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花生两境
照在刀刃上的光线像被粘住一样,没有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寒芒,刀背上金铜色的兽首雕饰锃亮如新,而纹路间的阴影似是堆积数年的血污,让人看着颇感不适。
长风木棉拖着腕粗的刀柄冲向来者,刀刃压过静躺的花瓣,不觉间已分成两断。只凭着肉体的爆发,披着重铠的妇人眨眼就贴上了刑城之主,金属长柄在她的手中犹如一发长枪直冲向尚愍天的胸膛。
刑主翻手抖出一只白骨四棱锏,一臂长的骨锏上细密的网格纹路像是一间间牢房,禁锢着一张张呼悲的鬼脸,骨节间的棱角向外勾出,尖锐的锋芒刺得眼生疼。
只听一声清脆的碰击,两兵相交产生的冲击掀起了一阵漫天花瓣。
尚愍天侧身滑开,移动骨锏顺着刀刃打向长风木棉的腰部。
却见她也不做什么防护,转起手中的关刀斩向刑主。
尚愍天见状,再一蹬地,猛然间地加速错开了长风木棉的进攻,但他手中的骨锏也仅仅是在重甲上划过,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长风木棉双手一顿,将刀刃停在离地不足一寸处,旋即、以左脚为支点,持刀的右手大行开阖,转身同时,挥斩向贴身而过的尚愍天。
眼中锋芒骤至,提锏悍然开道。兵器相当,尚愍天借着刀势的余威退开了数步,强烈的冲击也让自己的招式一滞。
与此同时,长风木棉左手握拳,小臂上弹开了一张三掌大的黑铁弧面小圆盾,朝着尚愍天的侧脸就呼了上去。
又是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刑城之主再次退开了数步,而他的左手中也多了一柄白骨四棱锏。
“来。”
沉默许久的两人再次对话。
“有进步,不过……还差点。”
长风木棉也不还嘴,将小圆盾收到胸前,随之欺身而上。回转的关刀架在圆盾一侧的凹槽中,瞬间变成了一辆全副武装的金属冲车。
尚愍天骨锏相交,弹开了她一往无返的气势,一对干瘪的脚掌在廊桥上留下了两道不浅的凹痕,先前这股破城之力仅仅只是让他退后了数步。
双方刚站定,长风木棉再一进步,向上挥出一记盾猛,破开了尚愍天的防御姿势,随之斩下的关刀速度之快,衔招之巧,让人猝不及防。
刑城之主又岂是易与之辈。被弹开的骨锏顺势擦打了一下刀尖,让它斩落的位置一偏,尚愍天一个侧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致命的一击。随后,左手的单锏压住关刀,奇袭的右锏打向了小圆盾。
然而长风木棉松开了执刀的右手,转而全力抵在小圆盾上,撞了出去。
合一身重甲之威力,尚愍天不敢硬抗,双锏一收一打,再次借势将自己弹开。
失势的关刀被她的右脚踢起,抓住刀柄的瞬间便又是利落地挥下。
“哈。”见利刃袭来,不深不浅的语气从兜帽下传出,不知是嘲讽,或是赞许,“无定骨、春风犹故。”
只见尚愍天的腰瞬间折向右前方,左手骨锏化作一道白光打在关刀的刀柄上,借着身形和反震力划向她的左后方。盾锏交错间,一股无声音波迅速胀开,将正飘落的花瓣尽数碾碎,四周瞬间一空。
剧烈碰撞后,身形极快的尚愍天再次出现在妇人身后,被弹开的左手再次刺下,目标是相较薄弱的脖颈。
长风木棉微微侧过头,然而沉重、厚实的战甲限制了她的行动,用寻常的方式显然无法躲避。只见她左脚跺进木廊,抬起的右腿以左侧身体为轴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手中的关刀抵着地,画出一道被花海遮掩的规正圆弧斩向刑城之主。
却见尚愍天草草挥锏挡开了攻击,随后撤开了几步道:“反制不差,余力不足,招招具为后起搏力,失了大势。”
“嗯。”铁纱面罩下传出一道轻声回应,长风木棉抬手间将关刀送出,恰到好处地停在一侧栏杆上,甚至没有惊起一片花落。
“说。”长风木棉摘下头盔,目光直视尚愍天。
“吾刚回归,为何不惊讶。”骨锏一失,尚愍天的双手隐入长袍之中。
“与我枉死城有关吗。”长风木棉的目光离开了刑城之主,缓步走向前方。
“吾将回返古界,寻访补废之法,今二王争乱,吾担心蜮界贰灾,且替吾看之。”
“嗯。”擦肩而归的两人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却彼此心照不宣。
“还有,小心御行缗。”随着尚愍天的身影逐渐消失,空中回响着他最后的一句话,“女人心,善变。”
长风木棉停住了脚步,侧过的眼眸看向了尚愍天先前站立的地方,眼中不喜不悲,荡过的苍白发丝刮走了睫毛上沾着的泪水,在空中微微颤抖。
。。。
不知道睡了多久,时间和感知已经失去了作用。
一个巨大的由紫色枯手包裹而成的茧悬浮在深海的水中,水面上的蓝色火焰乱跳着,显得有些焦急,但它们似乎没办法穿过水面。
突然,一道柔和的从无限高处射来的淡橙黄色光束径直打入水中,触及光线的枯手仿佛被抚过的含羞草叶般迅速收缩。柔光照在凡雨霖的腰腹处,将他从茧中拉了出来。
凡雨霖一浮出水面,原本热情的蓝焰立刻乖巧地围成一圈,静静地看着他被拉离这个空间。九轮明皇安静着站在枝干上一动不动,当水波推着肤寸花瓣碰到了树干时,它才懒散地抖了抖羽翼,随后又陷入沉寂。
。。。
极乐塔下的幽壁渊底内,缓缓下降的橙黄色菊瓣发出一束明晃晃的光束。光束穿过铜绿火光,径直打在杏黄色的光源上。
时间易逝,外圈的绿光逐渐暗淡、扭曲,像失水的果皮皱缩起来。融合了菊瓣的火心开始散发出一些斑驳光彩,这些彩光透过皱起的外部光层逐渐扩散到整个渊底空间。
膨胀的光球逐渐裂开,似一朵正绽开的菊花,沿花瓣抛出的光洒向沟底的沉静水面。伴随着一阵浓郁的香馥,丈许宽的花蕊中心坐着一位少年人的白色影像,有几分凡雨霖的样子。
无风的芳香早已传开。只见一朵朵娇小的素白雏菊星罗棋布般占满了原本毫无生机的渊底。白菊灿然,反射着光球的余辉,盈盈之态铺作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白色花道。
。。。
“现在是什么情况?”一道熟悉的温柔语调传入监场的老人耳中。
终山唯二耸立的山瓣顶端,密切注意着战局的紫红短衣老人身旁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另一道人影,正是释放了子君后不见踪迹的舞宸篁。
虽是熟识的二人,但紫衣老人眼底藏不住的戒心暴露了两人之间并不友善。
“不知……仁君身体安康否?”老人斟酌着,小心地问道。
舞宸篁撇了眼,轻笑着道:“他不就在下面吗,自己问一下不就好了。”
老人神色一松,旋即厉声道:“怎么,你也成了虚族的走狗。”
“哈哈,舞宸氏只效忠阎主。”说着,舞宸篁朝着山中的素水城拱了拱手,“无论他是骨奴,还是人畜。”
老人冷哼一声,却听他道:“若无克制潆主的毒,他便败了。”
话音刚落,终山四野庞大的毒障剧烈地翻涌起来,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表面,它正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消失。野风、气流,掩盖不住一阵阵落地有声的脚步,只见一道衣裳褴褛的人影从毒障中走出,湍流的毒气钻入他残存的袖袍,寥寥数步却将漫延千里的毒气尽数吸收完毕。
虚都醽醁黄褐色、涌动着绿气的眼瞳看向终山头上观战的两人,泛着荧荧绿光的皱起鳞皮贴在嶙峋的脸骨上,只见他咧开了半脸宽的大嘴,一连串尖锐的话语从他两排整齐的尖牙缝中飘出。
“余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见舞宸篁一拱手道:“属下办事不利,致闻火者遁入极乐城。”
“呵呵呵,哈哈哈。”虚都醽醁的笑声逐渐放肆,“怎会呢,唤得出连余都得退避三舍的血漭之物,余惊讶都来不及呢。”
“哈,阎主说笑,若非先人所遗,我辈之才岂能触及第九界。”
虚都醽醁如裂隙般狭长的竖瞳盯向舞宸篁,也不知如此远的距离是否能看清低首的脸上表情。
“王渊御作。”一声惊喝,虚相将视线转向一旁的紫绸红云绣短衣的老者,“行令礼呢?”
“放屁,王渊名典和鉴血礼都未实行还妄想代君御作……”
还未等老者说完,虚都醽醁抬手间掌中玄光逐渐凝为一片黄绿色的手掌般大小的桐叶,也不多言语,径直甩向老者。
老者也不多疑,接下的桐叶上显现着一个偌大的乳白晶莹图纹,似有章法而又透着诡异气质,这便是在场之人皆认识的幽冥古字,译有“礼乐征伐”之意。
“这……”老者惊愕地看着手中这片象征着王渊权力的桐叶,旋即反应过来,“窃取他人符令的小人,牝鸡司晨令人不齿。”
虚相闻言,不怒反笑。“这么说,王渊之叶比不上你所谓的阎主。”
一声冷哼从老者嘴中传出,随之一拱手权当见礼。虚都醽醁也不在意,接着说道:“封禁全城,就以潆虚作乱为由;知会鬼府,同时开启谪界台和升界塔。”
“你要做什么?”老者表情一凛,“同时开启两界通道造成的动荡……”
没等他说完,虚都醽醁便插嘴道:“那你是想让闻火者常住本界吗?”
“区区闻火,安能撼动我幽鬼两界。如果惊扰下界的那群……”
“龠十方,这好像不是你该谋略之事。”虚都醽醁将目光转向舞宸篁,“让云鬼言危去做,你替余走一趟枉死城,邀请罗刹君共商闻火者一事。”
“诺。”
龠十方看了眼舞宸篁,眉头微皱,却也没说什么。
吩咐完毕,虚都醽醁也不多言停留,一步遁入逐渐凝固起来的云层中。
山上二人眼中的虚相身影消失在血痂云后。舞宸篁对着龠十方一揖,道:“龠尊,王渊有命,先告退了。”
龠十方皱着眉,看着舞宸篁消失不见,喃喃道:“蜮主,这也是你乐见之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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