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眼瞎第1天
寒气从帷裳的缝隙里钻了进来,惹得坐在马车里头的人打了一个寒颤。
“姑娘,你初入京城,怕是还不适应这寒冬,你再忍忍,我们马上就到了,等入了府,奴婢再给你换个新的汤婆子。”婢女拂冬跟随在马车外,怕冷风灌进去,身子往帘子处挪了挪。
马车里的人呢喃:“京城的冬日倒是越来越冷了。”
“姑娘说什么?”拂冬没听清,随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里头的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马车轧着地上的积雪,发出“吱呀”的闷声,行至之处,留下了冰渣。
至城门口,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只听拂冬雀跃道:“姑娘,姑娘,府里有人来接我们了,是大公子。”
马车里的人一顿,缓缓掀开了帷裳,只见前面马车旁站着一个男子,清癯疏淡,一身白色长袍倒是衬得他有几分霁月清风之态。
她缓缓下了马车,行了个礼,“苏澜见过大哥。”
苏景云见她有些拘谨,眼中闪过一抹疼惜,“都是自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这些年你孤身一人,受委屈了。”
苏澜起身浅浅一笑,“嬷嬷待我很好,没让我受委屈。”
见她笑得真切,苏景云心中很是怜惜。
“听说你身子不好,等回府了,差大夫来看看,让人给你好好养养。”苏景云见苏澜穿得有些单薄,微微蹙眉,“外头冷,赶快进马车吧。这些年来家里人都十分挂念你,如今他们都在家里等着呢。”
“好。”苏澜欣然应下,钻进了马车。
在将帘子放下的那一刻,苏澜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呵,这些年来都十分挂念她?若是真的挂念,那就不会把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丢在那种穷乡僻壤里,一丢……就是十余年。
如今,他们苏家倒是想起还有一个女儿了?
是庶女,又幼年丧母,后被丢弃,无人问津,这怎么看都是在京城活不下去的主啊……
啧,真是可怜啊……
苏澜微微勾了勾唇角。
“姑娘,你不必担心,大少爷待人极好,府里的几位姑娘,他都很是疼爱。”拂冬透过帘子道:“姑娘回来的日子赶得巧,过两日就是除夕了,到时宫中会设宴,姑娘也可以跟着老爷一同进宫去瞧瞧。”
苏澜笑了笑,“我只是个庶女,哪里能入得了宫……”
“姑娘说笑了,今年不比往年,官家的各位小姐可都是要去的。”拂冬看了看前面的马车,压低声音道:“似乎是要给太子殿下选太子妃。”
苏澜一顿,选太子妃?那怎么可能会让庶女进宫?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
苏澜这般想着,却也只是浅浅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调侃道:“你倒是知道的多。”
拂冬得意地笑了笑,“那是自然。”
可在那之后,苏澜不再有回应,拂冬便规规矩矩地走在马车旁不再说话。
马车兜兜转转最终停了下来,苏澜掀开帷裳往前面看去。
府外格外冷清,也不过站着几个婢女和小厮,朝她们所在的方向看来。
苏澜暗笑了一声,这苏家……倒是连迎接她这一步也给省了。
苏景云见此,微微皱眉,“人呢?我不是与她们说过今日五姑娘要回来,一个个不在府外等候,都去哪里了?”
门外的婢女支支吾吾道:“三姑娘和四姑娘出门了,六姑娘应当……应当……”
“好了!”苏景云不耐地打断了她,“衡儿呢?”
“爹,我在这儿。”从婢女后面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苏景云见此,脸上的不悦终是舒缓了下来,他朝着苏衡招了招手,“衡儿,这是姑姑,过来叫人。”
苏衡抬眼看了眼苏澜,又把身子缩了回去,“不要,她不是我姑姑,我没有这个姑姑。”
苏景云染上怒意,“不得无礼,这是你五姑姑,以前不住在府里,如今回来了。”他转而对苏澜歉意道:“这孩子有些认生,等过些日子熟络了,便好了。”
苏澜只是浅浅一笑,“没想到大哥的孩子都这般大了啊。”
她对孩子也说不上什么喜不喜欢的,但苏景云的孩子长得倒是惹人怜爱的,她微微俯下身,“你叫什么名儿?”
“你方才没听见吗?我爹叫我衡儿,我叫苏衡!”小萝卜头探出脑袋,仰着下巴“趾高气昂”道。
“衡儿,不得无礼!爹是怎么教你的!”苏景云心里很不是滋味,今日除他之外府里都未有人出来相接,这怕是要寒了苏澜的心。
他对这个妹妹不由得更心疼了一些。
苏澜笑了笑,“不碍事,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般顽皮,如此性子也是好事,以后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模样,默默感叹了一声,那怕是十个苏衡都比不上的。
苏衡朝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此刻的苏澜并不知道,日后她千算计万谋略,没想到最后却是栽在了这个小萝卜头手里。
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是会从今日起,就避开这小萝卜头,能离多远就多远。
……
苏景云早就替她选了一处院子,苏澜很是心仪,位置是偏了些,不过清静。
用苏景云的话说,适合她养病。
进了自己的院子里,苏澜便把苏景云给她安排的一众婢女给遣了下去。
她不喜欢这些不知底细人近她的身,虽然拂冬也是苏景云派来给她的,但经过前两日的相处,苏澜也将拂冬的性子摸透几分。
府里可以信任的,除了苏景云,只有拂冬了。
“拂冬,你去帮我送些热水来,我先沐浴一番再去拜见大夫人和祖母。”
“是。”
这两日一直在赶路,总不好带着这一身狼狈去见她们。
等苏澜浸入浴桶中时,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京城的冬日真的是越来越冷了,也不过是几年没有回来,她的身体竟然都有些受不住了。
苏澜惬意地闭上了眼睛,给自己擦拭着身子,忽然,她的手一顿。
她触碰到了自己的左胸口,那个位置有一道凸起,细看有些狰狞,苏澜低头看着身上的疤痕,苦涩地笑了笑。
当初这道伤可是差点要了她的命呢,可她还是活了下来,看样子是她命不该绝啊……
突然,苏澜手上动作一顿,她从浴桶中翻身而出,一手抓过旁边的中衣套在了身上,飞快地束好,又披上了斗篷,站在了床榻旁。
“二姨娘,五姑娘当真在沐浴,可否等奴婢通报一声。”拂冬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还带着一丝急切。
“沐浴?”门外响起了另一道陌生而略带刻薄的声音,“这刚入府,不先来拜见各位长辈,倒是躲在了卧房里,呵,这乡下来的丫头啊,就是这般不知礼数!”
“二姨娘,五姑娘当真在沐浴,姑娘她身子不好,赶了好些时日的马车,怕身子有些——”
“好了,这里有你什么事!”二姨娘不满地打断了拂冬的话,“身子不好?这在乡野间长大的,还容得她身子不好?你莫要拿这些话来诓——”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白衣女子,身上穿的有些单薄,里头是一件中衣,只在外头披了件斗篷,显得面色都苍白了些。
“苏澜见过二姨娘。”苏澜微微行了个礼,声音里都带了些虚弱,“原本想着……咳咳,等沐浴之后再去见几位长辈的,却不想动作慢了一些,如今还劳烦二姨娘亲自过来了,咳咳……是苏澜的错……”
话音刚落,苏澜又轻咳了几声。
“五姑娘,你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就出来了。”拂冬有些懊恼,立马进屋又给她取了一件斗篷裹上。
“这……”二姨娘原本以为身子差不过是说辞,却不想,面前这五姑娘当真这般……弱不禁风……
这风一刮,怕是还要将人刮倒吧。
不是在乡野间长大的吗?身子这么差?这还能将人养这么大,真是难为那家人了。
“快……快进屋吧,可别今日一来就给我染上风寒,到时候还要怨我不成?”二姨娘如今也不确定,这五姑娘在苏家人心中是怎样的分量,这第一日还是莫要咄咄逼人的好。
“外头太冷了,姨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屋中小坐一会儿吧。”苏澜侧了侧身。
二姨娘见苏澜唇色都有些发白,皱了皱眉,“不了,我先去老太太那儿了,过会儿你就自己过来,别让人再三请四请的,既然来了苏家,那就是苏家人,日后还得依照苏家的规矩行事。”
“是,多谢二姨娘教诲。”
二姨娘扭着她的腰就往院外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视线中。
“拂冬,你在外守着,等我沐浴好了,你再进来。”苏澜未等拂冬说什么,就把门关上了。
在把所有的寒气隔绝在外的那一刹那,苏澜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寒颤。
嘶——真是冻死她了,这来找她的时辰挑得可真是好。
这不过是个二姨娘,都是如此了,怕是这苏府里的人没一个省油的灯吧。
苏澜重新浸入浴桶之中,将自己的头发掀开,后颈之处便露出了一块暗色的胎记,二指大小,虽说不小,但用头发遮着时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她用热水往胎记处擦去,多擦拭了几回,那胎记便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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