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游云载道
白雾绕过苍翠的高峰,连绵山脉将视线延伸到尽头,眼中之景被青黄的画笔涂上了或重或轻的色彩。极目远眺,铁树翠峰之上绿色如潮水般涌入眼中。岚气徐徐飘过,惹湿一片,静谧的四周幽远深邃得连聒噪的夏虫都失语。
面前是一条万丈深渊,浓重的雾气臃肿地堆积在半山腰,神秘而恐怖。在悬崖的边缘突兀的一块硕大黝黑岩石仿佛是用巨力硬生生地砸入峭壁之中,但二者却宛若天成。平整而光滑的巨石锃亮得仿佛刚打磨过的铜镜,在艳阳的直射下,散发出虚渺却寒意刺骨的黑气。巨石之后连接着一条碎石小径,近旁,一块同样质地的磨砂石碑上,用朱砂龙飞凤舞地写着——“静源台”。
此刻,一位盘腿的少年神情专注地静坐在石台上,眼睑上的柳眉划入垂发,盖在双膝上的手虚握着,风带起一片衣角,乌发亦被惊扰。灼热的光线迎面而下,腾腾热气逼迫着少年,却见他清秀的脸上没有一滴汗水,仔细看去,四周的空气竟随着他的心跳一起震动着。
晌午时分,天地植木中的灵气仿佛受到了召唤,疯涌向端坐的少年。在即将接触其身体的瞬间,少年空掌平悬,顿时灵气在他的周身形成一个小型旋风,点点神秘的红光从他的体内钻出,顷刻便焚毁了大量的灵气。
刹那四周变得极其安静,飘动的长发自然垂下,飞襟戛然而止。俄而,少年缓缓吐出一团淡色赤气,刹那面前的空间振动了几下,随之便被徐徐而来的清风吹个一干二净。
“呼,差不多下个月就能突破六阶。不过,怎么还有赤子之气,难道是之前修炼的时候不够专注?”少年睁开眼,倏见一道疾火从褐色的虹膜中闪过,快得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只听他喃喃几句,摇了摇头,便起身抚平了皱起的长衣,深呼吸一口,沿着上来的唯一小径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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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白衣少年名唤凡雨霖,是南域兖州游云宗的弟子。
祁水在北,走势自东向西,横贯一方,苍茫无涯的瀚海在南,东临之海怒涛拍打着东海岸,西方的慎山葱郁而神秘,而南域所属便是被它们包围的这片广大土地。
游云宗是兖州境内众多百年宗门中的翘楚。历代宗主只会选取天赋异禀的孩童入宗,有至于甚至出现连续多年无人入宗的情况,这在南域的百年宗门中是十分少见的,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宗门人数极少的状况。但贵在精英,游云弟子无不是天资聪慧、万里挑一之才,这也成就了游云宗不小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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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之前,有神人传道修“气”,之后便形成了一条修炼“气”的正道。气之道,源体之本,虚而无形,实则可窥,生体魄,涵精元,待千百轮回,永世长存。然而数万载之中,强者嶙峋,单凭“气”修仙成神者,无。
修炼“气”需要先天的条件,但凡四肢健全,神魂无伤的人,都可炼“气”。当然有因先天体质特殊而无法炼“气”,也有因横遭意外而无法修“气”之人。
然“气”非独断修者强弱的唯一,另有与之辅成的意境。意者,心之分野,视而不见,搏之不得,比天地一隅,无所赞矣。
依对“气”的控制与心境高低,把修气者大致分为如婴焚气、凡生恪宗、三气化灵、三尊应神和太仓上境。
人自胎位移出显露于世,便会夹带一种赤子之气,这些本源精华会保护出生的婴儿免受天地蕴力的侵害。护守八载,赤子之气便会逐渐退去。
踏器入尊,是为炼,奉事而尊,言之修。玄将、帝名、皇雍,这三阶是尊者一境内的实力区分,当拥有了自己的皇雍上域便算完成了尊者的修行,有机会踏足所谓的神祗境界——太仓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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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雨霖的心情极好,缓步走在竹海的阴凉之中,嗅着扑面而来的清新竹香,就连灼眼的日光都被繁密的竹叶剪得零零碎碎,全然没有在山顶时般耀眼。绿竹频动,略显晃眼,翠叶摩挲,音似旷野,让凡雨霖不禁驻足享受。
“雨霖哥哥。”略显兴奋的娇声从凡雨霖的身后传出。先是一怔,很快那道熟悉的声音让凡雨霖的嘴角微微上扬,右脚轻踏,忽的从快步跑来的女孩面前消失。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粉嫩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描眉轻皱,睁大了水灵的眼睛,浅棕色的瞳孔略带焦急地寻找着消失的人。忽然,一只手从她的身后伸出,轻拍了拍丫头的肩膀,小姑娘习惯地一转头,却发现空无一物,恍然醒悟自己上当了。
连忙转过头来,只见凡雨霖俏白的脸上带着浅笑看向自己。正想开心地叫一下,猛然想起此刻自己应该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于是就嘟起小嘴,别过头去。
“算了,逗不起,”凡雨霖耸了耸肩道,“灵儿,找我有事?”
见凡雨霖退让,被称做“灵儿”的女孩立即恢复了笑容,一把抱住凡雨霖的手臂,睁着大眼睛看着他道,“雨霖哥哥的游云泆风步又精进了不少呢!”
“你、该不只是来看我修炼的吧。”凡雨霖似乎想到什么,有些无奈地反问。
“哼,人家关心你一下都不行吗。”先是一嗔旋即撒娇道,“雨霖哥哥,最近宗门要下山采纳,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灵儿的声音越来越弱,还略带乞求地眨了眨眼睛,眸中满是期望。
“下山?灵儿不是还没到三阶怎么就可以下山了。”凡雨霖叹了口气,看着她说,“即便是大小姐也不能轻视门规吧。”
“不要,待在山上太无聊了。再说,我二阶早就过了。雨霖哥哥,你说二阶之后是什么呢?”说罢摆出一副深思的样子。
“哈哈,下山的话。若果师母同意,我就带你去。”语毕,凡雨霖不再理睬她,轻轻挣脱了女孩的束缚,缓缓向前走去。
“呜,就是母亲不同意,我才要你偷偷地带我去嘛!”灵儿自言自语,“雨霖哥哥,你就带我去嘛!”
“雨霖哥,哥哥……”
“……”
“凡雨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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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云宗正殿。
金瓦红砖,彩绘萦绕在梁柱之上,建筑的四角都雕刻着精巧的游云飞禽,华贵无比。偌大的殿堂中零落地立着十二根朱漆大柱,似与藻井中的天宫星图相呼应。
此时,殿中一位身着紫色衫裙的妇人正站坐在一位闭目养神的中年男子身边。这位明眸皓齿的夫人周身隐隐散发出一阵赤红的光晕,纤眉鲜唇,虽无金漆玉器装扮,却如旭日抚春,令人抒怀。而一旁的男子却神色肃穆,英气灌眉,端正分明的五官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感觉。
只听见那位妇人缓缓开口道:“昨日灵儿来我这儿求了好久,想下山去。这丫头才刚过二阶,就想下山玩,我不允许,她还耍了脾气。现在估计缠着雨霖要下山呢。”
“还不是你平日里常惯着她,虽说她是女儿家,但也是游云宗的弟子。”妇人旁的中年男子沉声道。
妇人微微一笑,便道:“知道了,在你的眼里就只剩下宗门了。”
中年男子顿了顿,抬起头,注视了妇人一会儿,伸出手轻搂住了她的肩膀,妇人很自然地枕在男子的身上。中年男子目光轻浮怅然道:“雨霖来游云宗有十六年了吧!”
“嗯。”妇人轻应道。
“那灵儿也有十四了,”中年男子长叹一声道,“时光过隙啊,当年都还在襁褓之中,现在……唉,现在都长大了。看来那个约定也要实行了。”
“一定要吗?”妇人眉目间流露出丝丝忧愁,“我希望雨霖可以平安地度过一生,而非整日面对刀光剑影。”
“……那个层次的人,也容不得我毁约。”男子眉角一缩,随之长叹一口气,“也罢,我便先教他剑法,其余的由他自己决定吧。”
殿外星汉灿烂,万籁寂静中,南域寰宇的一颗天星正逐渐变亮,光芒直逼中州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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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域。
九恭殿。
偌大的殿房之内,幽静而空旷,朱红的御道上铺着一条绣花走兽的金丝毯,而长毯的尽头则压着一把纹着山海云兽的巨大金银神座,鎏光递彩间,浮现千境万化之态,神妙无比。却见一道巨大的人影盘坐在金座上,似乎在闭目修神,又像是陷入了沉眠。
“天星现,南州变。北遗归,暗塔坠。九神一,天下离。七界开,浮古终。”
一双眼精光爆射,仿佛能破开时空,直达万古洪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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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宫。
虚青殿内,金藕玉莲座上,一位仙风道骨的素袍老者盘腿而坐,其身后的厅壁上遒劲地写着一个巨大的古体“青”字,面前是一座镂云紫金九足鼎,鼎身烟气缭绕,仔细感受那些稀薄的烟雾,竟是蕴含着一丝飘渺、一丝凝重、一丝亘久。
“中方家的小子……汝何……啊,斯幸矣!奈之大道徒坚,又……呵,天机勿可漏也!”
那双仿佛千年未睁的眼睛缓缓打开,顿时,夜深显昼,万世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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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
生死门。
一座黑色山峰直入云天,在星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此时,在半山腰的一处巨大平台上,一位身着金丝夔纹长袍的男子抬头望向东南方的星空,平静的目光深邃而悠远,竟不曾流露出一丝情感。一条漆黑的细长锁链如蛟蛇般盘绕在他的周身,灵动游走,似若活物,在星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妖异的黑光。
“九诏,莫要再让我失望。”男子咛喃着,掐指一点,旋即朗声道,“来人,让千岭殇去一趟南域。”
风过,四周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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