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路遇沙陀商 福祸两相依
天空渐渐泛白,林间小道上起了雾气,驼铃声由远而近,一支商队缓缓行近。一行人的打扮却不似中原地带的汉人,他们的服饰宽松,外衣过膝,宽袖,无领无扣,腰间系上一条长巾,显得别有风度。
骑在骆驼上的一长裙少女叫道:“你们快看前面的树底下是不是有个人?”说完她一跃而下,朝那棵树底下跑去。
另一头骆驼上的长者说道:“阿依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等我先叫人前去查看嘛!”
这个叫阿依的少女哪里听得进长者的话,她跑到树下,看到树下昏倒的竟是个姑娘,只见这位姑娘浑身是伤昏迷不醒,形容憔悴,但是面目清秀,不施粉黛,并不柔媚,相反,她的眉宇,她的鼻翼,透着股英气,只有她的唇,有女性的娇柔和玲珑。这便是昨夜昏迷过去的锦书。
阿依不知道锦书是死是活,有一些害怕,但是又大着胆子伸手去试探锦书的鼻息。然后转过头来喊道:“阿爹,她还活着!”
长者和随行的几人一起走过来,他伸手再次试探了下锦书的鼻息,然后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看到她背后一片血红,皱眉道:“她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导致热病昏迷,还好她命大,遇到我们。快,把她抬到车上。”
商队继续朝西北前行,离中原地带越来越远,空气也开始干燥起来。
“康老啊,这次的买卖咱们可赚了,我们带来的香料和皮毛,竟换了这么多的绸缎和金银器具,回去卖了,能赚好几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拍拍骆驼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对长者说道。
这次满载而归,大家都心情极好,想着在家等候的妻儿,更是迫不及待想早日到家。康老也不例外:“还有几天就是我们沙陀选取神邪的大日子,我们可得加紧赶路,不能错过了。”
另一个男人说道:“康老,您的儿子执也参加试炼了吧?执年少有为,又善良热心,哪家有点大小事他都不计回报来帮忙,我阿扎就服他当神邪!”
康老摆摆手笑道:“执还年轻,得多锻炼锻炼,再说,这次参加试炼的选手个个都是少年英才,百里挑一,真是后生可畏啊!”
阿依气道:“阿爹,你怎么对大哥一点信心也没有。我相信大哥一定能成功选取为神邪的!”
康老拿她没办法,说道:“好好好!我相信你大哥行吧?这孩子,到时候你不要去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说罢,大伙儿都笑起来。
“咳咳咳......”
阿依转身看到躺在货物堆里的锦书,高兴地叫道:“阿爹,她醒了!”然后跳到她身边,把她扶坐起来说道:“你终于醒了,你感觉好点没有?”
锦书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昨夜晕倒了,看看身上重新包扎过的伤口,又看看身边奇装异服的人,问道:“是你们救了我?”
“那当然啦!要不是我看到你倒在路边,你早就没命了!我看到你背上的伤了,是谁下手这么歹毒,竟将你打成这样?要不是阿爹会些医术,再晚几个时辰发现你神仙也难救了。”
锦书的伤口慢慢愈合,身体也轻松许多,她想站起来道谢,却还没有恢复力气,阿依按住她道:“你别起来啊,你现在还很虚弱,起码要修养两三天才使得上力气。”
锦书见这个鼻梁高高,大眼明亮的姑娘对自己这般热心,倍感亲切。
康老走过来,把牛肉干和水递给锦书说道:“姑娘,吃些东西吧!你恐怕是遇上歹人了吧?”
锦书接过吃食道:“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她经受这么大的变故以来,相处许久的人不但不帮她,还一起陷害她,就连紫芸也没有为她说一句话,她对人性感到绝望,却不想遇到了这些好心人,心中酸楚难言,一下子哭了出来。
阿依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你告诉我们,我们也许还能帮帮你!”
锦书擦掉眼泪,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康老和阿依,(她隐瞒了七弦琴的事,以免牵连无辜)阿依听罢气愤地说:“这个叫云千叠的女人真是蛇蝎心肠,为了长史夫人的名份,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陷害无辜,她也就是欺负你孤零零一个人,真是气死了!”
康老听完,也面色沉重:“这个女人必不简单,府衙里的人更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这古往今来,受冤而死的人还少吗?说来说去,受苦的都是百姓。锦书姑娘,你别怕,既然你遇到了我们,又孑然一身,便和我们一起回沙陀吧!现在咱们已经出了梁国的地界,到了那里,他们也管不着了。”
“嗯!谢谢大家收留我。”锦书点点头,这是目前对于她来说最好的选择,离开梁国,重新开始。
阿依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和锦书描绘自己的家乡风景,风土人情,美酒美食,一路上欢声笑语,倒是增添了许多乐趣,锦书听她说得美轮美奂,心中向往不已。
这次出来行商,本来康老是不同意阿依一起来的,路途遥远不说还有可能遇到危险。阿依软硬兼施,康老都断然拒绝了,没想到出发了大段路程后发现阿依竟然躲在皮草下跟来了,康老也是无奈,只得多分一份心随时看着她。
起初阿依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见到什么新鲜事儿都要挤进去瞧上一瞧,看到城镇中街摊上的新奇玩意儿也要驻足把玩,或者买下来。康老一边忙于交易,一边还要安排一个人跟着阿依,真是连连叫苦!回程的路上阿依却没了耐性,身边的都是些沉闷汉子,没有人陪她说话,她只好盯着树尖儿发呆。这下终于找到个伙伴,小鸟儿一样说个没完,锦书也喜欢她热情奔放,不拘礼节的个性,两人相谈甚欢,甚至觉得相见恨晚。
这天,阿依兴起,说道:“我听说你们汉人有个习俗,如果两个人玩得很好,可以义结金兰,结为兄弟或者姐妹,要不,我们结为姐妹你看怎么样?”
锦书点头道:“确实有这个习俗,只是,我茕茕孑立,又是梁国逃犯,你不会嫌弃我吗?”
阿依听到这话却不高兴:“锦书,你怎么能妄自菲薄?我们沙陀,向来是横刀立马天下,谁有能力谁就能获得荣誉和尊敬,和家世背景没多大关系。我当然不会嫌弃你,除非是你不想认我这个姊妹!”
锦书连忙说道:“不是的,我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我今年十九,我应该比你大一点,我便是姐姐吧!”
阿依笑道:“嗯,我今年刚好十八,那我便是妹妹!”
说罢,两人对着天地,跪在绸缎上,双手合十,阿依跟着锦书念道:“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苍天为证,我二人今日结为金兰,长者为姊,幼者为妹。”说完,磕了三个头。
阿依转过头来叫道:“姐姐!”
锦书也开心地答道:“妹妹!”
这般行路过了七日,再有一天时间便可到沙陀境内了,这日行至申时,前方一颗大榕树下有一间茶馆,茶馆门口摆放着五六张桌子,大伙儿赶了一天的路,都疲惫不堪,正好停下来歇会儿,也让骆驼和马吃点东西。
茶官见来了大客户,赶紧笑着迎上来招呼道:“各位老爷、娘子快请坐。”他一边招呼一边倒茶。
“老板,有什么吃的都拿上来,顺便给我的骆驼和马匹也喂些水。”康老喝了一口茶说道。
“好嘞,阿杰,快把馒头和米粥端上来,我去给牲口添水。”茶官朝着正在打瞌睡的儿子拍了一下说道。
阿杰被茶官敲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到来了这么多的客人,忙手忙脚的把馒头和米粥端上来,笑道:“大爷们请用。”
他走过去帮茶官提水,这才看到阿依和锦书,他不过束发之年,在这荒凉偏僻的古道上,哪里见过这般亭亭玉立,娉婷婀娜的女子,一时竟瞧得呆了,走着走着往树上撞去,桶里的水洒了一身。
阿依忍不住笑出声来,对锦书道:“姐姐,你看那人呆呆傻傻的,笨死了!”
阿杰听到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休息片刻,康老正要付钱准备重新上路,道路上突然出现一群人,呼和着骑马将他们围了起来。这群人汉人装束,却不是寻常百姓,也不是官差衙役,一个个高头大马,虎背熊腰,一身的绿林匪气。当头的一人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从眉心横到脸颊,看上去凶神恶煞,他在马上大声说道:“弟兄们,看来今日又有油水吃了!”
阿依一行人都站起来,抽出随身的刀具做防御状。康老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他在这条路上行商七八年了,遇到过的匪徒也并不少,有人劫货他自然早有防备。他走到刀疤大汉马前,客气道:“请问好汉是哪路英豪?我等只是小本生意人,养家糊口,混口饭吃罢了,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吧!”他边说边朝腰包里取出十贯钱交给刀疤大汉。
刀疤大汉男接过钱,放在手里晃晃,朝身后的弟兄们看一眼,摇摇头道:“你这老头说话倒是好听,我们可不是什么好汉英豪,这钱,还不够大家伙儿塞牙缝呢,你当我雄山是叫花子,这么点钱就打发了是吧?”
康老见这叫雄山的刀疤男不吃这一套,知道他定不是普通的匪贼,只好威胁道:“我的兄长是沙陀族族长,侄子是晋国大将李嗣源,就连你们帮主盛凌天也不敢打我的主意,你若是劫走了我的货物,恐怕是自寻烦恼,我已经礼让于你,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雄山见康老神色自若,不似说谎,而且他竟然知道自己是盛凌天的人,心中已经打了退堂鼓,但是在兄弟面前,口里却不能示弱:“你说的是真是假,有何证明?你以为你拿我们老大威胁我我就会怕了你?”他正愁找不到台阶下,瞟见众人身后的阿依和锦书,话锋一转道:“不过,看你这老头倒是挺识趣的,这样吧,我不劫你的货物,但是,我要她们两个!”他指向阿依和锦书。
一众商人哪里能忍这般羞辱,阿依更是气得想上去刺他几刀!
康老一扫刚才的和颜悦色,语声严厉道:“看来,你是非要和我们动手了?”然后转过身让大伙儿把武器都拿上。
刀疤男没有想到他们为了两个女人还真敢和自己硬碰硬,说道:“不过是两个女人而已,跟着大爷我吃香的喝辣的,有何不好?你们还非要来找死?”
阿依再也忍耐不住,跳将起来,手中的短刀朝刀疤男挥去,并且喊道:“我看找死的是你!”
雄山闪身躲过,吆喝道:“这小娘子居然还懂武功,脾气也不小,哈哈,老子我就喜欢这种火爆脾气的!”
阿依一招没中,并没有打住,转过身来继续向刀疤男刺去,她使的是一对短刀,弯如月牙,配合灵巧的身形,刀疤男捉她不住,竟是挨了她一刀。
雄山本无心伤她,只想将她捉住,不曾想肩膀被阿依划伤,勃然大怒,抽出一把连环刀,朝阿依劈去,这一刀来势凶猛、力道强劲。阿依大惊,退之不及,只得将短刀挡在胸前。康老知道这一刀阿依必是躲不过,一掌向刀疤男拍去,想逼迫他收刀自救,刀疤男刀口一撩,挡住康老这一掌,阿依趁此机会逃开。
“还真有两下子,兄弟们,给我上!货物也要,女人也要!”他招手说道!
“是,大哥!”
匪贼们正要上前,一串破空之声从身后的竹林中传来,几个匪贼蓦地中箭倒地,其余人一边抵挡一边往茶馆里退,雄山环顾四周,并不知道是何人躲在暗处,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他怒火中烧,对康老吼道:“没想到你这老狐狸还有帮手!难怪刚才有恃无恐。”他自知已然骑虎难下,前后都无退路,索性豁出性命,喊道:“弟兄们,给我杀!”这帮人平日过的都是打家劫舍、刀口舔血的日子,见到自己的弟兄遭人暗算,心中不但没有惧意,反而恼羞成怒。听到雄山的喊声,更是放开胆量,和沙陀商人冲杀在一起。
沙陀商贩虽然大多年轻力壮,但是毕竟不懂拳脚,哪里敌得过这些匪徒,立即有三个被砍倒在地,痛哭嚎叫。
一个匪贼向锦书抓去,阿扎一刀砍中他的手,他捂着伤口暴跳如雷,不顾鲜血淋漓,拿起身边的刀追击阿扎和锦书,状若疯虎。他一刀劈下,阿扎跃到一张木桌后,刀刃劈进木桌里,差一点劈进躲在桌子下的茶官头里,茶官吓得目瞪口呆,晕倒过去,他身侧的阿杰也是瑟瑟发抖,拉着茶官往后面的木桌下躲。
雄山提着连环刀朝康老攻去,这把刀刀身宽大,刀背带环,连砍带劈,加上刀上的环扣叮玲作响,看上去虎虎生风。康老虽然身手不弱,但是从商以后武功荒废已久,再加上上了年纪,只能勉力支撑,节节退后。阿依见父亲敌不住,忙冲上来帮忙,她行动敏捷,一对短刀可撩可扎,缠斗之下,刀疤男却是难以占得上风。
这时,雄山听到身后传来弟兄的惨叫声,他转头一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七八个黑衣蒙面人加入战局。这些黑衣人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身手了得,他们作战分明,配合默契,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队伍。
雄山见对方来的帮手这般强势,心中骂娘,今日真是阴沟里翻船了。他气势一弱,招式也露出破绽,康老和阿依抓住机会,一掌击在他的后肩,一刀刺进他的前胸,他受此重伤,没有后退半步,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叫出声,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脸上的那条疤痕随着他的面部肌肉颤抖,像是一条蠕动的蚯蚓,他抓住阿依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一刀劈下,康老见状合身扑到阿依身前,将她推倒,阿依倒在地上,随同她倒下的还有一条流着鲜血的胳膊,血溅在她的脸上,她大叫道:“阿爹!”
康老的左臂被劈下,但是他的右手一掌拍在阿依刺于雄山胸口的短刀上,短刀穿过雄山的胸腔钉在树上。雄山倒地气绝身亡。康老也支持不住,站立不稳。锦书跑过来扶住康老,帮他按住伤口,阿依也爬起来护在康老身旁。
匪贼见雄山身亡,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一个人一旦不再害怕生死,那么他被激发出来的力量一定不可小觑,因为你要比他多花一半的招式去保护自己,而他,每一招都是杀招。黑衣人没有想到这帮匪贼浑不要命,竟是被砍伤几人。
康老坐在凳子上,锦书撕下一块裙布帮他暂时止住血,他心中也满是疑惑,自己和这帮黑衣人并不相识,他们为何会帮自己。正忖度间,却见阿扎被一个黑衣人杀死,康老大惊,原来他们并不是帮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康老对身边的锦书和阿依道:“你们两个快趁乱骑上马逃吧,回去把这里的事告诉族长。这群黑衣人并非善类,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阿依挥刀击退一个匪贼,说道:“阿爹,要走一起走!”
锦书也道:“我也不走!”
康老生气道:“阿依,你要还是我的女儿就听爹的话,难道你想要族人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吗?”他又突然语调慈善:“阿依,你从小就不听爹的话,这次听爹一次好吗?
阿依心中知道康老说的是事实,可让她丢下爹独自逃跑,却是千难万难,她哭着跪在康老面前泣不成声说道:“阿爹,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偷偷跟着你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康老叹口气,擦去阿依脸上的泪水说道:“这又怎么能怪你呢?你是爹的好女儿,选择活下去有时候比死亡更难,快带着锦书一起回沙陀,不要白白牺牲!”
“阿爹!”她看看锦书又看看爹,心中虽然万般不愿意,却还是决定听爹的话,如果此刻她一意孤行,阿爹和族人将死不瞑目。她一咬牙,站起来拉着锦书就往缚在榕树边的马匹冲去,她推着锦书说道:“快,快上马!”
然后一矮身躲开黑衣人的一箭之后翻身坐在锦书后面,她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的脸上是赞扬的微笑,她泪眼迷蒙,向着阿爹点了点头,拉动缰绳,“驾”地一声,纵马狂奔。
两个黑衣人见阿依和锦书乘马逃去,正想追赶,康老站起来,一脚踢起身边的椅子,椅子不偏不倚朝他们飞去,他们见椅子砸过来,只得后退,一脚将椅子踢得粉碎。
康老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为了让阿依和锦书逃得更远,他拼死过来缠住这两个黑衣人。他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头上汗珠滚滚而下,撑得几招之后终于被击中心脏,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其余的匪徒和沙陀商贩也都全部被杀死,黑衣人也损伤不少,他们聚在一起,看着阿依和锦书绝尘而去的方向,其中一个毫无生气的声音说道:“把我们这边的尸体处理掉,回去禀告宗主,目标已经逃去沙陀了。”
天色暗下来,呼呼的风声伴随着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茶馆周围只剩遍地的尸体,死亡般静谧的空间里传出一声响动,茶馆背后的草丛里走出两个人,茶官和他的儿子阿杰,两人望着面前的残酷景象,相互搀扶着越走越远。
沙陀分布在金娑山以南,蒲类海以东,因其境内有大碛因以“沙陀”为名,与回纥、吐蕃、粟特接壤。因为地处偏远,更增添了沙陀的神秘色彩。据说他们拥有着古老的巫术和幻术,由神邪看护,这一任的神邪正好是族长担任,族长年过半百,又加之事务繁多,已经力不从心,所以才提前举行选拔大赛。
骄阳似火,在这片少有人烟的西北地带,一匹马在大漠里狂奔,马上坐着的两个人正是阿依和锦书。她们一路马不停蹄,甚至不敢多作休息,马的嘴里已经开始冒出泡沫,大口喘着粗气,阿依轻轻抚摸着马的头道:“马儿啊,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然后指着前方一座矮岩对锦书说道:“姐姐,翻过那座小丘就到了!”
锦书朝那座矮岩望去,只见露出地表的岩石上,一块孤立突起的岩石形如巨大的“蘑菇”。锦书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的山石,说道:“妹妹,那岩石怎么长得如同蘑菇一样,是什么能工巧匠才能雕刻出来?”
阿依本来因为父亲惨死,自己又被追杀,心情极差,每每想到父亲的面容就泪水迷蒙,此刻听锦书说这是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也忍不住想笑,解释道:“姐姐,这个啊,不是雕刻出来的,是风吹出来的,叫“风蚀蘑菇”,在风沙强劲的地方,露出地表的岩石易被风蚀成奇特的外形,日积月累,就形成了蘑菇的样子。”
锦书这才知道,原来这种风景是大漠特有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姐姐我真是闹笑话了。”
阿依说道:“我们沙陀地处偏远,又有大半土地都是沙漠,条件比不上中土富足,但是族人们都是热血心肠,也没有汉人那许多规矩,姐姐定会喜欢的。”
“阿依妹妹这么说,姐姐我都心生向往。”
两人正说着,已经到了沙陀地界,起先见到的是越来越多的木头房和毡房,进到城里,便是一幢幢的住房,多为长方形,开了天窗,屋顶平坦,晾晒着瓜果和粮食。门口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贩卖,寻常如蔬菜水果,香水挂件;贵重如各种皮毛,美酒玉石,甚至还有骆驼马匹。街市上汇集了多个种族的人,好不热闹。
阿依和锦书骑马至一户大宅前,这便是阿玲从小生长的家。宅子建筑风格不同于普通人家,集合了汉和突厥等风格,正门上有一牌匾写着“琉璃府”几个大字。
“就是这里了。”阿依对锦书说道。
大门敞开着,仆人家丁们为了神邪大典忙里忙外做着准备,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正好出门看到狼狈不堪的阿依和锦书,阿依也看到这名妇女,下得马来扑到妇女怀中失声痛哭:“塔娜姑姑,我阿爹他......”
塔娜见她泣不成声,又见她和身后的女子满身伤痕,知道出了大事,忙说道:“阿依,先别哭了,咱们先进屋再说。”她扶着阿依对锦书说道:“姑娘,你也快进来吧!”锦书一点头,默默地跟在后面。
“琉璃府”内部极大,构造和汉族一般,有院坝,厅堂,厢房等。但是屋内摆设却是异域风情,墙上挂着壁毡,壁毡上是各种图腾,就连桌上的花瓶里也是美丽的锥羽作为点缀,地上铺地毯,色彩鲜艳明丽,锦书看得眼花缭乱,这“琉璃府”比长史府还气派百倍。
塔娜已经着人去请族长,又叫人去准备饭菜,请大夫,烧热水。
三人坐下,塔娜等阿依情绪平复后才问道:“阿依,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你阿爹他被贼人杀害了,路上发生了什么?”
阿依正要回答,族长已经匆匆赶来。族长已经五十多的年岁,看上去精神锼烁,目光如电,浑身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又有令人亲切的慈祥。
阿依见族长来了,涩声道:“大伯!”
族长见阿依这副模样,心中已然猜了大半,他只希望没有他想象的糟,沉声说道:“阿依,你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们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两天前,行至申时,大家伙儿都累了,就在一家茶馆里休息,后来一群匪贼拦住了去路,阿爹给了他们钱,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不抢我们的货物,可是要抓走我和锦书姐姐。”她一指身边的锦书道:“这位就是锦书姐姐,她被恶人迫害,差点死在路边,我们把她救下来,我和她已经结为金兰姐妹。”
锦书站起来行个礼道:“族长大人,要不是康老伯和阿依还有大家救了我,我早就命落黄泉了,却不想。”她想到康老和大家都被贼人杀害,落下泪来。
“嗯,你坐下吧,不必多礼,既然阿依已经和你结为姐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叫我大伯就行。阿依,你接着说。”
“后来,我见他们欺人太甚,就和为首的匪头打了起来,他也下令将我们全部杀尽,我们敌不过,苦苦支撑,这时候来了一群黑衣人,他们把后面的匪徒全杀了,我们以为他们是来救我们的,没想到他们见人就杀,根本就是贪图我们的货物。阿爹明白以后,叫我和锦书赶紧逃回来禀告您,他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我真是太没用了!”阿依突然跪在族长面前大哭道:“大伯,您一定要为阿爹报仇啊!”
族长听完坐倒在椅子上,悲伤之情溢于言表,他就这么个弟弟,从小相依为命,两兄弟感情极深,甚至成家以后都一起住在“琉璃府”。本来都是到了享天伦之乐的年纪,却遭遇这般横祸,他痛心之极,悲痛之情又化为愤怒,他对阿依问道:“阿依,你可还记得这帮匪徒和黑衣人的长相和特点?都给我细细的说。”
阿依回忆道:“那个匪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起来凶神恶煞,叫雄山,黑衣人都蒙着脸,看不见样子,但是他们武功很高,行动井井有条,训练有素。”她想了一会儿道:“对了,我听阿爹说到一个叫盛凌天的。”
锦书也说道:“我也听到了,这个盛凌天好像是这帮匪徒的老大!”
“盛凌天!”族长一拍桌子,茶水溅出。
锦书扶阿依站起来,阿依问道:“大伯,这个盛凌天是谁?他怎么敢抢我们的货物?”
族长道:“据说这盛凌天是前朝死囚,朱温篡唐以后建立了大梁,兵荒马乱的,这些死囚哪儿有人去管,他就带着一众囚犯逃到江南吴越一带打家劫舍,扩建势力,现在已是最大的路匪了,他黑白通吃,跟着他的又是些不怕死的人,所以没人敢去惹他,也没人想惹他。我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他竟然欺负到我们头上,我也定然要为你阿爹和死去的族人们讨回公道!”他对塔娜说道:“你去通知各位长老,请他们到内阁集议。”
塔娜应声出门。
族长又对阿依说道:“你和锦书先去吃点东西吧,伤口也去处理一下。我会派人去你说的那个茶馆调查的,我不会让你阿爹死不瞑目。下去吧!”
锦书和阿依吃完饭,清洗干净后,阿依带锦书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在二楼,视野开阔,房内布置温馨。
锦书赞叹道:“妹妹,你的房间可真漂亮!”
“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住,这儿也是你的房间了。你要是觉得挤,就再给你安排一间。”阿依整理着被褥说道。
“不用不用,这里就很好了。妹妹,你快坐下来,我帮你擦药。”锦书把大夫开的一箱药放到床头。
阿依乖乖坐在床上,锦书帮她退去上衣,她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加起来有八九处,这些伤口布在阿依白如凝脂的肌肤上,看上去格外令人心疼。锦书小心翼翼帮她擦药,生怕弄疼了她。
“小时候练武受伤或者骑马摔伤了,娘亲也是像姐姐这样帮我擦药。”
“阿依,我都没有听你说过你娘亲,今天也没有见着她,她也外出了吗?”
阿依摇摇头道:“我娘在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就剩下我阿爹和大哥,现在连阿爹也。”
锦书听阿依这么说,想到自己的身世,也不甚凄凉,说道:“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打仗了,一直没有回来。我娘后来也失踪了,我都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阿翁阿婆把我拉扯大,他们也寿终正寝,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间。”
阿依转过身抱住锦书道:“没想到,我们都是这么悲苦的人,所以上天派我们相遇,彼此照顾。”
锦书记事以来,除了阿婆,还没有人这么抱过她,心中感动,又想到怕碰到阿依伤口上的药,轻轻推开她说道:“阿依,你看,药又给擦我衣服上了,快坐好,我重新给你涂。”
阿依坐好,锦书道:“阿依,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阿依惊道:“你怎么想学武功?”
“小时候,阿翁只教我一些简单的拳脚,经历了这么多我才明白,不会武功,只能被别人欺负,我不但不能保护你们,还成了大家的负担。”锦书自责道。
“姐姐,你不是负担,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也和阿爹一起去了。我的武功也不好,练功的时候常常偷懒,不过我大哥武功很好的,我让他来教你好不好?”
“咚咚咚!”
两人正说着,门响了。
“阿依,你快把衣服穿起来,我去开门。”锦书走到门边,等阿依把衣服穿好后才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子,身形修长,他的肤色很白,隐隐有光泽流动,如同阿依一样,眉高眼大,鼻梁挺直,却不似文弱书生,反而透着股凌云壮志之气。
他见来开门的人并不是阿依,而是一个陌生女子,有些语塞,问道:“阿依,她在里面吗?”
“公子便是阿依的大哥吧?我常听她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大哥,你来了?我给你引荐,这位是我的金兰姐妹,何锦书。锦书,这就是我大哥,康执。”阿依跳到执面前说道。
执有些不好意思道:“锦书姑娘,你过奖了。我们沙陀人没有那么拘谨,你以后叫我执就行了,我就叫你锦书吧。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千万不要客气知道吗?”
锦书点头道:“那我还是叫你执哥哥吧。”
锦书和阿依让进执,三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沉默的气氛在空气里发酵。
执先打破了沉寂,说道:“阿依,族长已经告诉我阿爹的死讯了,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也一样,但是一昧的伤心是解决不了事情的,是懦弱者的表现。换做以前的我,或许我早就崩溃了,但是,我还有个妹妹,为了她我必须坚强。”
“大哥!”阿依扑到执的怀里哭起来,哭了一会儿似想到什么,又把眼泪擦干,说道:“大哥说得对,伤心是懦弱者的表现,我们还要为阿爹报仇雪恨呢!”
执担心地问道:“我听说你受伤了?”
“都是些小伤,锦书已经帮我上了药,大哥,神邪选举大赛还有多少日举行?”
“还有七日,现在最要紧的是查出杀害阿爹的凶手,那些蒙面人不知是什么来路。”
阿依说道:“为阿爹报仇自然重要,可是你也不能让这事儿影响你比赛,阿爹在回来的路上还说起此事,只盼早早归来,为你助威。”阿依想到再也见不到阿爹了,泪水再度在眼眶里打转。
“放心吧,我不会叫阿爹失望的。”
三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执担心她们太过疲累,身上又都带着伤,起身道别,让她们俩早点休息。她们奔波了数日,阿依身心疲惫,锦书更是月余没有睡过好觉,躺下一会儿就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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