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迎刃而解

第79章 迎刃而解

经过一个夏天不分昼夜的奔波辛苦,耶律倍的陵寝终于造好了。在这段时间里韩匡嗣可谓殚精竭虑费尽了心机,既要让东丹王能瞑目安息、他的亲人后代得到慰籍,又要让仍然放不下忌惮之心的人消除疑虑、让太后和皇帝略存颜面,这个分寸实在不好拿捏。好在匡嗣头脑灵敏聪明能干,这并没有难倒他。陵地最终选在了医巫闾山东麓的青山绿水之中。这一带清幽奇峻流水淙淙,西高东低,三面环山。陵墓坐西向东,雄峰在后,诸岭环抱,东边面向一览无余的广阔平原。回头西望,一片雄伟的山峦之巅就是东丹王曾经流连忘返的望海楼。匡嗣是个无书不读的杂家,认定这里是一个“后有靠,侧有障,前有箕,近有水”的龙脉之地。当然这话除了有一次面对王妃一个人的时候提了一句,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问起来为什么选中这里时,只说这是一个隐蔽幽静的无名之地,最适合东丹王这样胸怀恬淡的天皇贵胄安寝。

王妃心满意足,对匡嗣说道:

“东丹王应该能安息了,这里也是我最好的归宿。”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匡嗣有很多时间和王妃单独相处。等相互有了更多的信任,话说得更加坦率之后,王妃细细地问了耶律倍在洛阳的情况。她说很庆幸那几年东丹王身边有高美人这样的情投意合的伴侣相陪,让他直到最后走的也不孤独,可惜没有找到她的尸骨。也感谢香雪对这一家人始终如一有情有义的照顾服侍。王妃知道匡嗣娶了香雪,真心祝福他们的婚姻美满幸福,还找出一件价值连城的珍珠项链要匡嗣送给香雪,说是当初东丹王送给她的,算是她这个主母送的陪嫁。匡嗣推辞不过收了。他几次都差点说出道隐的下落,终于还是忍住了。现在的王妃就是想帮也帮不到这个孩子,还是让秘密留在越少人的心里越好。

陵寝完工之后,择了一个黄道吉日举行了下葬仪式。全家人举行了隆重庄严但并不张扬的葬礼。王妃派人通报了朝廷,除了感谢没有提任何要求。太后从私库里拨了一千两银子,皇帝拨了五百两,李胡也拿了一百两助葬,命辽阳府和东丹国派人代朝廷参加。掌握实权的中台省左大相耶律羽之以公务繁忙为理由没有亲自前来,派了有名无实的次相大素贤带了五百两银子参加。倒是兀欲的异母妹妹阿不里携丈夫萧翰、兀欲的大舅哥萧安团赶来参加了。

阿不里三年前嫁给了萧翰,这位国舅贪恋阿不里的美色,并没有因为她的家道中落、娘家失势而放弃。他是述律平的内侄又是已故皇后的亲哥哥,受到朝廷信任,现在做到汉人诸行营都部署,是手握兵权的大帅。萧安团是阿古只的长子,也是太后的亲侄子。他和萧翰本来是同父同母,后来过继给二大伯萧室鲁,成了堂兄弟。他因为父荫和自己的能力,如今是御林军的主帅之一右皮室将军。

在郁郁大山中一座孤零零的坟茔旁举行的这场葬礼对曾经是太子、死时仍是人皇王、东丹王的耶律倍来说显得十分寒酸,坟陵没有名字,墓碑没有铭文,只刻着“东丹王耶律倍之墓”几个字。王妃和兀欲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肃穆郑重、从容不迫地按照祖制一一行着殡礼,程序进行得有条不紊。韩匡嗣的心却很不平静,他不仅唏嘘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废太子回归到一抔黄土,也发现历经挫折磨难,好像失去了一切的这一枝皇族血脉,依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辞别的时候到了,匡嗣要回皇都向主子和朝廷复命,临行前王妃在一个小侧厅里单独召见他,说道:

“韩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王妃尽管说,只要匡嗣做得到,一定在所不辞。”

“兀欲要去觐见太后、皇上,噢,还有太子,叩谢赐葬之恩。本来我应该亲自去的,可是最近身子不好,恐怕受不了长途颠簸,反倒给朝廷添麻烦,所以让兀欲代表全家。他年纪轻,没见过世面,你带他一起去好不好。”

匡嗣想,自己比兀欲不过年长几个月,说他年轻让自己带,岂不好笑。不过说到见多识广,这个却是当仁不让。恭敬道:

“王妃高看匡嗣了,匡嗣能伺候大王子去皇都求之不得,这一路沾光,一定舒服多了呢。”

“另外还有一件事想拜托。”

“王妃尽管吩咐。”

“我想兀欲这次去了就不必回来。他已经二十岁,该有个正经差事了。年轻人好动,总这么闲着不是回事,我不希望他变成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王妃,这个不妥吧。虽然东丹王不在了,可是朝廷并没有取消王号,王妃是朝廷任命的监国,兀欲是嗣子,有朝一日应该继承王位。我知道如今的东丹国国王没有什么政务要处理,可毕竟是堂堂的国王,怎么能说是闲着呢。”

王妃的嘴唇在茶盏的边上,好像用鼻子嗅着茶香,眼睛凝视着一尘不染的桌面,幽幽道:

“朝廷要是想让他继承王位早就下旨了,还会等到现在吗?我让他入朝就是表明放弃王位,只想好好做个臣子,而且就呆在皇上的身边,让他们放心。我想让他在安团手下做个武将,安团和他爹一样,是个厚道人,不会亏待兀欲的。”

匡嗣更佩服王妃了。东丹国是太祖皇帝建立的,国王逃了、独立没有了,但东丹国还是要存在,所以不得不保留王妃的头衔。然下一步怎么办?谁来继承王位?这终究是朝廷的一块心病。嗣子归朝,主动放弃继承权,东丹国就可以冠冕堂皇地寿终正寝了,这是送给朝廷一个台阶。他灵机一动说道:

“王妃明智。不过在下愚见,在皮室将军手下做个武将并不合适。既然入朝,就应该做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将来皇上高兴,还他一个王号都有可能,即便不是东丹王也是好的啊。”

侍卫是贵族子弟最好的晋身阶梯,忠奸明愚都看在皇帝的眼里,一旦被皇帝看中,就可以一步登天,比起在御林军隔着主帅等好几层强多了。兀欲做东丹王难免遭忌,但不等于不能封王,他毕竟是太祖皇帝的嫡长孙啊。王妃脸上显出难得一见的笑纹:

“封王不想了,御前侍卫当然好,可这更不容易了。进御林军安团说一说也许还行,御前侍卫这话谁来提呢。”

“王妃选的这个机会最好,千载难逢。马上就是太后的六十大寿,今年的永宁节一定特别热闹隆重。王妃备一份厚礼献给太后,太后见到长孙想起普天同庆唯有长子不在了心里一难过,一发慈悲就什么都有了。让兀欲当面求一求祖母,应该能行的。碰一碰运气呗,不行再说皮室军。”

王妃点点头:

“韩先生,你虽然年轻,见识就是不同。说起来你和这府有缘,你爹就是跟着东丹王的,虽然有些合不来,好在都过去了,你又不计较。你为人好,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势利眼。你爹就有本事,靠自己硬是做到宰相,你也错不了,将来兀欲还有要仰仗你的时候呢。”

匡嗣站起来鞠躬摇手:

“王妃这话折煞匡嗣了,匡嗣一个宫籍小子何德何能担得起王妃的信任呢。刚才王妃说有事拜托,是什么事呢,侍卫这事匡嗣可说不上话啊。”

“快坐,我怎么会求你做这种事。你出主意就够了,让兀欲自己对祖母说最好。我想求你的是,太后、皇上我都不担心,担心的是太子,他的心思细,眼睛还总盯着这里。你在太子面前如果能说得上话,能让他放过这一家人吗?”

匡嗣恍然,王妃看得比自己都清楚,从追杀东丹王、道隐到阻止逝者入祖坟都是太子作梗。她是怎么知道的呢?还是凭直觉猜出来的?匡嗣坦诚道:

“王妃,匡嗣如今在太子那里已经失宠,说不上什么话了。不过也许有机会提醒他,这一枝不会和他为敌。我了解他,知道用什么办法能说动他。”

第一片秋叶飘落的时候,匡嗣就和兀欲一起出发了。为了赶上太后的六十华诞,他们朝行夜宿快马加鞭。一路上匡嗣像仆从又像兄长,尽力将兀欲照顾得舒服惬意,让他似乎找回了小时候做太子世子时的尊崇荣耀。兀欲越来越喜欢匡嗣,把他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心腹。

他们的路没有白赶,到达的正是时候,皇都正在张灯结彩庆贺太后的六十大寿。

如今皇帝的心情好像扫尽阴霾晴空万里。平定了一场凶险叛乱之后,石敬瑭控制住了中原局势,在宰相桑维翰的辅佐下继续推行“推诚弃怨以抚藩镇,卑辞厚礼以奉契丹,训卒缮兵以修武备,务农桑以实仓廪”的基本国策,国内安定,生产恢复,出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石敬瑭的稳定直接意味着契丹皇帝的最大成就。父皇踏入中原的毕生愿望,终于在这一代实现,不但国土扩张,财富人口大大增加,皇帝和帝国的威望也如日中天。如今几乎每个月都有晋国使者前来报告形势、请示事项、供奉礼物,晋帝还让文臣名士撰了歌功颂德的《圣德神功碑》、派专使请求为皇帝加上尊号。当然更要为太后寿辰献上厚礼。南方的小国、北方的藩邦也都纷纷前来纳贡祝寿,一副海晏河清、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趁着皆大欢喜,耶律德光准备明年改年号,结束父皇留下的天显,启用属于自己的新纪元,正在让翰林院初拟新年号的佳辞吉字;还要将人多土沃的幽州定为南京,将现在的辽阳府南京改为东京。

兀欲立刻得到接见,皇帝走下座位,扶起下跪谢恩的侄子,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

“兀欲,都长这么大了,好一个英俊青年,和你爹长得一样。你爹的事真是令人痛心,朕想不到会这样。原本说他在东丹,朕在契丹,兄弟之邦,共享天下的。好了,不说了。好在你长大了,看到你这个样子他该多高兴啊。你母妃和兄弟他们好吗?”

“母妃好,兄弟们好,他们想来,怕给朝廷添麻烦没有来,都让臣侄向皇上和太后颂安。”

“好好好,回头你去看看太后,祖母见到你这样一定高兴。等你回去的时候朕要重重赏赐。”

“陛下,臣侄这次来想求陛下允许兀欲留在陛下身边当一名士兵。母妃嘱咐臣侄要好好效忠皇上,为朝廷出一份力。”

德光怔了一下,随即想到,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安排。原本还在发愁,南京要改东京,东丹国的事不能不提。之前一直让大哥的王妃保留东丹王妃称号,并封她监国,为的是让世人看到太后慈悲,皇上仁义。如今大哥已经如土为安,东丹王的王位是废是留不能再回避了。都说王妃是个识大体的女人还真的不错,太后没有白疼她。她让兀欲主动要求入朝,这个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加上他现在心情很好,看什么事情都很乐观,高兴地说道:

“你真想入朝?不留在东丹国了?朕还想请求母后封你做东丹王呢。”

“谢太后和皇上隆恩,兀欲年轻,担不起东丹国重任,只想在皇上身边学习历练,替朝廷和皇上尽忠出力。”

“噢?......那好极了,年轻人就应该这样。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的,等朕和太后商量一下,怎么安排合适,再问你愿不愿意。”

兀欲见到祖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提起耶律倍已经如土,述律平想念起亲生骨肉来,心里一阵难过,抱着兀欲大哭道:

“想不到你爹这么想不开,非要跑去洛阳,我想拦都拦不住。如今总算落叶归根回到家了,害死他的仇人也被皇帝灭了,替他报了仇。好孙儿,你受苦了。我听皇帝说你要入朝当兵,好孩子,我的亲孙子怎么能当兵,你有什么要求跟祖母说,祖母没有不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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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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