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混乱
按着先前早就约好的路径，再对上安国教来的口令，钱先生很快就见到了其他幸存同学的面。
“您是？”
眼里带着血丝的丁毅微微皱起眉头，打开房门引了钱先生进屋的他，在看向钱先生的目光里带上了些许警惕。
今日一早的那场灾难过后，丁毅也幸运的从日本宪兵的追缉中逃了回来，如今在剩余的学生中算是暂时顶替了罗昌的位置。
他对突然寻来此处的钱先生的身份略有怀疑，只是钱先生确实对上了只有他们这些中国留学生才知晓的暗号，而往钱先生的身后瞧了瞧又没有瞧出什么异常来，便只能将这份怀疑暂且压在心底。
将钱先生接近屋里，又示意两名男同学站到钱先生的身后去，以他们三个健壮的男青年，倒也不怕钱先生暗藏什么心思。
丁毅的警惕全数被钱先生瞧在了眼里，不过对于丁毅等人的这些动作，钱先生却也没有露出什么不快的神色。
他收回往众人藏身的这处小屋里打量的好奇眼神，将目光放在了身前的丁毅面上，笑了一笑就好似无视了丁毅眼里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怀疑一般。
“我是替安国和宋子轩两人来送信的。”
“他们两个都在我那里，现在很安全。”
……
当天夜里，在茶庄的小小暗室里，包括安国宋子轩在内的、所有幸存的九名同学都汇聚了起来，加上茶庄的掌柜钱先生在内，在这并不算大的斗室之中竟是挤了足足有十个人。
发生在十九号一早的这桩惨案里，一共只幸存了九名同学。
七个男生，两个女生。
两个女孩儿明显都被早上的血腥吓得乱了心神，面色苍白一片，此时只是抿着唇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年纪小点的那个更是依偎在另一个女孩的怀里瑟瑟发抖。
这一场攸关众人往后命运的会谈，其实只是七个男同学的讨论罢了。
哦，如今，或许还得加上一个钱先生吧……
“谁也没有想到，日本人竟真的有胆子开枪。”丁毅看着众人轻叹一声，说道，“今天这件事情闹出来，咱们再想要按着先前的计划返回国内，怕是要面临许多的难处了。”
“是啊，城里的气氛明显比以往紧张了数倍，到处都有宪兵在活动。”
听到丁毅所说的话，得到钱先生的同意，曾在今天下午外出过一趟打探了情报的宋子轩也不由的苦笑起来，“我看城里这些个宪兵的目的，怕就是我们这几个漏网之鱼。”
“大不了鱼死网破，和他们拼了！”
“对！英华兄和那么多同学的仇，不能就这么算了！”
“……”
谈着谈着，众同学忽而变得激愤起来，都口口声声说着要去寻日本人报仇雪恨。
也是，今日一早发生的那样一桩血腥惨案，实在是颠覆了这许多学生心里的认知。
日本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为了躲避开日本宪兵的追缉，这些奔逃了近乎整整一天的学生们并没有太多时间来调整自己的情绪。
此时再回想起当时面对日本宪兵那黑洞洞的枪口时所表现出的无能为力，想起自己这些人当中的领袖人物罗昌被残忍杀害时的惨状，同学们心中压抑多时的怨愤，倒也真到了需得好好发泄一番的时候。
而在这发泄的过程当中，众人所表现出的除了心底的愤懑之情以外，又是否还有对日本宪兵的恐惧胆寒，却是只有每个人自己的心里明白。
但不论怎么来说，包括了安国在内的许多同学此时的表现也确实显得太过急躁了些，叫暂时接过了罗昌肩上重担的丁毅，也不禁稍稍感到几分烦乱。
此时此刻，乱的不止是此间其余同学的心，就连他丁毅的心，也早就乱了。
可为了找罗昌医院所说，将眼前这幸存的八名同学全数带回去，丁毅又不得不强打起几分精神。
“大家不要冲动，就算要拼命，可日本人手里有刀有枪，咱们拿什么去拼？”
“你怕不是不敢拼，而是舍不得拼命吧？”
谁知就在丁毅的声音堪堪落下，就有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声响起，继而传出的话语里也带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君豪！”听出了于君豪话里的深意，宋子轩连忙冲着他低喝一声。
打断了于君豪口中的话，再往丁毅面上瞧去时，正瞧见了丁毅微微有些涨红的面色。
宋子轩心中暗叹一声，丁毅，终究不是罗昌。
况且他今日在市政府前中央大街上的作为，恐怕入的，也不止是自己一人的眼。
于君豪将目光自宋子轩面上扫过，却又重新汇聚到了丁毅身上，瞧着神情略微有了几分变化的丁毅，倏而冷冷的笑了出来。
“今日英华才刚刚中了枪，你就开始往道旁的小巷边窜了过去。怎么，你当同学们都是瞎子了吗？”
来了！
宋子轩的心头一震，视线不由得投向面色变得更加涨红起来的丁毅，心知丁毅在于君豪所说的这一件事上，并没有哪怕半分辩驳的余地。
“你仗着与英华相交莫逆，便自顾的将你自个儿当成了我们大家伙的领头人发号施令。”
“可我告诉你，这件事情，咱们众同学可都还没答应呢！”
“于君豪，我看无理取闹的是你才对！”被于君豪连番数落了好几句的丁毅，终是忍不住对着于君豪吼了起来。
涨红着脸的他，就连眼里的血丝也变得更加浓郁。
“怎么？我说你胆小怕事、贪生怕死难道还说错了不成？”于君豪冷笑一声，向着其他几名同学一摊手，嘴角浮现出的戏谑如何也藏不住。
“我记着，你和你那个日本娘们儿好的和一个人似的。”既然撕破了脸，于君豪索性也再没了什么顾忌，他冷冷一笑瞧向丁毅，眯起的眼睛里锋芒毕露，“说实话，我信不过你！”
“你！”听得于君豪又抓着自己的私生活说事，丁毅顿时被气得紧咬牙关，伸手往眼前的于君豪面上指去，竟是再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
丁毅与于君豪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出来。
小小的斗室之中，气氛霎时间变得凝滞非常，叫屋内的众人也陷入到了短暂却又难捱的沉默当中。
倒是一旁的安国还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场中的僵局，但一想到于君豪方才所说的话，他已经涌到嗓子眼的言语就又被他重新咽了回去。
这里的几个人当中，除了丁毅交了个日本女朋友以外，还有他安国，也与学校的一名日本姑娘有些暧昧的关系。
所以，当于君豪说出那样的一番话以后，安国反而不好再说些什么劝解的话出来。
他只得偷偷拽了拽身旁宋子轩的衣襟，示意宋子轩站出来做这个和事老。
如今在这异国他乡遭逢生死大变，他们这些个好不容易才幸存的中国学生，不正应该同心协力相互扶持么？
安国想不通。
他实在是想不通，无论是自己身边熟悉万分的同学们，又或是留学两年他自以为早就熟悉的日本国人。
他们的身上，都是哪来的这许多戾气。
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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