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凤珠坐在床边给瑞珠喂着药,她突然道:“姐,都是我拖累了你。”
凤珠伸出手去撩开几乎要遮住她眼睛的头发。瑞珠的头发又细又软,这几日天气愈发热了起来,额前的发尽被汗濡湿了,有气无力地趴在一块儿。
“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只要你身子好些,我也就放心了。”
瑞珠那张薄薄的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像个小老太太似的满是愁苦。
“姐,我想妈了。”
瑞珠没见过母亲,她一生下来母亲便闭了眼,在被苦痛狠狠摩擦的那些日子里,唯有她从箱底找到的旧照片给予另一种慰藉。那是年纪尚轻的母亲,相片虽然是黑白的,那张笑靥却是鲜艳又单纯。
刘妈此时突然进了来,一双手在旧围裙上擦了又擦。从前梁公馆富裕时,楼上楼下全是人,近年来梁先生的生意愈发不成气候,开支却未减少,只能从裁人上下手,最后便只剩了刘妈。
“小姐,太太让我喊你过去哩。”
凤珠安顿好瑞珠方上了二楼,走廊的尽头便是主卧,她站在门前停了片刻,终是进了去。
那里头又热又闷,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适感。
分明快要立夏的时节,一扇扇窗严合紧闭着,如同高山之巅,被迷雾重重包围,无处可逃,而梁先生和梁太太就在那中央。
“你妹妹怎么样了?”
梁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的烟筒将将放下。
她企图用最平静的语气道,“刚睡下了,不劳费心。”
“你这什么语气?”
“哎呀,孩子总是这样的,多半是你总不回来,闹脾气呢。”
梁太太含笑着去拍拍梁先生的肩,像是一个极通情达理的母亲与妻,又转过头来道,“你爸爸忙,你也得懂点事才成,我总告诉他你们听话得很,怎么能这么和你爸爸说话呢。”
梁先生只觉几分不满,看向凤珠正准备开口,见她站在那里,身形颀长,陈旧的衣裳仍挡不住春意,忍不住打量起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大女儿来。
凤珠生得一张鹅蛋脸,眼角微微上剔,开心时眼睛也在笑,幽深的眼珠像是水墨画中最浓厚的一笔,只是鼻子同梁先生有几分相似,因为粗而带着几分笨拙。
然而像现在这种不笑的时候,便是涣散的,淡漠而又冰冷,似乎永远瞧不起人,和她母亲毫无二致。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向着她砸去,凤珠一时闪避不过,幸而只在脚下炸开,但也将衣服溅湿了大片。
梁太太“哎呀”一声,嗔怪道,“你这人,别吓着孩子了。”
梁先生难得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略有些红了,只是他那张随着年龄增长而发福的脸颊圆滚滚的,全无威严可言。
“都是你妈宠坏了你们,我养了你们这些年,吃穿未短,也该出些力气了。”
“什么妈,我妈早就躺在地下了,葛明姣她不配!”
凤珠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了瑞珠的床前,这些话她不是不会说,甚至还有更多的话积攒在肚子里。
可是不行。
她的上半身趴在了床边,脸埋在臂弯里,想起从前母亲将她抱在怀中的时候告诉她,“要自己走出去。”
然而她和她母亲一样,陷在同一片沼泽中,淹没了她母亲,如今正在凌迟着她。
有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瑞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说,“姐,我刚梦见妈了,她和你一样漂亮。”
她看不清凤珠的神情,但凤珠还是将嘴角拉到了最大的弧度,并且倾身抱住她,“你和妈才是一样漂亮呢,快点好起来吧,好起来我们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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