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漠飞霜花1
翌日。
白谷丰将军鸣金收兵,二十万大军从南方高地沙仙域轰轰烈烈撤退,经历了一场血礼,高地沙民生凋敝,城内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白谷丰释放了一部分精壮,眼下除了极长时间休养生息,战后的重建也迫在眉睫。
白镜尧带着苏吉利和受伤的玉橙儿从侧方城门离开。
前一日苏吉利就做好了决定,他打算带着玉橙儿去城门外的镇子里养伤,直到她完全康复为止,当然这个决定并没有和玉橙儿商量过,玉橙儿知道的时候自然也是一百个不愿意,可她没有话语权,只得乖乖躺在马车里,任由苏吉利带着她一路颠簸。
侧方城门出来后不久,他们再次经过墓碑般肃立的土屋镇,几日前,他们就抄近道从这条路的尽头翻进城墙,而经过这里时,他们还在一幢不起眼的屋子里邂逅了一个不起眼的书生。现在高地沙战败,这条路连最后一点虚弱的读书声都听不到了。
“不知道里面那颗小石子怎么样了。”苏吉利有意无意地道了一句。
马上的白镜尧神色丝毫未变,眼睛始终观向前方,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
“吁——”已经走过沙砾仙君家门前二十多米远的他还是停了下来,他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然后扔给苏吉利,“吉利,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过了一家布店后有间客栈,你带着姑娘在那里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晚些时候来找你。”
苏吉利不解,“尧兄,你这西霄宫的玉佩……”
“那客栈是大哥埋在高地沙的暗桩,你拿我的玉佩去,他们知道怎么做。”
“原来如此,谢了。”苏吉利点点头,随后架着马车朝前方驶去。
苏吉利离开后,白镜尧从马上下来,缓缓走到那幢熟悉的土屋前,土屋大门紧闭,他抬手敲了几下,门内无人答允。
白镜尧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此刻,这间不大的屋子安静得很,即便整座城池都还在沉睡,但这间屋子里散发的气息,却要比外面更加死寂。
屋内的一切就和几日前来时一模一样,昏暗、清香、有条不紊、一尘不染,白镜尧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干净的书案上。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本抄了一半的手册,手册上的字是少年沙砾留下的,白镜尧翻了几页,嘴角忍不禁轻轻一咧,没想到这气若游丝的少年还能写得这样一副遒劲有力的字来。
“不错,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他合上手册,忍不住赞了一句。
只是话刚落,屋子里的气息就有了一丝波荡,书册的封面也随之颤动了一下,白镜尧会心一笑。
就在此时,一支利箭身后飞来,如流星般朝白谷丰背后刺去,白镜尧仰头一翻,在空中转了半圈,轻捷地落到地上,手里还抓着身后射过来的飞箭。
他拿起一看,是一支弩箭,弩箭上还沾着一些黑色的粉末。
白镜尧余光撇向身侧,邪邪一笑,“班门弄斧。”弩箭被扔在了地上,倏地,他又一个大步流星飞到侧方,将藏匿于架子后面的人一把锁了喉,被锁喉的男子正是沙砾仙君。
沙砾没有反抗,只是喘着粗气,手里死死抓着一把粗劣的弓弩,细碎凌乱的刘海垂落在他额前,两颗眼球中泛着熊熊烈火,那眸子虽然看人恶狠狠的,却不带任何邪念。
白镜尧望着眼前少年,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少年求饶。
两人对视了几秒,白镜尧的另一只手缓缓移到沙砾身前,随后拿走了他手里的弓弩,见沙砾依旧没有反抗,便松开了他的脖子。
“你这小仙君是白眼狼成精吧,本座救了你,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说着,他把玩起手中的弓弩来,“这么粗鄙的东西,你怎么也好意思拿来偷袭本座?”
沙砾摸着自己的脖子终于说话了,“你虽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我高地沙如今国破家亡,都是拜你们所西霄人所赐,我族大义当前,我沙砾发过誓,绝不放走任何一条西霄狗!”
“哈哈哈哈……”白镜尧仰天长笑,转瞬间又目露前所未有的犀利,“信不信本座现在就把你的舌头拔了?”
“那就多谢了!”这个高地沙小仙人依旧无所畏惧,“我这条贱命被你所救,即便活着也是一生耻辱,大人既然命不久矣,我沙砾也绝不苟活,待你死后定会自我了断!”
“命不久矣?”白镜尧好奇,“有意思,你倒说说看,我怎么个命不久矣了?”
“这弓弩乃鹿吴之山蛊雕的椎骨所所化,上面还有高地沙大巫师下的蛊毒,没有外人可解,你方才徒手拿它,上面的蛊毒会通过皮肤渗透进你的血液,用不了一炷香时间,你的全身筋脉就会被蛊虫啃噬殆尽。”
“早闻高地沙人,个个善用毒物,今日看来,是我轻敌了。”
“前几日大人解了我体内九度蓝蛛之毒,小仙大恩不言谢,可惜你我立场不同,效命的仙族不同,也莫怪小仙无情。”
白镜尧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处确实出现了一道深深的黑印,他神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哎。”只能叹息,“就不该救你们这些南方人,没良心啊。”
可是,修为翻他几千个跟头的白镜尧又怎会在这样一个柔弱的小仙人家里翻船?还未过半炷香,他手掌处的黑印就开始缓缓蠕动。
“确实有些痒。”白镜尧淡定地甩了甩自己的手,像是在驱赶蚊子一般。很快,他手中的伤口不断向内聚合,一点一点,黑印变淡,伤口变窄,甚至在感受不到任何仙力涌动的情况下,掌内的黑印就完全愈合了,一股黑烟顺着他的指头渗了出来。
白镜尧耻笑,“你这破玩具连本座的头发丝都打不过。”
“怎……怎么会……”沙砾看傻了眼。
“毒是好毒,可惜你的敌人是本座,本座家就有一只蛊雕,那蛊毒根本伤不了我,还有你所谓的大巫师,在本座看来,跟你水平也差不了多少,还是再修炼修炼吧。”
“你!”他退了一步,“你究竟是什么?”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本座告诉你也无妨,本座名叫白镜尧,在西霄,人人都唤我一声——三公子。”
“白镜尧?”沙砾的脸色顿如青天霹雳,“你是西霄上仙的儿子,白谷丰的弟弟?”
“无错。”他道。
沙砾一下跪倒在地,随后朝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他颤抖着身体,痛苦道,“有劳大人把弓弩给我。”
“还不死心?”
“我想自己做个了结……”
这个回答让白镜尧十分意外,但白镜尧也没有为难他,将手上的玩具扔给了地上男子。
沙砾拾起地上的弩箭,将它插上矢槽,拉弦、挂钩,最后将箭头对着自己的脖子,闭上眼睛,他努力咽了一口口水,轻声道,“若有来生,我再报答大人救命之恩。”
说罢,少年没有犹豫,干脆地扳动了弩机。
“啪塔”一声,弩箭顺着弩壁的矢槽飞了出来,瞬间穿透沙砾的脖子。
沙砾身体一凉,躺倒在地,这回他的愿望终于达到了,在西霄人羞辱他之前,他终于给了自己一个善终。
万籁俱寂,时间都因为这一声弩箭的声音凝固了片刻,窗外觅食的一群烈鸟也跟着飞上天空一阵哀鸣。
但很快,沙砾却感受到了灼热的地板正烘烤着他的背脊。
良久,他不甘心的睁开眼睛:眼前并不是焰沙河的鬼门关,而是自己家的房顶。是的,他还是没死成。
“姓白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戏弄我。”沙砾大怒,“为何不让我死?”
方才弩箭射出的一瞬间,白镜尧用仙力化去了它的威力,还将弩箭变成了一道光。“你还挺倔,我都走了几天了你不死,就非得在我面前死,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沙砾从地上坐起,不语,右手举到背后,用仅存的一点仙力拉出一支毒箭,装上矢槽,对准白镜尧。
白镜尧面不改色心不跳,眉宇间充斥着星月交辉的精芒,任凭沙砾的弩箭再次朝他袭来,沙砾从来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因为他知道,他根本伤不了眼前这个男人。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本座将你救活,不是要让自悔一生,而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将来为南方仙域重建尽一些绵薄之力。”
沙砾低语,“屠我族城池,还要我族重建,你们简直太可怕了。”
“若真想跟本座一较高下,万年后待你仙力精进,再来西霄宫找我。”说罢,他从门口走了出去。
白镜尧一席银白色锦袍,墨玉青丝高高束起,如琼枝一树,顺着这座城池仅剩的余晖,还有门口那条望不到尽头的路,他骑着战马逐渐消失在小仙人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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