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阿诗弥尔的亵衣/在你身边的每一刻
当葛兰雪的公爵马车进入圣主地界时,全国各地都开始用圣教十字装饰门面。这是一种简单的白色图案,横粗竖细,画法也有讲究,要先从上至下地画竖,在从左往右画横,两百年来都是如此。
葛兰雪形色忧忧,时不时就要挡开窗上的帘子观察外面,看看有没有到庄园。马车经过两座堡垒,里面的守卫都在偷懒,他们以为所有爵爷都会绕道去朝圣峡谷,否则就是对圣主不敬。
“王妃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圣主城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葛兰雪转向身边的贝伦。“霍恩总管得了怪病,以至于不能出席会议,我们怀疑有人下毒,原定会议取消了。在今年朝圣日当天召开全员大会前,必须让他恢复健康,所以我想到了您,炼金术师先生。”
她观察贝伦的反应,但对方似乎只有疑惑一种情感,一路上都是如此。“当然,狮卫城也有个别炼金术师堪当此任,选您只是我的个人原因。”这话说得别有深意。“总之,宫廷里的王家炼金术手稿只有炼金术师能看懂,请您不吝才华,救他性命。”
贝伦慢慢转头,鼻尖朝向不同的方位,眼睛却始终盯着葛兰雪,喉咙里发出拖得老长老长的“嗯”声。葛兰雪失望地摇头,觉得自己眼光不太好,只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另找一位未被通缉的炼金术师,不能赶他下车。
白色骏马跃动着形状完美的蹄子踏上一段笔直的白桦林道,两边的堡垒守卫紧绷身体,目送马车经过。卢特堡庄园没有什么特点,先是一片农地,两幢风车悠悠旋转,身后是仓库和烤房。景观花园完美对称,空地上的喷泉被长椅围住,说是普通又无可挑剔。主堡毫无防备地建在平地上,并和教堂钟楼融为一体,所以在这里可以看到别处没有的景象——衣衫褴褛的农夫在主堡侧门排队领取救济粮,教士们一边分发物资一边向他们布道。
葛兰雪整理了一下裙子和头发,在车门被打开前安静坐好,等满脸恭敬的管家把戴着白手套的手伸过来,向他微笑示意后再搭住他,弯腰走下早就准备好的额外台阶。贝伦觉得这一切比解开一个死结都要麻烦,自己从车厢另一边跳出去了。
主堡大门外足有一支迎驾方队,佣人、士兵、管家、将军,还有一些“碰巧”在场的爵爷暂时忘记高低贵贱站在一起,在女爵扫视至他们身上时行迎接礼。
葛兰雪羞红了脸,躲在老管家身后:“怎么了?陛下来了吗?”
“您就是这里的国王,这么说真不为过。”将军和伯爵带头让开通往庭院的路,所有人簇拥着他们的主人进入主堡。蓝色玻璃做的走廊拱顶将光线染成大海一样的颜色,斑驳照在雕花的石地板上,恍如置身海底。听说这是某位法卫爵士专门为女爵定制的。
接待完所有客人后,葛兰雪回到温馨的卧室便松了口气,踢掉脚上的鞋子坐下。“不好意思,我太累了。”
“您有权这么做,大师。”老管家瞥了一眼帘幕后头的浴缸,“热水马上准备,但遗憾的是,庄园里还有一些事需要您亲自处理。”
贝伦下车后一直坐在庭院的长椅上盯着蓝色玻璃,害得佣人找了很久。“您就是贝伦中保吧,葛兰雪小姐让我为您更衣。”他打量了一下贝伦,最后停在了嘴角深深的口水渍上。
疯子去掉鸦卫厚厚的戎装,换上白色上衣,立刻显得挺拔又帅气。佣人还为他刮了胡子、剪了头发、修了指甲,最后疲惫地吐气:“这样才有中保的样子,说真的,我之前差点以为您是个强盗。”
他还想多开几句玩笑,但贝伦毫无反应,而且有人在外头敲门。“中保先生准备好了吗,代表们等不及了。”
“马上!”佣人抽掉挂在贝伦脖子上的围巾,推他离开房间,前来催促的管家在前面带路,拐进曲折的回廊里。
他们停在一扇大门前,泄露出闷闷的说话声,似乎有人在激烈地争论。管家刚打开一条门缝,不堪入耳的脏话就冲出来,骂人的男人站在大厅中间的讲台后面,面前有一个穿绸缎衣服的与他对峙,贝伦很熟悉这种服饰,商会里大多数商人都这么穿。
“我说过了,我们不是不付钱。”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刚刚进来的贝伦。“只要在期限内造出规定数量的产品,我们就会给钱。”
“你们也给奴隶钱啊,那我们和奴隶有什么不一样?”
讲台后的男人大声反问,逼着对方说出个答案来,商人转向身后的听众两手一摊,摆出“我和他无话可说”的样子。
贝伦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拉动椅子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大家都猜他是中保,忙不迭请他到大厅中间去。“您就是中保先生吧,请您为商会说几句。”
贝伦瞪着小眼睛指指自己,商人就充满期盼地点点头。他又狠狠指自己,商人再狠狠地点点头。突然,贝伦把手指塞进嘴里,用尽力气往里戳了一下,差点没把自己戳吐出来,这下商人不敢点头了,两条纠结在一起的眉毛恐怕能把人绞死。
这时,大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士兵和管家鱼贯而入,最后进门的是盘起长发的葛兰雪。大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注视女爵在最前方面对观众席的位子上落座。
葛兰雪扫视众人,低头读纸张上的字。“开始吧各位,今天有什么事需要决断?”
“葛兰雪小姐,我是来自圣主城的市民代表。”讲台后的男人变得斯文起来,“您的领民向我们抱怨,有商人要在他们的土地上建一种叫‘工厂’的大铁房子,还雇佣他们在里面作工。”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建工厂我也同意,有什么问题吗?”葛兰雪把土地交给他们建房子的时候,收取了不少钱。
“可他们毁掉了林地和住房!猎户和樵夫没法打猎砍柴,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代表接连吐出许多苦水,诸如大部分人只能睡在野地,农田里堆满了建筑材料,刚造好的围墙又被拆掉。“您必须制止这样的事发生,让那些奸商回去!”
“小姐,我们做的这些事,是有契约文书的。”商人终于找到机会开口,“房屋和围墙被拆除之前,我们曾找到村长并告知这一结果,他还在契约上签了字。”
“那不是村长,只是个帮村民出主意的人。”代表大叫,“大家都不识字。”
商人无辜地耸耸肩。“无论如何,对于拆房和建厂,村子里所有人都收到了我们的补偿金,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反对。我们雇他们来工厂做工也是希望留他们在家乡,而且住处方面契约中也写清楚了,商会将建造宿舍。”
“不要再拿契约说事!”代表当着葛兰雪的面说了脏话,“上面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种奸商吗?等到苗子变成果子,纸上的东西你们一件都不会认的,反正村民都不识字!”
两人又开始对骂,商会拿着契约说话,代表抓住签字人的事不放。葛兰雪想要制止他们,可是她的声音太小了,这时候她总希望自己能拿什么东西敲一敲桌子。
贝伦原本坐在听众席第二排最侧边,用口水在桌面拟画炼金阵。水渍干得很快,前面又发出不堪入耳的声音,他皱起眉头往后一排坐去,身边坐了一个满脸灰尘的樵夫。至于贝伦能够看出那人的身份,是因为那只表黑底红的手里紧攥着一把斧头。
贝伦愣了一下,立刻想起英菲宁前往教堂时发生的事。樵夫也看到了身边的人,他僵硬地挪动膝盖朝向贝伦,压低声音凶狠地威胁道:“滚一边去!你以为我不敢砍你吗?”
贝伦歪着脑袋瞪着他的样子仿佛是一种挑衅,樵夫忍无可忍,抬起斧头就要砍下去,贝伦暴起抓住他的手腕,和他一起翻倒在地上。
巨响打断了漫长的争吵,听众都转过头去,但只看到七零八落的椅子。葛兰雪趁此机会夺回了发言权:“各位,争吵无济于事。关于土地使用,我已经交给商会处理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反对。”
“小姐,你不能这样!”听众席上的农夫哀嚎道,“我们不耕地,还怎么上缴税物?王国刚刚下令不再接受金钱抵税……”
葛兰雪耐心地看向他:“你们受雇去工厂做工,就不是农民了,抵税之物就是你们的产物。如果有任何契约上的纠纷,你们可以找代表或中保,请他们给你们上诉。”
“说到这个,”代表把契约拿到脸边上,眯起一只眼睛,“契约上说受雇者必须保证足够时间都在岗位上,这不是在买我们的人身吗?这和变成奴隶有什么区别?”
商人摇头:“先生,这是种雇佣关系,就像佣兵一样,他们可不是我们的奴隶,而且——”
“闭嘴!这都是你们的谎言!”
多产出的部分会按契约给予额外奖励,他本想这么说的,但又被对方粗暴地打断。商人跺了跺脚,从坐席前横着走出大厅,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听众和一个得意洋洋的市民代表。葛兰雪庆幸会议进行不下去了,挥手让管家把所有人都打发走。
年轻的女爵捏了捏鼻翼,低头细看面前的契约。在这张羊皮纸的最后写有两个名字,一个属于豪德商会的某位商人,一个是她不认识的名字。她不知道这个人是否看懂了契约内的所有内容,但他已代表自由民签字,契约生效。然而对那些被代表的人来说,纸再有用也只是一张纸罢了,何况它已经写满了字,完全就是废物。
建工厂这件事,葛兰雪是最初同意的那一批人。和所有自由民一样,国王也会从领主那里收取税金和物资,她手下的一些伯爵、男爵从三年前开始就入不敷出了。所幸卢特堡女爵有“特殊的办法”弥补这些损失,但若是整个王国的爵爷都无法交税,那么灭亡就会变成迟早的事。
就在她考虑如何对市民代表做出让步的时候,有人咚咚地叩响了大门。葛兰雪抬起头,一个穿灰衣服的方脸男人靠在墙边朝她摆手,手指上套了好几个宝石戒指。
“豪德先生,”葛兰雪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刚才有关商会的会议您竟然没有出席。”
“我在外旁听了,觉得没有出席的必要。”天色已暗,葛兰雪看不大清豪德的表情。“说实话,我不赞成建造工厂,这等同于把刚才一百个那个歇斯底里的人聚集在一块,你能想象那到底有多糟糕吗。”
几名侍者前来为大厅点亮蜡烛,最后关上厅门。豪德从壁架上取下烛台,端着它走到听众席上正对葛兰雪的位子,宽阔的身材让他艰难落座。“这大厅能容纳一两百人吧。”
“通常用不上。”葛兰雪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创造财富都是我们的首要任务。耕田要看天气好坏,打猎要求神明眷顾,这都只能算赏赐;只有人,人才是真正的财富。”
“恕我不能苟同,小姐。”豪德摊摊手,“您不是商人,不知道商会如何运作,我们每年花在雇佣兵、收买商人上的钱大概足以买下一座卫城,而您所谓的恩赐正是商会的大部分收入来源。啊,若是真要我赞同的话,那大概只有奴隶符合您的想法。”
葛兰雪没有说话,抿了一下嘴唇,蜡烛的火光在她圆圆的脸颊上跳动。她已经觉察出这次会面的原因,只是不想说出来。豪德等待许久,最后还是自己说了:“很抱歉,我不想伤您的心,但建造工厂的计划我必须中止。”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在烛芯上一捻,面前就变得一边漆黑了。“我的人告诉我,那些平民在搞破坏,以至于您不在的一个月里工厂的地基都没有建。而且,那个代表的某些言论影响到了我的佣兵,他们正在向我要求更多佣金。”
“这些亏损都可以由庄园承担。”
“人心的亏损无法估量,这事您比我清楚。”豪德确定自己有优势,离席走向有光的地方。“您……不会是听了巴斯克说的什么话吧。”
葛兰雪没有避讳:“他的确有来拜访过。”
“啊,那就是了,我们俩都被他骗了。”他指了一下葛兰雪。“他借您之手挫败圣主商会的营业,狮卫人只会耍小手段。”
豪德带着中止建造的契约离开后,教堂钟楼发出午夜的钟声,农田附近烛火熄灭,整座庄园都陷入沉睡。葛兰雪很想回到卧房倒头就睡,但管家仍在书房里等她,向她汇报接下来的行程。她批阅了几份文书后隐约感到有些头痛,不得不放下羽毛笔,扶住老管家坐在榻头,痛苦地皱着眉头。
“齐亚特……”
女爵醒来时已经是早晨,女侍早就为她准备好了衣物和早餐,在此之后,她要用清水洗脸,拿盐和海贝在镜子前面清洁牙齿,还不忘转转脑袋多观察一遍,最后才喝水吐掉嘴里的东西。当仆人们处理灰白的漱口水时,总能找到一些心理平衡:再美的淑女,口腔里也一样有脏东西。
年轻的女爵在主堡上层向外眺望,工匠已经从农田旁的空地离开,几名农夫暂时停止耕种,搭上梯子修补房屋和篱笆。几名骑手沿路经过,期间葛兰雪离开了一会,等再经过窗口时,正好又看见一队骑士往远处纵马,似乎要去庄园外面。
“我们的客人去哪里了?”
“中保先生昨天一直在主堡里闲逛。”管家引主人下楼,“现在他在教堂的救济院里。”
两人穿过蓝色的回廊从另一边走向主堡侧面,墙上的花纹开始变成十字型,来往人群都穿黑色袍子。他们看到女爵来了,也只是垂眼低头,悄悄让道经过。葛兰雪并不信教,这座教堂不过是从主堡庄园建成就一直存在罢了。
庄园里的救济院只不过是教堂礼厅旁的一个小房间,里面储藏食物,几个孩子席地而坐,巴望着开裂的墙壁。一位教士举着石灰粉笔直接在墙上写字,让孩子们跟着他一起念。
“这个字读‘n’”他指着一个向左突出的半圆弧,写时第一笔有一个从左往右的扭转。“舌头顶着牙齿后面,声音往上提,就好像在发出疑问,‘嗯?’”
“嗯?”孩子们一边读一边挺起身子,摆出疑惑的表情,可能是觉得这样很滑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教士和蔼地笑了“就是这样,不用太刻意。”然后他跟着先前的字母写下一个四字单词,最后结尾也是“n”。
“这是‘neen’,妈妈,嬷嬷的意思。跟我念,‘尼嗯’。”
“尼嗯。”
“如果以后有女士收养你们,就可以这么称呼她。”
葛兰雪总是被这样的场景吸引,以至于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有个孩子觉察出今天教室里的特别,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伙伴:“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人。”
小伙伴低头瞥了一眼坐在角落小麦袋上的男人,那人从开始上课就捧着脸呆在那里,偶尔还会跟他们一起念单词。不止有他,刚才又有人打开了右边的房门,男孩想要转头去看,结果被教士抓了个正着:“小彼得,上课时不能走神。”
“对不起,先生。”小彼得站起来,“我有点好奇,那是我们的新朋友吗?”说着指了指门口的葛兰雪。
一听到有新朋友,孩子们全都沸腾起来,往小彼得指的方向张望。女爵和他们差不多身高,被当作了同龄人,但身上干净漂亮的裙衣又让人不敢靠近。
教士笑道:“该让我怎么解释呢——这位是资助救济院的卢特堡女爵,我想你们可以把她当作朋友,但要注意分寸。”
“女爵!”小彼得大胆地走到葛兰雪面前,用手在头顶笔画,“你只比我高这么点,就可以当贵族?”
“身高妨碍不了人的成就,彼得。”女爵笑道,“我相信你以后会比我长得更高、更优秀。”
作为上课走神的惩罚,小彼得要在课后负责清理墙壁上的板书。事实上,每个孩子都喜欢这份差事,他们从后院取来一桶水,用手作瓢往墙上泼,到处都是一团糟。
葛兰雪把贝伦叫回来,和他讨论前往都城朝圣的事。“还有半个月就是朝圣,我必须参加,你也要做好准备,但在此之前,我要听听你会如何医治总管大人。”
两人从教堂礼厅离开,在洒满金色阳光的平原上漫步。果园里大部分都种葡萄,酒窖开在园子后面,被大片大片的叶子挡住,门边堆着圆桶和一些农具。
“两个月前,霍恩总管开始发病。”葛兰雪坐在绕满青藤的长椅秋千上。“他不断说胡话,流口水,几天后无法提笔写字,这让我们猜测他已得病。大学士和大夫说是疯羊病,但治疗不奏效。我想起你也有这种奇怪的行为,却能正常写字、理解别人的话,又是炼金术师,或许有办法让他恢复到能出席会议的程度。”
“嗯……”贝伦一边慢悠悠地摇秋千,一边极力仰起脖子,“倒过来。”
葛兰雪皱起眉头:“什么?”
“把他,倒过来,吊起来。”说着贝伦真的双手撑地倒立过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然后抽他,就好了。”
现在正是早晨作工的时间,两个果园的农夫从酒窖里走出来,一眼便看见秋千上有人。穿围裙的妇女把丈夫拉到一旁,缩在篱笆后面:“快看,那不是小姐吗?”
透过藤条和椅背,他们勉强能看见那一头金灿灿的长发,以此来确定那就是他们的主人。除此之外,他们分明看见有一个长得不是特别机灵的家伙竟然在葛兰雪面前做倒立,上衣已经缩到了肚子上面,漏出长年日晒才有的古铜色腹肌。
孤男寡女跑到这种意境十足的地方,让人不瞎想都难,两个果农对视一眼,默契地翘起嘴角。“哎呀,小姐这是……”
“啊,难不成是……”
“买了个新小丑!”
老妇激动得差点拍手鼓掌,伸长了脖子多看几眼。“说不定今年朝圣小姐会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过,这样庄园里也能热闹一些。”
“可那人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男人看了半天,“他只会倒立,还不太熟练。”
“行了,现在都给你看完了,节日那天看什么?”老妇揪着他的耳朵回酒窖了。
“小姐买了个小丑”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庄园,仆人们悄悄准备送给女爵的礼物,老管家见他们围在一起说闲话,佯装好奇凑过去看:“你们在干什么?小姐她又不信教。”
“不信教也要过节!”女佣开玩笑似地将他推开,“我们已经知道今年她不去朝圣了,所以要好好准备。”
老管家瞪大了布满笑纹的眼睛:“不去朝圣?你们听谁说的?”
“您也赶紧想想送小姐什么礼物吧!不要到时显得尴尬。”姑娘们说笑着一哄而散,把迟钝的老管家撇在厅堂里。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直接去问了葛兰雪,这时女爵正在书桌前处理文书。
女爵把视线从面前的纸上移开,抬头望向老管家。“不去朝圣?你听谁说的?”老管家看到她面前的纸上写了不少“伤员”、“损失”的字样,仿佛记载了一则恐怖故事。
“我也是这么问的,可佣人们都在传说,甚至准备了不少惊喜。”
“惊喜啊……我不想扫大家的兴,”葛兰雪摸了摸墨盒里的羽毛笔,“但朝圣是不得不去的。”
“您可以晚两天再去,”老管家向主人细数往后的行程,“几位领主离开朝圣峡谷后必然会来这里,到时可与他们同行。”
说到这个,葛兰雪抬了一下眉头:“啊,这可不行,因为我不知道库宁殿下和佩里大人哪一个先来。”
女爵在老管家的陪同下离开书房,在窗口又一次望见骑兵从主堡离开,他们显然不是为了给主人制造什么惊喜。“将军们要来求见我了。”葛兰雪话刚出口,一名将军就亲自上楼来,说众将军有要事向她禀报。
从领主寝宫前往议事厅需要下楼后穿过长长的走廊,墙壁两边挂着卢特堡家族的历代族长。从一开始的卢特堡男爵及其子嗣一直都是灰头发黑眼睛,颧骨拱得高高的。然后到某代伯爵,忽然变成了红头发,接着眼睛也变成蓝色,不过蓝眼睛这种事是常有的。直到金发灰眸的葛兰雪成为卢特堡的女爵,不仅让家族徽纹大变样,先祖的特征也完全看不出来了。
大厅大门一直敞开,三名将军站在桌旁目送女爵入内。他们其中两个穿着圣主领内最规矩的白色武装,另一个则以皮甲示人。
“尊敬的女爵大人,我们收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峡谷外围出现了不少不速之客。”穿皮甲的将军把一封信交给葛兰雪,上面写着一天前朝圣峡谷的状况。“鸦卫的斥候躲藏在那里,恐怕是……刺客。”
“鸦卫刺客,真出人意料。”葛兰雪把信看完后重新叠好,“克洛维殿下想要谁的命?他弟弟的还是佩里大人的?”
“也可能不是二者中的任何一个。”将军紧绷着脸皮,“刚到的消息,一队龙卫骑兵刚刚从西边进入峡谷,也奔着外围去了。”
葛兰雪颇为惊讶地轻叫出了声,像是贫血一样捂住嘴巴坐下,将军们个个急忙安慰:“小姐,我们已经派人去离峡谷出口最近的男爵领地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眨着没有神采的灰色眼眸:“到时……您会怎么做?”
“如果有人在我们领地内交战,圣主士兵一定会前去阻止他们。”
“圣日将近,动兵是大忌。”葛兰雪镇定下来,“撤回部队,让教士和医生们准备好,若不幸出现伤员,就送到这里来。”
将领们对女爵的命令向来毫无异议,先后离开议事厅,门口还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你怎么能这么说!都吓着小姐了!”
“嘿,我只是实话实说,”这显然是那位穿皮甲的将军说的,“进去之前你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
大厅内的女爵和老管家相视一笑,将刚才的焦虑抛诸脑后。“迟些去圣主城的事,就这么定下来吧。”
老管家像亮出底牌一样用两根手指夹起桌上的信,但没有打开。“您想好陪哪位领主了?他们绝不可能一起来。”
“这不好说,”葛兰雪离开座位,“但我们必须准备好空的病床,把帐篷搭起来……两边都有可能出现伤情。”
卢特堡庄园的人们本来在欢欢喜喜地迎接朝圣,忽然被派去搭建帐篷、运送物资,推车上装的都是木板、绷带和瓶瓶罐罐,让人看了不禁疑惑。放下农活来做工的老农找着机会和士兵搭讪,却被后者板着脸赶走了。
由于女爵的命令,领内士兵已全部遣返各自属地,只在东面待了不到半天。将军们围在帐篷里盯着地图争论到半夜,其中一位称,如果某位领主的“朝圣队伍”超过六十人,就有可能攻占最边缘的男爵庄园。
“只有疯子才会直接在腹地开战,”另一位将军反驳他,“你们担心过头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拍桌声震醒了在外面打瞌睡的守卫们,最后都一甩披风离开房间。守卫小心翼翼地对同伴眨眨眼:“不会要打仗了吧?”
“不会吧,好几年没打仗了。”另一个苦着脸,“我都忘了怎么用我的矛了,一直以来我只是拄着它。”
之后的日子里,葛兰雪一直在营地里等待第一位客人到访。教堂门口逐渐排起长队,教士们把准备好的面包和煮豌豆分发给每一位看上去没有吃饱的平民。根据教义,救济餐必须“盛满穷人的碗”,有的流浪汉走到牧师面前两手一掬,也能得到吹凉的豌豆,他们感激圣主和施舍他们的人,跪在地上将充满感激的脸埋进食物里,舔光所有豆粒和汤汁。
几个穿凉衫的孩子围在一起享用完救济餐,偷瞟不远处的营地,直到女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一个瘦小的男孩被大家推搡出去,他的脸一下变红了,想要钻回人群里,但同伴们都哄散开了。葛兰雪注意到那边的吵闹,按着遮阳帽走过去:“你们在玩捉迷藏吗?”
“不,小姐……”男孩把手藏在身后,低头盯着扭捏的脚尖,“我有,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我们,是我们!”躲在墙角的孩子提醒他。
葛兰雪笑了。“我很高兴能和你们一起过朝圣日,这些日子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不!请你一定要收下。”男孩伸出双手,把一个布娃娃递到她面前。娃娃是用一层层布料撑起来的,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手脚处绑着细绳。两只大眼睛用不同的料子缝在圆圆的脸上,缝线歪歪扭扭,有一针快扎在中间了。作为笑容的嘴巴是两根扭在一起的红线,两头分别固定住,缝线就像鼓鼓的小腮。
她看起来没那么精致,但葛兰雪觉得这就是自己。她顺着用马鬃毛编成的辫子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男孩觉得女爵一定很喜欢,胆子也变大了,稍稍凑近葛兰雪身边:“这个辫子是玛丽扎的,她是我们中最会扎辫子的;鬃毛是马夫先生送给我们的,他希望你看到娃娃的时候也能记得他。”
“我会的,谢谢你们。”葛兰雪把娃娃捧在手里,男孩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逃似地跑开了。
教堂钟声从头顶传来,大多数人都跪地祈祷,葛兰雪则悄悄进入主堡内,往教堂后面的走廊走去。从这里开始,她能闻到一股木植的香味,墙角处整齐地堆着大部头书本,纸页旧得几乎一碰就碎。
走廊尽头的小门没有把手和锁,要进去只能敲门。葛兰雪轻轻叩响门板,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一阵铁器移动的响声,门板上打开一个小窗户,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等着外头,声音沙哑地发出哼声:“嗯?怎么没有人?”
“咳咳,下面,学士。”
经由葛兰雪的亲自提醒,瞳仁慢吞吞地看向下方,即使见到女爵也不大惊讶:“哦,女爵大人。从送货口进来可以吗?开门对我来说太费力了。”
“我不是非要进去,”再有礼貌的人此刻也会感到受到了冒犯,“请您让客人出来,我就非常感激了。”
“好,好。毕竟是贵族命令。”学士这么嗫嚅着,关上了探视用的小窗。
葛兰雪抱着娃娃等了很久,终于听见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后头还跟着呵斥。小门被大力拉开,蓬头垢面的贝伦本想大吸一口气,却被室外光线刺得大声惨叫,就算给他身上来一刀,他也不见得会像现在这样满地打滚。
房门自动合上,里面的人又从上往下拉开了门板的下半部分,刚才说话的人就是想让葛兰雪从这里入内。贝伦把摆在外面的大部头搬进门里,黑色空洞中伸出两只干瘪的手,把书捞进去。
“你的研究完成了吗?我们要准备去圣主城了。”葛兰雪等贝伦全都完成后才开口发文,后者面发红光,两手藏在衣服里后退几步,像小丑抖出最后的笑料一样掏出一样东西,并用嘴巴配了盛大登场的音效。
我今天看到的惊喜太多了,葛兰雪一边苦笑一边想道。摆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块带有金属边缘的木头,看起来像是一个拐杖握把,往那缺口处塞上长木棍大概就能用了。
出于礼貌,女爵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贝伦没有立刻松开,让葛兰雪感受到“礼物”的重量后,从下面托着她的小手。
拐杖握把沉得超乎想象,葛兰雪没办法将它抬起来。贝伦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绕过她的手平举起来,把食指伸进像耳朵一样的空心环里。
“这不是拐杖,”葛兰雪注意到了木料处的复杂的雕纹,“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是,卢特。”
“鲁特?它没有琴弦——等等,你刚才发的音是‘th’吗,你用我的姓氏,给它取名?”
贝伦得意地点点头,把手中之物处对准了走廊尽头,木质握把上的雕纹在手掌下方逸出淡蓝色的微光,顺着凹槽爬上铁料和缺口,在管道里汇成两条螺旋线。
他平举手臂许久,确定拐角处不会有人出现后按下了食指后面的扳机,虎口上方的蓝色晶片和铁料相互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葛兰雪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卢特”上的光芒忽然消散,走廊上什么变化都没有,反而显得更加寂静了。
贝伦愣了一下,歪着头把手收回来,垂向地面连按两下扳机,仍然只有声响称得上特别。他使劲抓了抓缠绕在一起的脏头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敲打卢特,葛兰雪摇摇头,叫来侍者为他准备行装。
女爵回楼上梳妆,不久老管家就在外面敲门,说有伤兵来庄园了。葛兰雪身后的侍女停下盘发的手,搀着她推门出去,在窗口踮脚望向看得到营地的方向。
营帐前站着一群圣主士兵,有的刚刚下马。两人抬着一名穿蓝衣服的男人,他左脚扭成奇怪的样子,满脸都是灰土,好像被大炮轰过一样。大夫们把他引进帐篷准备医治,里面的事便看不清了。
“今天穿蓝白色的裙子。”女爵边说边离开窗边,回房继续编她的头发。
蓝色士兵陆陆续续横着进入庄园,伤情大多和第一位相同,不是少了胳膊就是脑袋凹下去一半。几个受刀剑伤的扭曲着脸庞在担架上哀嚎:“狮卫人、狮卫人攻击了我们!”
前来见伤员的卢特堡将领默默对视一眼,他们还记得自己收到的情报上分明写着鸦卫刺客。
岗哨的哨兵已经放行数十名法卫士兵进入庄园,打瞌睡的不敢继续偷懒,一顶顶头盔冒出平台,连守卫将军都从营地里走出来了。他们很确信这么多士兵后面肯定有一位大将军同行,但着实没想到远远飘来的是王室大旗。将军倒退几步,转头牵来自己的马,心里祈祷对面运来的不是一具高贵的尸体。
盖着蓝布的高大骏马摇摇晃晃靠近岗哨,它没驮任何人,被马夫又拉又扯,低垂着头喷吐热气。执旗手的手臂受了伤,用肩膀和脖子夹着大旗不让它倒下。几个法卫士兵看到圣主人靠近,全都松了一口气,把背后的路让开,一个金发少年左右探视,一见到守卫就急得大叫:“士兵!这里有伤员,快!”
圣主人根本来不及向法卫亲王请安就被推到队伍后面,两名士兵架着一个满脸是血的中年男人,士兵看他身穿的盔甲材质很好,就出声称他将军,但那人毫无反应,就像是死了一样。
库宁·查美伦见状脸一下变白了,扑过去掴了男人两下:“布兰特卿!醒醒!”
“啊!”
男人猛地大喊,睁开湛蓝色的双眼环顾四周:“早……早餐时间到了?”
“布兰特卿……”库宁瘫坐在地上大口叹气,“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斥候一路狂奔,带去亲王殿下光临的消息,但葛兰雪还在苦恼穿那件衣服,耽误了接驾的时机。所幸疲惫的库宁没有追究,他像所有伤兵一样钻进营帐,倒在木板榻上合眼休息。医生为他解开衣服检查,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是沾了灰尘和血渍,唯一值得疑惑的是,殿下的裤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浸湿了。
等大夫将他安置后,葛兰雪轻轻走进帐篷,坐在一旁凝视库宁那愈发坚挺的下巴。年轻的亲王本想就此入睡,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了他的手,立刻从木板上弹起来,见到的却是一位惶恐的少女。
“你是?”
“我是葛兰雪·卢特堡,库宁殿下。”葛兰雪站起来提了提裙子,“我为您在我的领地里遭到袭击感到遗憾,从现在开始,卢特堡所有将士会保证您的安全。”
“我没有怪你,我是在峡谷里遇袭的。”库宁不自觉地盯着葛兰雪那礼裙,它像是有两层,白色上衣开出一条斜斜的口子,露出蓝色的部分。“你没有辱没令尊护国公之名,但佩里·文迪……就是个卑鄙小人!”
“殿下息怒,玷污圣日者自有天谴。”女爵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佩里竟然使用这种伎俩,前些年与他同行真是太危险了。”
“以后你和我去朝圣,不要跟他走了。”
葛兰雪推说往年都是佩里先来,不好拒绝,但又说看到库宁感到安心。“等您想出发去都城了,我会准备好仪仗,但可惜没有法卫纹饰的服装。”
法卫人散落在女爵领地各处,但迟迟不见一个狮卫士兵。圣主人收起空闲的营帐,布置守卫在周围巡逻,惨叫声穿透厚厚的帆布令他们紧缩脖子,有的法卫人正在接受正骨,有的则可能失去胳膊或手臂。
女爵绕过几个盛满血的盆子,来到士兵所指引的法卫将领营帐前,大夫正在外头嘱咐士兵,其中有很多药材的名字。
葛兰雪把各位爵士访了个遍,图道尔正坐在木板边,用手肘撑着膝盖,把头埋在中间,所以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全身都在痛,该死的阿奇……”
“希望大夫的治疗对您有用,图道尔将军。”葛兰雪开口道,“您的脸色比之前在外面还要差,看来我要请牧师来。”
闻言图道尔猛地抬起头,布满疤痕的心膛呈现出紫黑色,他自嘲身体里已是一团浆糊。“请允许我对您的帮助再次表示感激,葛兰雪小姐。您见过殿下了吗,他怎么样?”
“他没有大碍。”
两位穿黑袍的教士捧着经书走进来,在图道尔同意后开始念诵经文。他们的手奇迹般地发出白光,帐篷里仿佛来到了万物复苏的暖春。图道尔逐渐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从各处向外推挤,滚落在地到处找脸盆,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呕吐物全是发黑的瘀血,甚至还有布满血管的内脏碎片。葛兰雪咽了口口水侧过身去。
图道尔吐完仰面倒在地上,手臂上的筋鼓得快要爆开,左右抓挠的样子比得了麻疹还要痛苦。他求人给他一把刀子,大夫犹豫许久,把用来做手术的小刀放在地上踢过去,图道尔抓起来就往身上扎,黑血溅在帐篷的帆布上,才让他发出释放一般的轻呼。
葛兰雪捂着嘴巴用眼神询问大夫,后者同样摇摇头。直到图道尔的脸色逐渐转红,教士们才行礼告退,医生再上前给他去除剩余的污物。
“您伤势如此之重,文迪公爵难道想置殿下于死地吗?”
图道尔拉扯了一下被绷带紧缚的身体。“两卫的恩怨谁都解不了,我也只当了十几年法卫人而已。”
“您在十年前经历了那么多,大多数法卫人已将您视作英雄了。”
“把我当作英雄,大概就和把伪王当作君主一样吧。”图道尔摇头。“先王给了我救赎的机会,我就必须拿出行动,保护殿下,阻止战争再次发生。”
他坐下来看向葛兰雪,正好迎向少女的眼眸。女爵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一边走向椅子的同时仍盯着图道尔,看来她一时半会没打算离开。
“我曾从不少人口中听过您的事迹,有的褒有的贬,但无不称您在战场上如鱼得水。在真正见到您之前,我以为这是个满脸疤痕、永远不会把和平挂在嘴上的男人。”
图道尔闻言抹了一把嘴和下巴,葛兰雪基本上都猜对了。“我记得卢特堡是应先王征召出兵了的。”
“那时我还很小,很多事由不得我。”葛兰雪以为他是在责备她派的将军杀了不少法卫人,图道尔立刻出言解释。
所有从那场噩梦中走出来的士兵和将军活得都不怎么样,图道尔是其中最幸运的家伙之一。在如今事态开始走向兵戈之前,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带着浑身的亡魂静待死神,没想到还有再次扛起长枪的一天。“法卫人杀狮卫人、联军杀法卫人……杀来杀去,死的都是同胞。”
“如果我是殿下,恐怕不会希望自己的将军有这样的想法。”
士兵此时带着面包和水入内,图道尔毫不掩饰地深吸一口气,小麦粉的甜甜香味让他一时忘记伤痛。葛兰雪向士兵要来刀叉,想要亲自给将军切片,后者伸手拦住她,直接将面包从中间撕开,拿起一半往木板上一靠,心满意足地嚼起来。
“请您不要忘了喝水。”女爵点着头起身离开,快要走出帐篷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桌上的面包。图道尔大笑起来,把剩下一半交给士兵托他送去。女爵说吃不了那么多,翘着小拇指从面包上撕下一块,这才向将军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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