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灯红酒绿

第89章 灯红酒绿

乔荣来到开封已近年尾,这座人口拥挤的城市里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虽说战争连绵不断,土地大片荒芜,加上天降灾荒,街上多了好些要饭的,每天早上都有饿死的人等着收尸,老百姓的日子还是像流水一样涓涓不息。商铺门前高挑着卖年货的红灯笼,酒楼阶下小二满脸堆笑大声吆喝着送往迎来。等到红日西下月上中天,仍旧是灯红酒绿、处处笙歌。

今晚乔荣在一间名叫“翠红轩”的花院里和几个契丹商人见面。这座院子面积不大,比起开封动辄几十个姑娘的花楼显得小巧玲珑。进了不大显眼的大门,几个小院子游廊相连,花圃树木、山石池塘点缀其间。不过现在是腊月,没有花红柳绿,只有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素色庭院。这里只有一个老鸨带着她的养女,还有两个正在学艺的小雏妓,另外就是七八个男女下人。养女名叫翠喜,年方十八,出落得像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年纪轻轻已经是色艺双全、远近闻名。宴会摆在内院一间最大的厅堂里,周围的宝阁装饰着古董珍玩,花架盛开着盆栽的水仙腊梅,正中的红木圆桌上摆满美食珍馐。乔荣居中坐于主位。他身穿宝蓝暗花窄袖缎袍,腰系沉香色丝绦,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戴一顶攀云寿字襥头,深褐色的国字脸上长着高颧骨、塌鼻梁。虽然貌不出众,但一对浓眉下的小眼睛炯炯发亮,有种异样的神采。在坐的还有七八个衣衫华丽的男子。乔荣左手边一个圆脸的黑胖子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谄笑说道:

“大哥让翠喜姑娘回避,也不叫条子,是不是上京有什么消息?”

到院子里喝花酒为的是玩乐,偶尔有不叫姑娘陪酒耍闹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乔荣在这帮几乎控制了开封北货生意的行业巨头中是绝对的老大,除了回易使手里有些权力,一来是因为他为人够朋友讲义气,做事中规中矩,令人折服;二来这班人中几乎一半都是他的亲朋故旧,靠他才沾上官商的边发了横财。

“要打仗了,先给兄弟们说一声,大家有个准备。”

乔荣并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他想赶紧交代完正事好彻底放松休息。带着一支满载的车队跋涉迢迢三千里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虽然一路都有驿站送往迎来,然经历了从秋到冬的雨雪风霜、荒山野岭中的提心吊胆,好不容易风尘仆仆到了繁缛开封,只想在相好姑娘的服侍下好好泡个热水澡,早点进入温柔乡。然他是个拎得清轻重的人,还是把重要的事摆在前头。于是还没进城就派手下通知了这些人,到了翠红轩后,只在翠喜的服侍下草草洗了把脸换了件衣服就来见他们。

“啊?!是吗?”

在座的人们发出参差不齐的一声,然并不显得怎么惊讶。已是天福八年了,晋国立国之后,虽然内战不断,总还算大体太平。和契丹的关系时好时坏,说要打仗不是第一次了。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乔荣冷哼道:

“当不当真是你们自己的事,该说的话我说到了,快点吃完都回去吧,我今天累了,没心情陪你们闹。”

对面一个脸色灰白下巴尖尖的瘦子放下筷子,蹙着稀疏的眉毛说道:

“大哥,你的话一字千金,怎么能不当真呢。能不能多给咱们透透底。这些人都是家大业大,太平久了,船重难调头,真的打起大战来得要早做准备。”

乔荣瞅了他一眼,这是个以贩卖粮食为主,兼做其他南北货生意的大老板。这些年契丹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在韩延徽的主持下,分给汉人土地,奖励开荒,并教契丹人种田,加上幽云十六州的战乱平息,本来就相当发达的农业得以恢复,粮食变得充裕。而晋国人口众多、军队庞大,战争频仍、天灾不断,粮食常年短缺,北粮南运成了一门有利可图的大生意。他把粮食卖掉换了茶叶丝绸满载而归,获益加倍,赚的盆满钵满。战争的信息对他非常重要,做好了可以囤积居奇大捞一把,时机把握得不好也可能被砸店、抢劫、派捐赔个精光。回易使严肃道:

“总算有明白人。这些话我本不该说,自顾自闷头发财避祸就得了。我是不忍心看着你们吃亏。老周你说我的话一字千金,一点不错,不但一字千金,从现在起还是一刻千金。你们想好了,该囤的囤,该藏的藏,该出的出,该撤的撤,晚一步开封城门一封,都是瓮中之鳖。但是有一句话记住了,不许闹得鸡飞狗跳,那就害了我也害了你们自己。”

“二叔,有这么严重?能把开封围了?契丹军队吗?怎么闹到这一步?”

说话的是坐在主位右手的一个年轻人,他是回易使的侄子,长得有些像,只是略黑略瘦一些。虽然年轻,却是开封最大的马贩子。中原地窄草稀,不适合养马,养出来的马往往也羸弱不堪,不能在战场上拼杀。而契丹地域广阔,有大片的天然牧场、成群的奔驰野马,只要略加驯服就是上等战马。马的价格南北之间差别巨大,然契丹禁止民间贩马,因为马是中原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之一。南北交恶的时候自然不允许资敌,就是结盟之后也被作为北方独具的优势而由朝廷掌控。只有拥有特权和门路的人才能涉足这个行当。除了贩马,他还兼营贩羊。羊肉是中原人餐桌上的美味,每年契丹运往南方的羊数十万上百万,是南北之间最大宗的生意之一。不过大多数契丹商人都不会亲自把羊赶到开封,早在边境就批发了。这位侄子也只是将高价值的极品和良种的马一起亲自押运到京城。

“我在这儿说的话谁也不许外传,听见了吗?这一次来,我的身份不仅是回易使,还是朝廷使者。是来和新皇帝谈判的。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给咱们皇帝写了封信,说他爹是儿皇帝,他做孙子可以,但是不做臣藩了,两国要平起平坐。真是太平饭吃多撑着了。老皇帝难道不知道称臣委屈,不过是舌头上的把式,加上送点散碎银子哄着北边别打过来罢了。一班混蛋大臣不是太傻就是太坏,整天嚷嚷吃亏了,要撕毁盟约。契丹那边也有的是人手痒痒正想打仗呢。这不,两堆干柴,傻小子一把火点着了。皇帝亲口对我说的,不称臣就出兵。我看这仗这回是非打不可了。”

桌子上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放下了筷子。一个掉了好几颗牙,说话露风的老头道:

“乔大人,你这回可是了不得,成了钦差了。你看这仗什么时候开始打呢?要打多久?结果会怎么样呢?这些不定,该撤该留,这主意难拿啊。”

乔荣又好气又好笑,道:

“您老是伟王心腹,我还想问您呢。我是官差,又是皇商,办完差事必须回去复命,你们无官一身轻,随便。这就像下棋赌牌,赌什么是各自的事,结果自己兜着就是。

粮商老周站了起来,拱手道:

“大哥,大恩不言谢。做人凭良心,你对咱们仗义,我也不会亏心。我走不了,只能留在开封,屯点粮食能卖卖,能藏藏,赚点小钱。我赌咱们会赢。等到大军进城,大哥高头大马人前显耀,到时候别忘了在下是自己人,继续让我跟着大哥混。”

老周的话别人不明白,回易使明白,粮商的生意里本来就有乔荣的一份干股,这样一说就是还要给他额外加码。他是既想留下来发战争财,又想将来契丹人进了城还能继续受到保护。

黑胖子用短粗的手指端着酒也站起来,他是幽州人,和赵延寿有八竿子才能够着的亲戚关系,做的是鹿茸、人参一类珍稀药材生意,他和回易使年纪差不多,却一口一个大哥道:

“老周,你自然要留,新收的小妾正如胶似漆呢。只是小心色迷了心窍,被人当肥羊宰了。我是要走的,兵荒马乱,刀尖上舔血的钱不挣也罢。管他半年开打还是一年开打,反正现在分分秒秒都很珍贵。我明天就开始加紧把货清了,该进的货进,收拾家当往回撤,能早走一步就早走一步。大哥,你给了咱们撤退的时间,我敬你一杯。谁也别争,这顿酒还有这院子我都包了。大哥是钦差,有官驿住,但是只要你在开封,翠红轩就是你的,其他客一律不接。我去对妈妈说。这点面子一定给我。我先撤了,家里店里都得赶紧安排。等下次大哥你到了南京,我再好好请你。”

商人们都走了之后,乔荣舒舒服服地泡在一个大木桶里,水不冷不烫,翠喜用一双软绵绵的手在他肩上揉捏,他闭起眼睛静静地想着心事。

这次出使肩负重任,既有皇帝的当面嘱托又有太子的私下交待,既要和开封的朝廷谈判,又要处理生意上的诸多头绪。皇帝和太子的指示是矛盾的,圣旨命他不管是找有影响力的人出马还是直接面对面,是威胁还是利诱,就是要设法让石重贵低头称臣。很明显,皇帝希望避免开战。太子却让他设法激怒开封,让谈判破裂。太子说,只要这趟差事办得好,将来会更加重用他。他的贵人燕王,在这件事上态度和太子一样。

其实现在的乔荣更多的是个商人,对他来说,做官只是方便经商,为的是能做更大的生意赚更多的钱。作为商人,没有人喜欢打仗。那些发战争财的人,不是迫不得已就是身处漩涡之外。乔荣希望两国就像过去的几年一样常保太平,自己的生意日益兴隆。他不想辜负皇上的信任,又不能得罪太子、背叛燕王。想来想去,只能马到山前再说。立即可以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最后捞一把,打起仗来生意就做不成了。战争的结果天知道,两国一旦成为仇敌,回易使的肥差也不会再有。

这次出发耽误了一个多月,就是因为要准备一批货带到开封脱手。这个庞大的车队一路翻山过河历尽辛苦,还有好多地方土匪横行,乱兵出没,他带了众多保镖一路小心戒备,夜里都不敢踏实睡觉,足足三个月,直到年底才到。好在朝廷没有催他,因为带的货中有几乎一半是太子的,他就是那种身处漩涡之外,让别人替他火中取栗的人。而皇帝也认为他在为内库搂草打兔子。刚才一进城,他就命手下将车队带去货栈,让掌柜的赶紧找人接货进货。

之所以和刚才这帮人打招呼,也是为了生意,这些人非亲即友,好多人那里还有自己的股份,能帮他们多赚点钱,或是减少些损失何乐不为呢。

“爷,舒服吗?”

翠喜在他搭在桶边的胳膊上吃力地捏着,娇滴滴地问道。

乔荣在翠红轩一直住到过了年。他并不着急去官驿报道、向皇宫递文书,不是醉倒在温柔乡里忘了公事,而是他打听到新皇帝去年六月在邺都保昌殿灵前登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按说应该赶去邺都,可是他并不着急,这正好是个藉口,可以抓紧时间处理生意上的事。谈判一旦开始,消息就会传出去,有些货比如柴米油盐、车马金银等等立时价格飞涨,而另一类东西比如古董、家具、房屋则坐地贬值,他要趁自己掌握着控制消息的主动权该囤的囤,该出手的出手。

等到新年的爆竹消散,上元节的花灯熄灭,黄河的冰都融了,乔荣在妓院里住了一个多月了,石重贵还没有回銮。

这天早上天刚亮,乔荣还在梦乡之中,忽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噪杂人声,夹杂着刀枪撞击的乒乒乓乓、男人的叫骂和女人的尖叫。他猛地惊醒,一骨碌坐起来,扭身去捅窗纸。还没等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门就被一脚踢开。随着冷风涌入,几个穿军服的士兵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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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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