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道轮回

第60章 天道轮回

高云云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攥紧了握着丈夫的手,发觉那只骨棱分明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她盯着城防使那双阴冷的三角眼,心缩成一团。然求饶是没有用的,她紧闭嘴唇没有说话。

李彦绅问刚刚走进院子的一个武将:

“有没有找到孩子?”

“报告大帅,没有,除了这个院子,全都搜过了,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前院,没有孩子。”

“搜这里,把人都带过来。”

一群士兵进到这个院子里的所有房间,乒乒乓乓、翻箱倒柜地搜了一会儿,纷纷空着手出来。香雪的房间里也进来了两个士兵,匡嗣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听动静知道箱子都打开了,床也翻倒了,骂了两句就离开了。高栓柱等内侍和府兵被押进院子。秦公公问这群人:

“咱来是奉旨行事,要的是李赞华一家人,和你们没有关系,只要说出来那孩子在哪里就放了你们。出了大门你们就鱼归大海,鸟上蓝天,想去哪去哪了。”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李彦绅道:

“要是找不到孩子,皇上不干,老子也决不会善罢甘休,只能拿你们所有人的命来抵。”

还是没有人说话。李彦绅对一个圆脸的府兵勾了勾右手食指:

“你出来。”

圆脸愣了片刻,无奈地朝前迈了两步。城防使抽出身上的佩剑,用另一只手在剑锋上来回抹了抹,道:

“你说,说了先放了你。天下这么乱,只有命是自己的。李赞华对你们很好吗?为了他的小崽子你连命都不要了吗?说吧,去哪了?”

圆脸哀求道:

“将军饶命,我不想死,可我真的不知道小王子在哪,要是知道一定告诉你们。”

李彦绅又招手让他走得更近些,冷着脸一下出剑刺进他的前胸。“啊”的一声从许多人的口中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连秦公公都张大了嘴。高云云撕心裂肺地大叫:

“不要啊!”

圆脸瞪着眼睛,仿佛不相信似地看着刺他的人,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前胸,血好久都没有流到厚厚的棉袍外面,只有那柄拔出来的宝剑上滴着鲜红的液体。他蜷缩着身子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了一阵就断了气,身体松软下来,平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

从房檐缝隙里看着这一切的匡嗣吓得浑身发软,生怕王妃嚷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她如果只是替下人们求饶还好,不过是毫无用处而已,就怕她央告下人们交出孩子,让杀手察觉孩子就在府中,那不但救不了这些人,还会带来更大的灾难。万幸她没有喊下去,似乎是攥着她手的耶律倍制止了她。李彦绅又点着另一个年纪看起来最小的府兵,让他站到前面来,年轻人吓得浑身发抖直往后躲。高栓柱站了出来,走到躺在地上的圆脸身边对城防使说道:

“你别问了,他们真的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那孩子是娘娘前两天派我悄悄送出去的。”

李彦绅满腹狐疑:

“你胡说,送去哪儿了?”

“我没有胡说,我只想活命。到了这个时候,王公高官、黎民百姓都在逃,难道王爷就没想到?王爷自己不怕死,却想给孩子留条后路,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不对。孩子送给一个来府里做过裁缝活的好心女人了,你们要找我带你们去。”

这是匡嗣教给小栓子的,他想的是,如今百姓四下逃生,哪里去找?就算想找也得看还有没有时间。只要咬死这种说法,说不定就能过关。

李彦绅骂道:

“小杂种,知道老子没工夫去找是吗?编出这种瞎话骗人。来人,把这些人一个一个砍了,让这小子看着,他一定知道,看他说不说。”

栓柱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离城防使只有一步之遥,冷不防冲上前去,趁着那个家伙一愣的功夫,劈手夺过那柄带血的利剑,一只手抓住李彦绅的衣襟,一只手将剑抵住他的喉咙。被抓的人虽然有两只手,却因为剑尖已经刺破皮肤,就在喉管边上,他生怕持剑的人手一颤自己就断气了,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栓柱道:

“我不想杀你,不要逼我,快下令,放了院子里的人和王爷、王妃,不然我一剑刺破你的喉管,神仙也救不了你。”

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着院子,却都不敢动,眼睛全盯着城防使,李彦绅梗着脖子喊:

“别,别动手,有,有话好好说,你把剑挪开一点。我,说不出话来,怎么下令。”

“呸!你说,不说杀了你。”

“杀了我你也跑不了,你们所有的人都得死。别瞧外面怎么乱,这里还是我说了算。你以为我怕死吗?怕死早跑了。行,我不要小孩儿了,你放手,行不行?”

“不行,把人都放了,我就放你。”

“你以为我信?我放了人你还是要杀了我。”

“栓柱哥,小心!”

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一支箭射进了栓柱的后心,就在他身子一晃,稍一分神的当,李彦绅身手敏捷地跳开,反手夺下宝剑朝他的心窝刺了进去。

“小栓子!”

耶律倍和高云云同时大喊,俘虏们也都边喊边往前冲,士兵们用刀剑将他们拦住。秦公公小声对李彦绅道:

“算了,就说没有找到孩子,皇上还能怪咱们不成。别再耽误工夫了,赶快回去复命要紧。”

李彦绅用士兵递过来的汗巾捂着脖子,狠狠地踢了已经没气的小栓子几脚。骂道:

“晦气!”

老太监做了个手势,一个小内侍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摆着一只壶两个杯子。耶律倍看了眼前的一场杀戮,更加心如死灰,二话不说端起其中一杯,高云云满脸都是泪,端起另外一杯,对秦公公道:

“李从珂要的是我们的命,我们给他,这些人没罪,求你放了他们吧。”

她又转脸对丈夫笑了笑,仰头把酒喝了。耶律倍紧紧搂住妻子,也把酒喝了。

秦、李命人将二人的尸体装上一辆事先准备好的青布牛车。离开之前,李彦绅指着那群被看押的人命道:

“把他们关进那间屋子里,放把火,烧干净。一个不许放跑!忠心护主不是吗,去为主子殉葬吧。”

闰十一月二十六日,大雪纷纷,北风呼啸。这是三九的最后一天,差不多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白蒙蒙的太阳毫无暖意地斜斜挂在东天,洛阳宫城北门的玄武楼上,大写着“唐”字的黑底金字大旗在风中猎猎飞舞。既不是早膳也不是午膳的时间,城楼的殿阁里却摆了一桌酒席,桌子上摆了几副酒杯碗筷。正中间显眼地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带鈕的金镶玉大印,这便是那个来自秦代辗转上千年的传国玉玺。座位上没有一个人。在北面望向城外的窗边站着身穿龙袍,头戴冕冠的皇帝李从珂。大太监秦继旻站在他的身后,用一如往常的口气毕恭毕敬说道:

“皇上,奴才还是那句话,快走吧,还来得及。晋兵前锋刚到,城还没有围严,奴才护着陛下走。御林军还在,陛下想去哪,他们都会扈驾的。李彦绅率领守城军在守城,总能撑上一段。这里的木柴火油不白准备,万一守不住,李彦绅会一把火把这儿烧个干净,让叛贼以为都烧了,也就死心了。”

李从珂眺望着北门外不远处黑压压的军队,想到两年前的情形,那时是自己站在城外,率领着数万大军兵临洛阳城。时间一晃而过,如今轮到自己同样也是被反叛的军队逼到绝境。我叛人,人叛我,谁有军队、有实力谁就可以争当皇帝,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自己重金收买军队,石敬瑭贿赂契丹人,这就是天道轮回吧,只是来得何其速也。他缓缓说道:

“别说这些了,朕明白你的苦心。御林军吗?军饷发不出去,他们能跟朕走到哪?城防军现在还在守城,等到晋军的进攻开始,还能剩下几个人?”

“陛下!”

“别说了,酒准备好了吗?”

“陛下,准备好了。”

“看你,哭什么,朕心里坦然得很。争天下就是你死我活,石敬瑭叛乱,朕不能不杀他的兄弟和儿子,那就是和他不共戴天了。如果朕打胜了,死的就是他和他的全家、全族。如今他胜了,死的就是朕和朕的一家。朕唯一不甘心的,就是这个王八蛋不是凭本事,而是靠契丹人。你杀了李赞华,把他带到这里给朕陪葬,总算出了这口恶气。秦公公,待会儿你点着火就离开,朕的后事还要靠你,以后有空还要来朕的坟前烧柱香呢。”

“皇上,这都是为了什么呢?皇上,走吧!不要御林军,不要军饷,只带上皇后和重美,再带些金银,坐一辆马车悄悄走,老奴服侍陛下,隐姓埋名做个老百姓。”

“朕走,其他宫眷们怎么办?朕对不起他们,只能陪他们一起上路。到了这个时候,不怕和你说句心里话,朕当年不该杀李从厚的四个儿子,那最小的还不到一岁呢。不是朕心狠,是必须这样,就像朕宣布造反,李从厚杀了重吉和惠明(李从珂的儿、女)一样。然义父待朕不薄,鄂王(李从厚最后的封号)没有其它恶行,四个儿子同日被杀,孔皇后心碎而死。朕近来常常梦到他们,这是不是报应呢。”

“皇上,有人来了。”

李从珂回过头来,看见宫女搀着曹太后,儿子李重美挽着刘皇后的胳膊走进殿中。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随他从凤翔起兵的马军都指挥使宋审虔。皇帝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今早他下令所有宫眷都到这里集合。这个时候来干什么,不问可知。他不知道谁会来,因为现在不但诏命出不了宫墙,连在宫墙里面也不再有权威了。李从珂已经做好了谁都不来一个人赴死的准备,见到有人来反倒有些吃惊。待到看清来人,脸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哀伤。

他先走到宋审虔的身边,拍着他的肩头道:

“你怎么来了,跟着朕还没有跟够吗?”

武将像平时那样一挺身,朗声答道:

“卑职负责保卫宫城,听到皇上的诏旨就来了。皇上答应过的,不论到哪都带上卑职。”

皇帝走到太后面前,他对这位李嗣源的皇后从来都没有真正尊重过,只是为了面子才封为太后,见她同来赴死倒有些出乎意料,嘲讽道:

“太后也来了?石敬瑭是长公主的驸马,太后怎么不等他进城呢?”

石敬瑭新封的皇后李氏是曹太后的亲生女儿,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用拐杖咚咚戳着地面,嘶哑着嗓子费力说道:

“我老太婆活得太久了,亲眼看着你们李家从朱温贼子手里夺了天下,凭着武功建了铁桶一样的江山,为前面的李唐续了同样李姓的后唐。谁知李嗣源一个,你一个,一次又一次养子夺位,闹内讧,自相残,好好一个天下十几年就玩完了。好了,现在姓石的改朝换代了,作为李家人,我还有脸活下去么?王淑妃刚才也是这样劝我,我说儿子、孙子都死了,我活着干什么。我让她不要来,许王是明宗最后的一点骨血,能活就要想法子活下去。”

王淑妃是李嗣源晚年的宠妃,她的儿子许王李从益现在才七岁。曹太后恨透了眼前这个夺了丈夫立的嗣君之位的人,但养子夺位正是她的丈夫李嗣源开的先例,她把两个人都骂了进去。李从珂羞得满脸通红,装作没有听见,转脸去看自己的皇后刘氏,这个女人还是那么漂亮,然平时的骄横强悍之气一扫而光,满脸泪痕倚在儿子的臂弯里,恨恨说道:

“皇上,臣妾陪你去死,咱们地下还做夫妻。你下令把这座皇宫烧了吧,不能便宜了乱臣贼子。”

李重美一把抓住母后的胳膊,大声说道:

“不,父皇、母后,到了这个份上,烧宫殿有什么用?烧了石敬瑭就不会重建吗?用的还不是老百姓的血汗。不如留下,也算是给百姓积点德吧。”

李从珂的鼻子一阵发酸,这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也是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这孩子从小善良仁慈,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只因为自己这个当爹的作孽,就要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死去。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的王妃没有来。听说她已经怀了身孕,现在他只求她们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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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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