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第三百七十章

生活还是美好的。

秦知儒探手往火锅里丢了一片毛肚,然后迅速缩回柔软的皮草堆中,地龙烧的火热,屋子里仿若春天一样,甚至还有那娇艳欲滴的花朵绽放。

小苏木坐在一旁不停的忙碌着,一边侍弄着炭火,一边夹起煮熟的肉片喂到秦知儒的嘴里,不时还将新鲜河虾仁儿捣碎汆成团儿下入锅中。

大米靠在炉火旁,张嘴伸出长长的舌头,大力的伸个懒腰,偶尔摇晃着肥硕的尾巴,一脸鄙夷的看着秦知儒。

看它这副对火锅丝毫不屑的模样再看看它圆柱般的体型就知道这段时间趁着秦知儒没空管它的时候,这狗贼偷吃了多少好吃的!

秦知儒也不止一次告诫过大家莫要将大米喂成猪,可特么现在快喂成牛犊子了!

连狗都胖成这样了,更别说人了,秦知儒忍不住感叹道:如此奢靡的封建地主生活啊!批判!一定要狠狠的批判!

“儒哥儿,西游释厄传好久没更新哩。”

秦知儒伸了伸懒腰,将胸口上的毛皮往上拢了拢,柔软的毛发蹭在脸上痒痒的,却十分让人舒适安心。

“不着急,今日就动笔。”

“可你从回来就说‘今日’就写,今日复今日,已经一个月过去哩!”

秦知儒不满的伸出手,揪住小苏木那婴儿肥满是胶原蛋白的小脸蛋儿捏了捏,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可小苏木哪里怕他,扑闪着黑白分明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眸好似有星辰一般。

“臭儒哥儿就知道欺负苏木!不写就不写嘛,反正不只是雷州的老百姓,就连东京发的读者都要结伴来找你哩!”

“找我要签名?告诉他们是要收费的,一个签名纹银一百两!”

“那倒不是,他们是说要来砸你家玻璃,顺便监督你好好更新!”

秦知儒一听就有点蔫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西游释厄传》随着雷州日报传遍了大江南北,若真的如苏木所说,那恐怕自己要成为第一个因为不更新而引起民愤的了人……

秦知儒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从皮草堆中爬了出来,小苏木顿时欢呼一声,擦擦手坐在椅子上就开始研墨。

笪初在一旁看《吕氏春秋》看的津津有味,秦知儒有点牙疼,小屁孩应该打打闹闹的年纪,他竟是已经开始读这类书籍。

可那吕不韦岂是好相与的?那可是将帝王当做货物的主!

不过让秦知儒感到欣慰的是,笪初终究是个少年人,一听有新的西游释厄传看,立刻放下书籍,乖巧的坐在苏木身边,侍弄着小火锅。

不时投喂煮好的虾滑,沾上些秘制蘸料,Q弹的口感配合浓郁的麻汁香油味儿混合着一丝丝的辛辣,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看笪初那副模样,唯恐研个墨都给大师姐给累到了。

可小苏木明明吃的很满意,还要骄傲的轻哼一声,挑些小毛病,笪初听得也是开心,不停的称是。

秦知儒看着这副场景忍不住摇摇头,自己这个关门大弟子不太行啊,咋就成舔狗了呢?忒丢人了些!

就在此时,书房门毫无征兆的被人推开了。

“嗷!”大米一声惨叫,迈开粗壮的短猪蹄子满屋子里窜了起来,这就让人有些疑惑了,难不成快速奔跑有利于降温?

秦知儒当即就怒了,烫狗还要看主人呢!难不成是瞧不起大宋寇相公的关门大弟子?

“咦?大米这是怎的了?”

就在秦知儒准备抽出搬砖教训一下来人的时候,寇相公全身裹得跟狗熊一样从门外挤了进来。

以前秦知儒就听说北方的寒冬是物理伤害,多穿点棉衣就好了,南方的寒冬却是魔法伤害,任你穿的在暖和,刺骨的寒意也有着穿透效果。

这也是秦知儒缩在屋子里“修养”了一个月的缘由,实在是有些扛不住。

“唔,大米在跑步减重呢。”

秦知儒赶忙让开上首座,回答道。

苏木与笪初也是乖巧,立刻上前帮寇先生脱下大氅。

寇先生笑眯眯的看着两人露出了慈父般的微笑。

可就在秦知儒走上前来准备搭把手的时候,寇先生看见他当即冷哼一声,矫健的腿脚直直的踹了上来。

秦知儒反应也是快的很,稍稍一侧身就躲开了,与此同时猛地一个侧跳来到门边上,一脸警惕的看着寇先生。

若是寇先生没忍住要教育弟子,那自然是走为上策,不然失手打死自己了,那岂不是会让先生背上骂名?

想到这里,秦知儒差点热泪盈眶,自己真是大宋第一好弟子啊!如此为自家先生着想。

眼看着秦知儒下一步就要开门,大米泪眼朦胧的冲了上来,用它那肥胖的身躯死死顶住了门框。

低头看去,那圆柱形的魁梧屁股上竟是烙上了一个心形烙印,着实是令见者……想笑。

“过来吃火锅!“

寇先生的一句话算是揭过去了,秦知儒也是屁颠屁颠的小跑过来,洗了下手后就开始下虾滑、切小肥牛。

“先生您尝尝这个,这是精选乳羊尾,香嫩非凡。”

“对对对,沾着韭花酱吃,还有这秘制蘸料,外边可是吃不着的!”

寇先生吃了两口,果然停不下来了,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一时间,秦知儒、笪初、苏木与寇先生为了一桌,吃的酣畅淋漓稀里哗啦,也就小苏木还温柔许多,不时用手帕擦拭嘴角,秦知儒与笪初可就不管这些了,一个个吃的哩哩啦啦,大呼痛快。

吃饱后喝一碗芒果汁,舒服的紧。

寇先生捋着胡须,淡淡说道:“你为何不让侬全福离开?”

秦知儒打个哈哈道:“人家远道而来,咱们不尽一下地主之谊岂不是平白被人看不起咱雷州?”

“可你这地主之谊一尽就是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啊!你就让张万贯给他堵在春风楼不让出来!还有那王老虎安排的泼皮在周围巡逻,一出来就是一顿棍棒暴打!着实惨不忍睹啊!”

秦知儒嗫嚅道:“这还不好,白嫖哎,多少人求之不得。”

寇先生眼睛一瞪,就要动手:“求之不得?一个月都被春风楼的姑娘缠着,夜夜笙歌啊!这侬全福整整瘦了一圈!双眼凹陷精神萎靡的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就死定了!”

“可先生您应该知道,若他真的是夜夜笙歌,恐怕早就不成了,但为何此时他不但没出事,反而传到您那里去了呢?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广源州苦寒之地,侬全福哪里曾有过春风楼这般享受,在他们那里的人开来,这应当是仙境一般。

可您知道吗?他竟然忍住了!除了前三天,其余时日一直在想逃跑的办法!”

寇先生叹了口气:“老夫何尝不知此人乃是枭雄,可你这样扣着不放人怎成?那侬氏亦是朝廷册封官员,高至上柱国,若这侬全福真的在雷州出了事,恐怕不能善了!”

秦知儒神秘一笑:“弟子并未曾想过要取侬全福性命。”

“可你想要取他儿子的性命!”

寇先生的声音有些苦涩:“知儒啊,为师……为师不知从何说起。你是老夫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天才,甚至王钦若之流也与你相去甚远,可一个人做事是要有底线的,一个三岁的孩童,为师从未曾见过你展露过如此浓烈的杀意,即便在土族劫掠清泪水畔的时候也没有。”

说完,寇先生抚了抚有些散乱的灰白发,静静的看着秦知儒,等待他的回应。

秦知儒沉默了许久:“若是我说这侬智高会给西南,会给整个大宋带来莫大的遭难,您信不信?”

寇先生没有立刻回答,这也是秦知儒敬重自己先生的地方。

若是换做其他夫子,恐怕会立刻拂袖大怒,道一声“荒谬!”。

可寇先生不同,无论是什么事情,即便如此的不合情理,他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否定自己的关门大弟子。

笪初与苏木一直在一旁乖巧的听着没有出声,直到此时,笪初才忍不住开口说道:“寇先生,我家先生从来都不曾做过错事!”

寇准饶有兴趣的看向他,问道:“哦?你就对你家先生如此有自信?”

“那是自然!”

小苏木也在一旁一个劲儿的点头。

看着他们那副认真的小大人模样,寇准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这个理由为师可以相信,你父亲可以相信,笪初、苏木、醉仙居,乃至王老虎手下的人都可以相信,但你怎么去说服世人呢?总归是不教而诛啊!

一个三岁的娃娃,如何教别人相信将来会作恶事?若就此毒杀,与桀纣何异?”

秦知儒点点头:“弟子知晓,一个人并非生而为恶人,也不会生而为善人,成长过程中的教育才是起决定性因素的,所以弟子才会如此逼迫侬全福,只是想要他亲口答应将侬智高留下来进学,希望先生您能够亲自教导。”

一听秦知儒似乎是收敛了当初的杀意,寇准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他真的很害怕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会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了,不过事实上自己并没有看走眼,他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至于拜师的事,只要秦知儒好好的,别说拜师了,就是给这劳什子侬智高当干爹都不是不成!

既然解决完了事情,寇准再次恢复了高人形象,仙气飘飘的捋了捋胡须,结果发现吃完火锅没洗手,油乎乎的弄了一把胡子。

这一下子就给他恶心坏了,说不得回去还要被夫人骂,于是想趁着寇夫人出门买菜不在家的功夫赶紧干回去洗漱一番。

寇先生可谓是雷厉风行,如风而来如风而去,只是毫无准备刚刚睡着的大米再次受到波及,无辜的狗头再次出现焦黄色的烙印。

看着它那泪眼朦胧的模样,秦知儒觉得它应该会长记性,距离火炉远一些了。

连续被冷风激了两次,秦知儒也不想再继续颓废下去了,稍稍洗漱一番,披上大氅就出了门。

苏木唇红齿白,穿着贴身雪狐裘服,美的让人忍不住想在那婴儿肥的白嫩脸蛋上亲一口。

笪初倒是破天荒的没有给小苏木当跟班,而是想读完吕氏春秋。

醉仙居的生意依旧火爆,尤其是冬日里一家数口人围上一桌吃个铜炉火锅,聊一聊家长里短,自在的很。

秦哲已经不管醉仙居的生意,醉仙居的掌柜已经变成了张枝丫的头号爪牙王婆子。

而张枝丫与秦哲则是将精力都放在了以醉仙客栈为中心的商业圈上,毕竟那里出入的皆是身家万贯的大财主,高端客户啊!

随便完成一单生意就抵得上醉仙居一年的收入了。

秦知儒跟家里新来的厨娘打声招呼,便带着小苏木从后门出去了。

春风楼就在醉仙居的对面,秦知儒稍稍绕了下路,就在苏木的带领下来到了春风楼隐秘的后门。

这一路转过来,发现每隔几十步就有一个青皮站岗,看守十分严密,可见王老虎对于秦知儒的安排是真的上了心。

要知道此时雷州最缺的就是人手,擎雷水畔大建设再次如火如荼的进行,这一下抽出一百个青壮站岗可是一种十分奢侈的行为。

本来以为这样会影响到春风楼的生意,哪儿知道三姑毫不介意,甚至因为这些青皮不仅不惹事生非,反而这里成了治安最好的地方,生意也是更加的火爆起来。

毕竟对于那些远道而来的客商而言,自身的安全是最值得重视的。

侬全福是被秦知儒安排到了天字号第一的包厢,这个房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出奇的大。

不仅有一张可供十数人睡的床,还有可供二十人同时沐浴的汤池。

想来如果不是被人逼迫的话,侬全福一定会好好享受一番。

但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吐啊!更别人还是被人硬往你嘴里塞!一边塞一边问你吃的开心不?

开心你香蕉个巴拉啊!老子都快撑死了你说开不开心?

当侬全福看到秦知儒的那一刻,仿佛看到救星一般。

他连滚带爬的来到秦知儒面前,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秦知儒惊讶的看着他身后衣着暴露的莺莺燕燕,嗔怒:“各位姐姐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要照顾好我的这位贵客吗?!怎么给人家整哭了呢!快,找三姑再找一批姐姐来,好生伺候侬兄!”

一听还要来一批姐儿,侬全福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来。

“不不不不!秦兄太客气了!这几位姐姐服侍的十分周到,十分周到呀!全福简直就是宾至如归,如同天上人间一般!”

秦知儒笑眯眯的点点头,轻轻地拍着侬全福的肩膀,边拍边说道:“周到就好,周到就好,那侬兄继续享受一月,兄弟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秦知儒竟是直接转身就走了!

侬全福整个人当场就懵掉了,你特么耍猴呢?选种猪呢这是?

可等他反应过来想要追的时候,秦知儒已经打开了门。

那扇不断吹出寒风的门仿若通向天堂的道路一般深深吸引着侬全福。

被强迫着沉迷酒色三十天后,侬全福的爆发力依旧可观。

就在他破釜沉舟,奋勇一跃,准备俯冲向前,夺门而逃的时候,却在半空中被张万贯揪住了命运的后衣领,顿时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击打声。

这特么是人干的事吗?!

眼看着秦知儒就要出门,侬全福终于是忍不住怒吼起来:“你为何如此对待我!我侬全福从未曾欺辱过你,你怎敢如此欺辱侬氏继承人!?”

话音落下,秦知儒探出去的半只脚又缩了回来,他十分好奇的看着须发皆张的侬全福。

毕竟这个胖乎乎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一副不食烟火气的模样,脸上笑容就没断过,可如今居然翻脸了,真是难得一见。

刘小左不知何时靠在了门框上,依旧是那副酷酷的模样,道:“你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把这么个温和的胖子逼成如此这般?”

侬全福一听,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秦知儒一阵尴尬,如果不是实在打不过刘小左的话,他真的很想用拳头问问到底是不是自己人?

“那你说我怎么对待你了?是不给你吃不给你喝?还是让你睡茅房挨冻了?”

秦知儒摊着手,一副问心无愧的无奈模样。

这番话还真问的侬全福哑口无言,那张满是肥肉的胖脸上一抖一抖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事实就是这样呀,即便是传回了广源州,那也是雷州秦氏热情好客,尽出美食美人美酒相待,宴饮数十日,宾主尽欢……

欢个屁啊!老子是被逼的啊!!可说出去谁信呢?

即便他在这里精尽人亡,那传到外界去也只会说他毫不检点,落下个好色而死的名声,即便是侬氏知晓了,也定会觉得他在辱没门楣。

侬全福苦涩的笑了两声,也不再挣扎,一脸麻木好似认命了一般。

秦知儒好奇的看着他:“怎么不说话了?还要我再解释些什么吗?”

侬全福闭上了眼睛:“你好狠毒!”

秦知儒一脸震惊:“我狠毒?全福兄你是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羡慕你,醉仙居的顶尖美食不限量供应,春风楼的头牌姐儿们娇媚宜人无所不从,这房间皆是用最昂贵的波斯地毯所装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若是说出去谁又会信呢?”

“是啊,没人会信,更是没人会信你小小年纪心机便如大海一样深沉,心思更是如同森林中的眼镜蛇般恶毒!”

不等他说完,秦知儒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废话忒多,就说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吧!”

侬全福顿时瞪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

眼看秦知儒又要转身,侬全福赶忙开口道:“想!想!你想要什么都成!我可以再出一万两黄金!”

秦知儒让张万贯放开侬全福,笑眯眯的拍拍他身上的灰尘:“什么黄金不黄金的,兄弟我是这种人嘛?”

侬全福很想说是,如果不是请你将那张欠条撕掉谢谢。

“这样吧,我看你儿子骨骼精奇,乃是读书奇才!你把你儿侬智高留在雷州学院,由寇先生亲自教导,保证二十年之后还你一个大宋进士!”

“好!那就依秦兄!我儿智高就留在寇先生的身边了!”

侬全福痛快的让人怀疑他有什么别的想法,可秦知儒却没有多说什么,他明白侬全福的心很大,大到不会在乎这么多的儿女情长,媳妇没了能怎样?再娶就是了!孩子没了能怎样?再生就是了!

“哈哈哈!既然全福兄如此痛快,那小弟也不能婆婆妈妈做妇人姿态呀!”

说完,秦知儒就从怀里又掏出一张欠条,黄金五千两。

侬全福稍稍一滞,便立刻又换上一副笑脸,痛快的签字画押。

一时间竟是宾主尽欢,刚刚剑拔弩张的姿态好似从未曾发生过一般。

刘小左向来对这等事嗤之以鼻,早早就离开了,怕这等腌臜事污了眼睛。

毕竟对他们这种武林中人来说,快意恩仇儿女情长才是真性情。

眼见事情已经解决,秦知儒招招手,便让十一个春风楼的姐姐出去了,不然侬全福的小腿一直在打颤。

这些姐儿们也是有趣,路过侬全福身边的时候皆是掩面而笑意味深长,侬全福竟是点头哈腰不敢造次。

其中春风姑娘最是大胆,望向他的胯下,不屑冷哼一声,道一句:忒没用。

侬全福也是不敢说话,只是苦笑。

他觉得不只是自己,随便换个男人来这里住上一个月,每日里莺莺燕燕围绕而转,十几个姑娘抢着脱你衣服,挑逗你,旦旦而伐日日无休,也就是他侬全福把持得住,奋力抵抗,不然随便换个定力差的此时已经是精尽人亡了!

至于被讹诈了一万五千两黄金,这算个屁!跟自己的命比起来,跟侬存禄的命比起来这算什么?只要当上侬氏家主,什么没有?更别说广源州最不缺的就是黄金!

侬全福的妻子阿侬与儿子侬智高被安排在了雷州学院之中,同样好吃好喝的供着。

他们夫妻二人单独谈了很久,秦知儒也是毫不介意,在足够的实力面前,任何的阴谋都是没有用的。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一家才从屋子里出来。

阿侬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妇人,但绝对不平凡,因为侬智高也是在他母亲的照顾之下饱读诗书,成为广源州第一个中举的读书人。

“既然大人如此看得起智高,那奴就与智高在这里住下了。”

“那是自然,从今日起,夫人但凡有所需,知儒皆会全力满足,况且智高也是寇先生的弟子了,算起来还是我的小师弟。”

听完秦知儒的话,阿侬盈盈施了个万福。

不是秦知儒的话有多么的令人相信,而是阿侬在雷州学院的日子里,寇准专门与她聊过。

那个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的老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阿侬自己也认可了教育的重要性,并且自己决定留下来陪儿子就学。

当然寇准这也算是给自家弟子擦屁股的一种,毕竟扣留人妻儿的名声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不知秦兄何时能放我东归?离家许久,家父恐想念非常,家父年事已高,又……”侬全福一边看秦知儒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只是这话就有点扯淡了,你爹要是真想你的话还会让你们兄弟想杀?

“全福兄这是何意?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便是,说的好像小弟我软禁你似的。”秦知儒嗔怒道。

闻言,侬全福顿时如蒙大赦一般,先是小心翼翼的跑了两步,发现没被张万贯揪住后领,便飞也似的狂奔而去。

乐不思蜀这句话总是用来嘲讽那些不求上进之人,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我心安处既吾乡。

秦知儒的想法就更简单粗暴了,既然你思蜀,那就把蜀给你搬过来好了。

所以说阿明过得很好,在雷州学院之中不仅有寇先生的教导,同窗更是很快的接纳了他。

若是真的想念族人了,直接渡过擎雷水便可以回到骆越的聚居地。

准确的说,是骆越、俚寮、乌浒三族聚居地。

在曹靖的安排之下,三族混杂居住,老弱妇孺之间也没有什么火气摩擦,只求一口吃食。

雷州的官吏也算称职,大量的水车、沟渠的帮扶之下,很快便形成了大片良田。

至于耕牛、粮种更是供给充足,没有半分苛求。

这令三族人感激涕零,毕竟降人的身份令他们惶恐不安,唯恐这些前一刻还是敌人的汉人会对他们进行报复。

而当他们得知这些好处都是新的大头人阿明在寇相公那里求来的时候,所有人便不在意为何头人变成了阿明。

他们欣然接受了如今的生活。

“可有好生诵读圣人文章?”秦知儒拍了拍阿明的肩膀,笑着问道。

阿明认真的回答道:“那是自然,不识诗书,与野人何异?”

秦知儒开心的笑了,他觉得很快雷州便没有什么人种之分,大家都是大宋人。

“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便是,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师兄。”

阿明面露难色,显然他真的有事相求。

“能不能让更多的骆越孩童来读书?”

看着阿明那副哀求的样子,秦知儒叹了口气:“分什么骆越人汉人,如今都是大宋了,想要读书是好事,直接让寇先生安排便是,所有的花费走雷州商号。”

阿明满脸感激用力的点点头:“我会与我的族人一同赎罪的!”

不等秦知儒再说什么,上课的铜钟响起,阿明快步离去。

秦知儒拢了拢大氅,南方的冬日让他这个北方人都有些吃不消。

他更喜欢酷烈的暴雪,丝丝缕缕的缠绵反而让人有些烦躁。

秦知儒两只手拱起来扣在嘴上,哈了口气,顿时感觉到了温柔的暖意。

“这不是老夫教的,阿明这孩子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寇先生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背着手淡淡说道。

秦知儒笑了笑:“笪初也是这么说的。”

“阿明是个孤儿,他真的很感激现在的生活,也很痛恨因为战争给所有人带来的苦难。”

寇准想了想了,终究是叹了口气:“笪初这个孩子一定要好生教导,他的心太冷了。”

“是啊,他父亲的背叛和母亲的去世几乎杀死了他所有的善良。”

“所以你让雷老头打造那么都的袖弩做什么?”

“???”

话锋为何突然就变了?秦知儒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而且这特么谁泄露出去的消息?

寇准看着秦知儒的模样,冷哼一声:“哼!别以为我看不懂笪初做的账本!你有一大笔钱去向不明,细查之下,都到了雷老头那里!”

秦知儒立刻赔笑道:“这不是开了个武器研究的课程吗?雷老头负责教学,可教学就要实验不是?纸上学来终学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寇准细细品了品,面无表情的点头道:“是这个理儿,所以你砸进去了十万贯钱,一边让雷老头教导学生,一边打造弓弩?”

秦知儒一看这话已经没法接了,下意识的就要走为上计,不然挨揍了算谁的?

哪儿成想寇准早有准备,眼疾手快之下一把就攥住了他的胳膊,这特么跟铁钳似得,谁挣得开?

“莫要走错路啊!”

寇先生苦口婆心的说道。

对于寇准没有动手揍自己这件事,令秦知儒感到十分诧异,更是有些不适应。

“知儒,你的性格为师最是知晓,虽说懒惰一些,但并无暴戾,追求自保可以,但万万不可过头,为师半只脚已经入土,不希望自己的关门弟子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

侬智高为师会好生教导,雷州的所有为师也会好生照看,你放心闯荡便是。”

说完,寇先生再次叹了口气,背着手,一步一步的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秦知儒弯下腰,深深作揖。

此时的寇先生才是真正的寇先生,他真的不再年轻了……

雷州学院在最靠近擎雷水的地方有个奇怪的跨院,这里平日里都有专人看守,没有腰牌不得入内。

且一旦被查到,那处罚极为严格,直接逐出学院,即便是那最顽皮的孩童,亦是不敢前往偷看。

唯一被人所知晓的,便是那座跨院中时时传来打铁的声响,更是由雷州商号斥巨资,请水利院的老工匠打造一巨大铁柱,由流水之力带动来锻造精钢!

而经过严格的筛选,有资格进入该跨院的不过十名半大孩童。

雷老头此时已经不是那个穷到当了吃饭家伙的老光棍了,自从搭上秦知儒这条线后,不仅是吃喝不愁,更是被高薪聘请到雷州学院担任先生。

天爷爷呦!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雷老头又哭又叫,差点当场疯掉。

幸好被人掐住人中,狠狠抽了几个打耳光这才醒转过来。

这也不怪雷老头反应过火,在大宋能被称为“先生”的存在那无一不是高傲的读书人。

此时的雷老头堪称意气风发,左右一个旱烟袋,右手拿着教杆,蹲在地上边画图便大声教导着学生如何才能锻造出最优秀的杀人利器。

当秦知儒来到这里的时候,雷老头赶忙布置这些学生去工坊实践,自己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毕竟一同前来的还有陆家大小姐陆木槿,胖成皮球的王老虎,这可是雷州商号真正的实权人物!

跺一跺脚不只是雷州,甚至整个大宋的商业圈都能感受到颤动!

“今日约各位前来没有别的事,商量下接下来雷州商号的发展方向。”

虽说是商量,但其他人都不曾开口,只是静静的等待秦知儒说话。

“如今雷州已然大治,百废俱兴,如今工厂的产量要继续扩大,雷州商号全力向北方拓展,将力量放至东京一线,当然,这并非是放弃雷州的意思,雷州是我们的大本营,是根基,是底气所在,我们更应当下更大的力气去发展它!”

“路一定要修!荒更是要开!我们需要更大的更多的土地来养活更多的人!我们还要出海,未来是海洋的时代,贸易也好,交流文化也罢,我们不能自绝于人!接下来张万贯将会率领一直规模巨大的船队沿着海岸线向南,提前寻找到所有适合贸易的地方。”

说到这里,秦知儒听了下来,看向了雷老头。

雷老头当即神情一紧,颤声道:

“大官人尽管放心!所有的武器铠甲一应俱全!保证供给船队所有人!”

秦知儒点点头道:“弓弩锋利,刀剑料峭,铠甲坚固都很好,但火器亦不可不涉猎。”

当然,此时的火器威力可能十米之内打不到人,即便是打到了可能还没用匕首削你一下严重,实在是鸡肋的很。

但未来可期。

陆木槿轻咬贝齿,挣扎了许久,才问道:“过完年再去京城?”

“不了,京城路远。”

刘娥最近有点不痛快,以至于手中的政务大部分都让宰相处理了。

即便需要拿主意的,也交给了赵祯。

此时坤宁宫中灯火通明,刘娥、罗崇勋还有两个宫女围坐在一起。

罗崇勋手上拿着一张麻将牌,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纠结了良久,他一咬牙终于丢了出去。

“胡了!胡四条!”

刘娥一推牌,果然单吊这一张。

罗崇勋登即松了口气,这活儿是真的不好干啊!

你必须要恰到好处的让刘娥胡牌,还不能太刻意了,不然她老人家说不得就要生气了。

此时罗崇勋心里已经把秦知儒骂的狗血淋头。

你说你拍马屁就拍,送什么麻将牌呀?

这规则自从刘娥熟悉开始,连着打了一天一夜没有休息。

本来以为她老人家玩够了也就行了,可是没想到之后每天都要打上两圈,着实难伺候啊!

“圣人真的是厉害呀!不愧是执掌乾坤之人,这运气就是没得比!”

罗崇勋一边抹着脸上的汗,一边拍马屁。

刘娥轻哼一声,却掩盖不了她那得意的模样。

“跟你们这些人打牌真的没劲,还是祯儿有趣些,敢赢牌,可身为官家总不能惰政不是?”

罗崇勋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您还好意思说惰政?这都打了多久牌了呀!

那王钦若好几天前就求见,到现在都没见着您!

可他一个太监也不敢吐槽啊,至于朝中大臣嘛,除了圣人亲手提拔上来的王钦若,其他人还真的乐见其成。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是要还政于官家的表现,圣人就该在后宫玩玩乐乐,管甚么天下事?

“唉,那秦知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汴京,想来一定很有趣……”

刘娥喃喃自语道。

说完,她便起身更衣,准备去延和殿监督赵祯进学情况,顺便处理一下政务。

“阿秋!”

秦知儒裹紧了裘衣,疑惑的四处看了看。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貂皮大衣,怎么会冷的打喷嚏呢?难不成有人在说自己坏话?

“哼!儒哥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天阿秋阿秋,也不知道阿秋是哪儿家姑娘!”

船舱里传来小苏木那不满的声音,让秦知儒哭笑不得。

随着一股幽香传来,一件披风被披在了秦知儒的身上。

“儒哥儿船外边冷,进船舱吧。”陆木槿柔柔的说道。

这次进京赶考时间十分紧迫,因为是春日大考,所以刚刚还没过完年,秦知儒便动身北上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除了苏木外,陆木槿居然也跟着来了。

非说什么要考察一下陆家商号在汴京的运营状况。

顺便看一下张家财掌柜做的如何,阿染过得好不好。

秦知儒才不管她那些什么借口,只要能跟着来就让他很高兴了。

此次赴京赶考,迢迢万里路,走了足足两个多月,这才到达汴京地界。

此时已经是天圣二年了,历史上寇准已经去世,而刘娥也没有给足寇夫人丧葬费,以至于连回乡下葬都不成,一代名臣着实凄惨。

可这一世因为秦知儒的到来,寇准不仅还活着,而且活蹦乱跳的。

看他如今的架势,再入朝与人老拳相迎也不是问题。

天圣二年的初春,北方地区依旧是一片春寒料峭,冷的可怕。

经过七十多天的长途跋涉,秦知儒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汴京城。

虽然还没有看到城池,但是他们确定已经到达汴梁地界。

京畿地区就是不同,一路行来,到处都是田园瓦舍,阡陌纵横,鸡犬相闻。

肉眼可以看到,越是靠近汴京,这里的道路越是宽阔平整。

就连这道路两旁都有着用砖石砌出的排水沟,避免大雨冲坏了道路。

其中的排水系统,相比较千年之后,甚至更加的耐用。

而且那排水沟中据说遍植莲花,也不知是真是假,毕竟现在天寒地冻的样子,也没法长出来。

虽说没有看到莲花有些令人失望,但是道路两旁的桃李梨杏,各种野花相间。

这便足以令人想象得到春夏之时,这里是何等的锦绣。

怪不得京中的少年郎喜欢叫着小娘子出来踏青。

而在官道的不远处,肉眼可见的地方皆是园圃,除此之外,还有大片的良田。

园圃之中,宝榭楼阁,雕梁画栋,还有那飞檐重楼皆是美妙至极。

陆木槿还好一些,毕竟也是数一数二的富商,她一边走,一边给大家介绍。

那片粉墙黛瓦的是普通百姓人家,那高墙飞檐奢华至极的则是富商官宦的园林。

还有那些琉璃瓦房顶的,是寺庙与道观。

秦知儒简直就是看呆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轻蔑的目光来看待千年之前的事物,可谁曾想到,这田园光景与繁华奢靡相融在一起,会是如此的令人震惊。

即便后世如此努力的复原那雕梁画栋,可在秦知儒看来,终究是落了下乘。

画像也好,建筑也罢,少了那些的灵动,更少了那个时代的特色。

苏木与笪初也是张大了嘴,三人皆是一副土包子的模样。

“先生……本以为咱们雷州就算很好了,没想到这里……”

笪初一边说着,一边东瞅瞅西瞧瞧,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着实丢人呐!

陆木槿掩嘴偷笑,实际上她小时候跟父亲来的时候,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秦知儒看着那宽阔的官道,有些愣神。

单单看这个尺寸,便可以大致推测出,足以容纳二十辆马车并肩行驶。

而且看那熙熙攘攘过往的车辆,虽多却不曾堵塞。

“要想富先修路啊,以后咱们雷州也要这样的官路!”

看着秦知儒那副下了决心的模样,陆木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

“咱们要这么宽阔的官路干嘛?你瞧瞧这都是运输什么的。”

秦知儒搭眼一看,原来这南来北往的马车上皆是装着沉甸甸的货物。

有驮着一车车粮袋子的,还有满载鲜花、木炭的,更多的则是运输猪样鸡鸭的大车。

除了这些生活用品外,还有从蜀中运来的布帛清茶,笔墨纸砚,还有西北的羊毛,洛城的香药。

秦知儒不禁感叹一声:“不愧是以天下之力供给的汴梁城啊!”

东京城中并无宵禁一说!

无论何时,巍峨的城门皆是洞开,即便是在深夜子时,人流亦是往来不绝,

远远望去,便看到一个穿着大红棉衣的小人儿用力的挥着手。

不等马车走近,阿染便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陆木槿刚一下马,便与阿染抱了个满怀。

“小姐!可想死阿染了!呜呜呜呜!”

陆木槿捏了一把阿染的屁股,嗔怒道:“胡说八道,怎么没见你!呜呜半天没见你流眼泪!”

阿染眼见被拆穿,顿时“嘻嘻”笑起来。

两人虽说是主仆,但其实如同姐妹一般亲近。

直到此时,张家财从扭扭捏捏的凑了上来,他好像有点怕陆木槿,就像未成亲之时畏惧丈母娘是一个道理的。

秦知儒上下打量了一番张万贯,发现他此时一身锦衣,眉宇之间多了些许成熟老练,少了些许猥琐。

“如何?在这东京城过得可还快活?”

“那是自然,东京之繁华锦簇,天下莫能有出其右者!”

一边说着,一行人缓缓前行,排着队向城门洞内前行。

负责看守的守城士兵一边收税,一边稍稍搜身查验,才会放进去。

可到了张万贯这里,守城士兵竟是与他相熟甚紧,并未搜身便直接放了进去。

这让秦知儒颇有些过目想看。

而一直与阿染、苏木窃窃私语的陆木槿也是注意到这一点,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看张万贯的眼神顺遂了一些。

雷州商号在东京的产业只有两项,一个是琉璃器生意,几乎垄断了整个东京市场。

另一个则是报纸生意,在张家财的操持之下,东京日报几乎是完成的复制了雷州日报的成功模式,行销整个京东路。

每份报纸一文钱的价格根本不够成本,尤其是整个京东路日销十万份后,每日亏损更是达到了千贯。

汴京城内人人戏称张家财为“散财童子”,败家孩童罢了。

可张家财不为所动,直到东京日报日销达到二十万份的时候,广告代言费这个名词才初次出现在大宋朝的北方。

空手套白狼!仅仅一月广告费便达到了十万贯!而打广告的商家也是赚的盆满钵满,更是再次翻倍继续登报打广告!

而这时候所有的大商才反应过来,但市场哪里有那么容易抢占?尤其是雷州日报上的文学作品,除了延迟许久的《西游释厄传》外,更是有诗词大家柳三变带来的独家作品!

更不用说几个月来张家财四处求稿,与诸多清流衙门、名家大儒约稿,他们也是十分乐意分享自己治学理念。

至于发表政治主张之类,张家财还是十分严格的,直接拒绝,毕竟秦知儒三令五申,日报只能绝不涉足政治!

除此之外,张家财还与汴京城内三教九流联络甚密,尤其便可以得知京城内最新的八卦消息。

直至此时,张家财终于在这东京城内闯出了些许名气,这让秦知儒也着实佩服的紧,这哥们有当狗仔队的潜力。

张家财在汴京仅仅购置了一座三进的宅院,不是没钱买不到更好的,是打算让秦知儒过来时再挑选。

只是这汴京物价与雷州物价根本没法比,就这样一座位于城市稍稍靠近中心的位置,就花了足足十万贯!

秦知儒知道后差点当场哭出来,这特么自己当初赚的第一桶金才多少钱?

虽说如今发达了,但不能败家!忆苦思甜是必要的。

所以在他的坚持之下,买新房的事就先搁置,一行人加上仆役还有雷老虎派来的练家子才十个人,三进的院子足够了。

大家的行礼自然不必亲自收拾,实际上秦知儒除了几件衣衫外,也没带多少行礼。

这两大马车的东西全都是陆木槿与小苏木的!天知道女人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行礼。

刚一进屋,一股暖流扑面而来,两个姑娘顿时欢呼一声,便褪去沉重的大氅,扑向了铺满毛皮的软塌。

整个房间如同春日般温暖,因为外边有两个仆役专门负责看管火龙。

秦知儒抬着屁股挤了挤,在挨了两下踹之中,才在上面坐了下来。

“如何?京城中的生意可还好?”

小苏木闻言,轻哼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

“寇先生若是知道儒哥儿第一句话问的是生意,说不得就要气坏哩!”

秦知儒耸耸肩:“那我们拿出一本论语朗声诵读一番之乎者也如何?让这充满铜臭的地方感受一下圣人之言?”

小苏木又踹了秦知儒屁股两脚,便一溜烟的蹿到另一处软塌上,与阿染悄声说起了闺房话。

看陆木槿那不时看向张家财的样子,就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了。

只不过看样子阿染似乎与张家财相处的不错,至少没有说他的坏话。

“琉璃生意还好,即便是有觊觎的,但听闻是寇公弟子的生意,也便没有人打主意了,毕竟这是在天子脚下,吃相不能太难看,若是曾经的宰执都遭受不公,恐怕会寒了百官的心。”

秦知儒点点头,没有说这一茬,而是话锋一转:

“你的意思是依旧有人在给咱们出难题?”

“对,客栈酒楼之事忙碌半年有余,家财尚未曾购置地产,实在是有愧于……”

不等他说完,秦知儒就要踹他,半年没见鸟话不少。

张家财见状也就不再端着,两只脚往软塌上一盘,嘿嘿笑了起来,颇有当年几分猥琐风范。

“是樊楼在搞鬼。”

“樊楼?”

秦知儒有些诧异,这樊楼的大名不说在大宋境内,就是在北辽都是很有名气,被称为天下第一楼。

据说樊楼之高,可倨傲汴梁,即便是皇城,亦是可以窥探。

能够在京城做到这个份上,便说明了樊楼主人的不凡!或者说其背后势力的强大!

可这“天下第一楼”跟自己较什么劲?如今在汴京富贵人家眼中,所谓的雷州商号不过是地方上的暴发户,土鳖而已。

“其实到了汴京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想在汴京开个醉仙居,毕竟厨娘都虽商队带来两个。

本来接触的还好,毕竟咱们给的价格高出本地价格不少,可无一例外,谈到最后卖主全都反悔,无论怎么加价都不卖了。

一次可以说是以外,可我特么都碰到五次了!这明显就有人搞鬼!”

“所以你就派人动用汴京城内的三教九流查了一下,发现是樊楼背后的势力在搞鬼?”

“对!”

“是什么人?”

“皇叔赵元俨!”

有些人天潢贵胄,一出生便注定比所有人走的远,甚至有些人努力奋斗一辈子都赶不上他们的**。

可这样的人大部分都不会珍惜,因为得来的太过于容易。

或者说因为太过于孤独寂寞,所以热衷于作死。

在大宋朝,太宗皇帝第八子赵元俨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与真宗皇帝竞争皇位失败之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便可,官家也并未为难他。

即便你还有竞争之意,韬光养晦才是正途,可这位兄台偏偏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为了一个妓女与石守信之子石保吉大打出手!这特么可是连官家都敬着的大宋开国元勋,“义社十兄弟”啊!

这还不算完,赵元俨可能觉得真宗皇帝脾气太昊,在大中祥符八年放了把火,不只是将他的荣王府烧光了,更是波及到了崇文园、秘阁等地,更是连皇室的小金库左藏库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左藏库可是大宋朝重要的国库之一啊!里面存放着的是太祖、太宗和真宗皇帝三朝百年来搜罗的天下至宝!

平日里连真宗皇帝都不舍得用,结果赵元俨不只是把碗给摔了,连桌子都给掀了。

这一下彻底给好脾气的赵恒惹怒了,直接给他软禁起来。

直至后来真宗皇帝赵恒病危,因为怕母壮儿幼,恐重蹈武周覆辙,这才又重新启用赵元俨。

但事实证明几十年来赵元俨学到的不是脑子,而是花天酒地,美人歌姬。

眼看着真宗进气多出气少,翻盘之日就在眼前,这赵元俨又趴窝了,被丁谓、刘娥耍的团团转,丧失了最后一次君临天下的机会。

可赵元俨受到如此打击之后,竟是收敛锋芒,从此韬光养晦深居简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刘娥也算厚道,没有亏待这位悲催而又志大才疏的皇叔,加封其为中书令简尚书令,加授太傅,进封燕王,赞拜不名,诏书不名!

可显然这位皇叔并没有想象中的老实,他也在汴京城的暗处有着自己的力量。

当然樊楼的事情张家财都能打听到,没理由拥有皇城司的刘娥不知晓。

之所以没有管,想必也与他只是求财有关。

其实退一步想,若是没有皇室背景,樊楼敢建造的这么高?这可是违制!

即便赵氏官家以宽厚闻名,但俯视皇城就有些太欺负人了。

秦知儒在得知樊楼背后是赵元俨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他只是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细细想着些什么。

张家财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儒哥儿从小到大,一旦开始这个模样的思考问题,就说明有人要被坑了。

过了良久,阿染从厨房拿来了几样点心放在桌子上,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家财,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非要在汴京开酒楼吧?”

“自然知道,酒楼不只是吃饭的地方,还是一个消息来源的渠道,更是能够传递信息的所在。

日报是明面上的舆论引导工具,而酒楼便是暗面的!”

秦知儒欣慰的笑了:“没错,寇先生树敌太多,我名声又不太好,有事得罪人的方式过于酷烈,因此总要做些自保的手段。

害人之心咱们是不能有的,可防人之心也不能没有。

所以想办法,一定要拿下一处地皮!即便开出两倍的价格!”

张家财稍稍犹豫了一下,宽大的衣袖里掏出来一张地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自己看看。”

秦知儒疑惑的接过来一看,发现这地契居然是位于樊楼对面,仅仅隔着两条街的一处园林。

更令他感到疑惑的是,地契居然提前送过来了!

秦知儒相信张家财在没有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绝对不会自作主张盘下来。

而没有付款便提前给地契,还是园林地契,足以说明此人的实力。

“谁送来的?”

张家财缓缓摇头:“不知道,我查过,据说与将门有关。”

秦知儒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北宋将门是一群开国元勋的后代。

可以说是他们一手缔造了繁盛的大宋,可在之后却又如蛀虫一般腐蚀着国家的躯体。

无数能臣想要剜去这块毒瘤,但奈何大宋将门与皇室不断结亲,更是成为了利益共同体,一定程度上将门的利益就代表了大宋官家的利益。

因为大宋官家知晓,这群人只能依附于皇室,他们的所有一切都来自于皇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定程度上来说将门是最忠诚的一群人,也是最受信赖的一群人!可他们忠诚的不是国家,而是皇室!

秦知儒宁可得罪文臣乃至当朝宰执也不愿意招惹大宋将门。

毕竟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即便确实斗不过,大不了贬斥蛮夷之地。

可大宋将门就不同了,这帮人会如同苍蝇一般恶心你,如跗骨之蛆一般报复你,而你又无法反击,因为他们是皇室的人!

至于为何大宋将门会送来这样一张地契,别人不知道秦知儒可知道,十几年前赵元俨与石保吉打了一架。

也就是这一架,让将门惦记了这么多年,秦知儒顿时都有些可怜赵元俨了,这些年恐怕将门没少给他下绊子。

虽然不至于下死手,但恶心是少不了的。

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秦知儒很是喜欢,能坚持恶心人恶心十几年,也算是真特么有本事。

“这信上说若是想要购买,那便去城东的米粮店与赵掌柜谈拢便是。

当然他们也不是白送的,一口价四十万贯!足足比市场价高了两倍!”

秦知儒闻言笑了,不愧是雁过拔毛的大宋将门,真的是一点都不吃亏。

这样一来不只是恶心了赵元俨,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不过四十万贯也在接受的范围之内,完全不会出现拿不出来这种情况。

只不过此时雷州城内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大生产大扩建,若是想要直接拿出这样一笔现钱来,说不得也要肉疼一阵。

“那明日看来我要去城东的米粮店走一遭了。”

“要答应他们吗?”

秦知儒嘴角微微上扬:

“人家想要拿我们当刀使,那咱们自然要将自己磨的锋利一点。”

有一面色如玉的中年男人身着一袭白衣,在街上闲逛着。

只是这闲逛有些太过于刻意,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要隐藏。

没过一会,这人就摇摇晃晃的来到了秦知儒宅院的门前。

看着这座并不气派,甚至对于雷州商号来说颇有些简陋的宅邸,中年人颇有些感慨。

东京不比雷州,寒意迫人,北风如同锋利的刀片一样割裂着人得肌肤。

至少对于小苏木和路木槿来说,这样的天气着实不适合外出。

尤其是小苏木在见到人生中第一场雪,兴奋之余冻伤了脸蛋儿后,两人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白衣中年人在门口站了一会,便上前轻轻叩响了大门。

没一会正巧吃饱了没事干遛弯路过的刘小左便打开了一条门缝,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不耐烦的道:“施粥要等到下午!棉衣去后门领!”

话音落下,大门“嘭”的一声就关上了。

白衣中年人当场就愣住了,你抬起胳膊来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似乎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确实单薄了一些。

可这与乞丐流民也有区别好不好!你见过如此英俊风流倜傥的流民嘛?!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冻得中年人打了个寒颤。

他再次上前敲起门来,这次敲了好久,门才再次打开。

刘小左的那张臭脸再次映入眼帘,只是这次他的手中还多了一根打狗棍!

“我警告你,去后门!领吃的穿的!不然小爷打断你的狗腿!”

白衣中年人当场就怒了,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我哪里像要饭的了!你见过如此英俊的要饭的?!”

刘小左满脸不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一声道:“王二狗,别以为换了一身衣衫人模狗样的我就认不出你来了,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家不招扫厕所的!”

说完,不等中年人开口,大门再次被重重的关上。

白衣中年人惊呆了,凌乱的站在风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诩多智的他这种野路子还真的没见过。

凉风一吹,此时的他竟是委屈的有点想哭,也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产生了怀疑。

可这人也着实了得,仅仅是换了片刻钟便从刘小左毒舌的摧残中缓了过来,再次上前敲起了门。

这要是让秦知儒知道了那指定要忍不住作揖行礼了,毕竟刘小左的功力他可是见识过的,这位仁兄居然抵抗力如此强大,说不得就要斩鸡头烧黄纸,一起来痛斥刘小左那比妇人还要恶毒的嘴了。

可这一次无论中年人怎么敲门,也没有再有人开。

本来憋了一肚子道理要与刘小左讲,结果特么不接茬了!

这白衣中年人也是有脾气,既然如此老子非要跟你理论理论!他简单的抹了一把鼻涕,便转身向着后门走去。

等他来到后门的时候,发现有一目若朗星的少年人正面带笑容,恭敬的站在那里等候着。

中年人当即就笑了起来:“不愧是寇公关门大弟子,就连家仆都如此有智慧。”

秦知儒差点上前捂着这人的嘴,怎么如此口无遮拦?若是被刘小左听到他被称为家仆,那说不得中年人的脸上就要喜庆喜庆了。

于是他干脆不想接话。

“先生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中年男人豪迈的摆摆手,衣袖飘飘颇有些仙气。

可又是一阵寒风吹过,直接给他冻出了鼻涕,顿时高人形象全无。

秦知儒赶忙给他披上了一袭大氅。

中年男人行事风格颇有些不同,他竟是细细摸索起来,片刻之后才感慨道:“不愧是富甲西南的寇公弟子呀!这大氅没有五千贯哪里买的下来!?”

秦知儒沉默了两秒:“我何时说送你了?”

中年男人尴尬的干笑两声,顿时过左右而言他,只是见他死死抓住大氅的两只手便知道,这东西是别想要回来了。

“秦兄不请吕夷简进去喝两杯暖暖身子?”

“吕夷简?!”

秦知儒心里一惊,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礼节十分周到的将吕夷简请了进去。

一路行来,吕夷简丝毫没有见外,左顾右盼啧啧称奇。

“秦兄人人皆知你年少置业,一方富豪,为何在汴京如此委屈自己呀?”

“吕大人,这谈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人之欲念无穷无尽,哪里有满足的时候,更何况创业不易,能够满足生活便够了,虽说这三进跨院没池塘花园,但也住的舒坦,实不相瞒,在下路痴,院子大了会迷路。”

吕夷简笑了笑:"我与寇公神交已久,引以为师,更何况这是私下见面不比拘谨,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叫我吕兄便好。“

秦知儒也不是矫情的人,当即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秦知儒没有将吕夷简带到会客厅,既然他能这番作态,那自然是有事儿来。

甫一进入书房,吕夷简就长长舒了口气,实在是为了装高人形象把自己冻坏了!还是有火龙的房间暖和。

而且这书房之中还有一古怪的火炉,一根长长的铜管通向了房间外面。

火炉上还有一口锥形的铜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股香辣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除此之外,许多坚果也在炉边烘烤着,吕夷简探手掰开一个核桃塞到嘴里,顿时觉得比平时吃的要香甜几分。

“这是炒过的。”

吕夷简点点头,感慨道:“都说寇公弟子既擅诗书,更擅庖厨之道,这口锅可是传说中的火锅?”

“正是”

秦知儒一边说着,一边加了一片毛肚放入锅中,七上八下稍稍一涮,便沾了沾麻汁酱料递给吕夷简。

吕夷简早就食指大动一口吞下,顿时发出幸福的呻吟声。

“香!脆!”

说完,他便不等拿起一双筷子来,自己夹着毛肚,学着秦知儒的模样七上八下的涮了起来。

秦知儒在一旁也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给他布菜。

新鲜的鸭血鸭肠,雪花肥牛薄片,嫩豆腐脆藕虾滑应有尽有。

“咦?这味道好像是牛肉?你家里杀牛了?”

吕夷简看向秦知儒,吃的津津有味。

“没有!这牛是自己摔死的!”

秦知儒信誓旦旦的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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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好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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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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