狱中水生火热,而帝京城外不远处的官道上,胡心月正急急忙忙的向路人探问着玄都观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