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春,夜勤病栋(中)
半夜,0点。
如果是预料之中,李岩岩现在应该坐在一间安静的屋子里的沙发上,摊开那个神奇的本子,为他的人生书写必定是壮丽,而且充满爱情、浪漫、富有、安逸、伟大、雄奇等一系列美好词汇的篇章。
但他现在只能发呆。
幸好,他换了个地方。
韵城市的第一医院——虽然韵城只是个地级市,却没有人说它不能够在为建筑、机构等命名的时候加上“第一”的称谓——414病房。
这个号码很不吉利,可姜语竹没得挑,她正躺在病床上,大睁着眼睛观察天花板。
隐身的李岩岩坐在病床旁边、地下,背倚着墙,学姜语竹望天花板。
当然李岩岩并没有让姜语竹以及门口的警卫发觉他的存在,只是在这个半夜,他觉得自己无处可去。
本子丢了,那个让他闯了祸,同时也很可能能够弥补祸事并且给他带来无所拘束的幸福的本子,不见了。这让李岩岩失魂落魄。
他开始领悟哲理,诸如“失去你曾拥有的你才会知道那玩意儿其实很可贵”此类的东西,还有“人生富贵驹过隙”,“败身多因曾得志”等等;另外,他也找不到补偿死掉的二百多个副市长的手段。
他只好来找姜语竹——用浪漫的口实:眺望美丽,可以让人忘却忧伤。
他说服了自己,接受了不能隐着身跟姜语竹说话的现实,只静静地呆着,慢慢地寻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办法。
——可惜,韵城第一医院这间病房外的警卫提醒了他:他其实是连姜语竹也一块害了一把。
不过姜语竹本身却完全没这么想。
妖怪是让她吓了一跳,但能够以此为名脱开学校里的乱七八糟,不必上课,甚至连学习用的课本也没有,对她来说,这简直像是休假。
其实姜语竹没什么爱好,她只是喜欢闲呆着,或者睡觉。
病房的空气虽然不算新鲜,可也不差——而且是单间,完全满足她的条件。
她思考过自己的处境,所知道的一切下午已经让人作了笔录,接下来大约是要等笔录交到安全部门或是其他的什么部门,再然后,签份保密协议?总之,生活还要继续,跟往常一样,没有变化。
姜语竹并不操心其他。如果是在美国,或许会有黑衣人拿着个电镀的小棍儿或其他玩意儿过来,光芒一闪,丢掉记忆,但华夏的科技应该还达不到这水准——再说,看见怪物的记忆,也不怎么值得保留。
姜语竹很聪明,知道这些事情不会跟她扯上太复杂的关系,她需要的,只是一段不长时间的等待而已。
她在想:或许李岩岩这个时候跟自己一样,也望着天花板发呆呢吧?
——她真的很聪明,这样也能猜对。
夜更深了,翻个身,姜语竹沉沉睡去。
李岩岩站起来,观察姜语竹的模样。
“隐身术是个好东西……”心里暗自思忖,李岩岩莫名地感激起了谁啊和尚,他从来没能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姜语竹。
很美的女孩子,白皙的皮肤能羞煞所谓的羊脂白玉,长长、乌黑的睫毛,小巧、薄得几乎透明的鼻翼,微微抿起的嘴唇,让李岩岩梦魂萦绕的理由实在不需要更多。
“首都大学是吗?”李岩岩忽然想到,他曾经在那个本子上写过“考入首都大学”的字样,然后他高兴起来,觉得这大概是今天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姜语竹睡得很沉,胸口在白色的被子下面均匀地起伏,微微隆起一点儿,李岩岩的目光让他开始脸红。又过了一会儿,当李岩岩反应过来,他猛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弯下了身,嘴唇离姜语竹的唇很近,很近。
蜻蜓点水似的一吻。
然后李岩岩飞也似地逃到了病房的墙角。
“我……”李岩岩手足无措,呆了好久,跟着,便是手舞足蹈——“我吻了竹子!”
过于巨大的喜悦从天而降,让他乐得糊涂了。
“隐身术真的是个好东西啊!”李岩岩狠狠挥舞拳头,无声地大叫着。
“可是……这样可以吗?——为什么不可以?”
道德上的负罪感如同潮水,来得快,去得更快。李岩岩在一瞬之间就懂得了:说服自己,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然后他陷入了更深沉的思考。
读书很多,李岩岩曾经与康德、尼采、卢梭、黑格尔、爱默生、孟德斯鸠、弗洛伊德……那些伟大或并不伟大的哲人们一起分享过精神世界,惟其如此,他明白一份不受约束的力量所能带来的后果。
好像那个本子能够带来的后果。
“难道本子丢了还是件好事?”扪心自问,李岩岩立刻摇头,“不,至少对我来说这很糟糕——我知道不受约束的力量会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但我为什么要拒绝它?亚当和夏娃还吃了苹果呢……”
“从根儿上起,我就没打算当圣贤!”李岩岩恶狠狠地在心里嚷,“反过来那本子真落到圣贤手里才叫完蛋了呢!圣贤要存天理灭人欲啊……这世界到了那地步就算没救了……”
“我拥有那个本子,绝对比落到其他人手里强得多!”一边非常清楚这想法是堕落的序曲,李岩岩一边承认这种堕落一定会很刺激和过瘾。
但本子已经丢了。
“这就叫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小声地嘟囔一句,李岩岩在墙角颓唐地坐下,又侧了侧身,渐渐地沉入梦乡。
他今天真的很累了。
不久后,韵城第一医院的414病房里很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呼噜声——李岩岩的。
姜语竹在梦里皱了皱眉头,继续睡着。
呼噜响到了天明。
姜语竹不挑床,病房里睡得也很香;不过,上学惯了,一到早晨六点,自然而然地就睁了眼——然后她听见了李岩岩的呼噜声。
立刻就醒了。
从呼噜的声音能够分辨男女——这还不算重要,吓人的是:明明听到有人打呼,可就是看不见人影!
姜语竹大着胆子下了床,寻着呼噜声所在的位置,慢慢走过去。呼噜的声音很清晰。
她开始出冷汗。
再走几步,姜语竹的脚尖碰到了什么。
“嗯?”低下头看,姜语竹迷惑地发现脚尖前头没有任何东西,她又动了动脚,发现的确是有东西的。
“——又见鬼了?”姜语竹在脚尖上稍用了点儿力,同时开始佩服自己的胆量。
随着力度加重,呼噜声戛然而止。
“呀!”姜语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在屋里寻找能保护自己的东西,找不到——于是她伸手,从枕头地下掏出个本子,卷成圆筒,狠狠地朝那个“该有东西在打呼噜却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打了下去。
“啪”地一声,蛮清脆。
紧跟着是“哎哟”的惨叫。
本子打在“空气”上,“空气”居然“现形”了!
——是李岩岩捂着裤裆,皱着眉,打起滚儿来——很遗憾,姜语竹那一下太狠了,而且打到的地方也有些特殊。
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啊,大早晨的,总会有种不好轻易宣之于口的生理现象出现。
“竹子……”李岩岩忍痛抬头,眼角噙泪,断断续续地说,“你……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