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到了什么
半夏的面馆在双塔镇街上,他们要去的工地——锦绣世界却是在正经的南阳市中心,一南一北隔了挺远,等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陈屹的老同学亲自来接待了他们,对方是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从头到脚都透露着憨厚,如果能将眼里的精明藏得更深一些的话。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半夏一眼,没想到自己的同学就给他找来这么一小姑娘,简单地客套后,他把陈屹拉到一边:“我的大队长,你没骗我吧?这小姑娘真能行?不会是个不想读书然后跟网上学了点瞎把式就出来坑人的叛逆娃娃吧?”
“哪能啊?”陈屹毫不忌讳地拍了一下这位小老板的后脑门,“别看人家年纪小,本事大着呢,跟着我们破了几个案子了。你且看着吧。”
小老板将信将疑,但人都过来了,只能暂且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转过身,脸上又露出憨厚的笑容:“你们还没吃饭吧?要不我先带你们去吃顿饭?”
半夏:“你带他们去吧,我直接去工地就可以了。”
她想在天完全黑透前先大致把情况摸清楚。
“不用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江淮和她想得不一样,事情早点结束半夏就能早点回去休息。虽然知道她还在长身高的年龄阶段心里有些别扭,但是既然还能长就要抓住这个机会,一顿晚饭不吃没关系,可睡眠很重要。
小老板看了眼陈屹,对方也赞成这么做,他便没再强求,跟临时被叫过来的包工头一起带着他们从项目部转战工地现场。
接二连三的死人事件闹得人心惶惶,工地因此只好先停工,此刻除了老远的保安亭里还有人在守着,里面空无一人,只剩下几个人的鞋底剐蹭沙石的声音。
半夏站定,微微蹙眉:“是在这里死的吗?”
包工头有些惊讶,但是想想旁边那一警察一法医已经来过了,说不定是听他们说的,因此他很快又平静下来,用自己带着口音的塑普话说:“对,施工员和开吊篮的那个是在这一陀死的,另外几个搬砖的应该是死在那边,没得好远,但尸体都是被放在一个位置,他们几个全部都是一期的。”
半夏事先并没有听陈屹他们说位置,只是看见这里好重的怨气,应该说,整个工地的怨气都很重,在她看来,这个地方虽然在市中心,可是根本就不是什么宝地,别说现在还在施工,就算以后房子建出来了住在这里的人也要遭殃,轻则影响财运和家庭和谐,重则多灾多病。
可如果只是死了四个人,怎么能有这么深厚的怨气?
半夏看向包工头,她直觉这个人会比小老板了解得多,小老板估计只是来走个过场给陈屹面子:“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闻言,包工头看了眼小老板,他是真不想再回忆那个场面了,这阵子都不知道跟多少人复述过了,他都快要背下来了,但没办法,在场的似乎只有他最了解情况:“一开始死的是开吊篮的那个年轻妹陀,被水浸死的,手和脚全都捆起,也没穿衣服,胶湿胶湿地躺在地板上。”
淹死的?
她没记错的话:“这附近没有河吧?”
“是的啊,这就怪得很咯,最近的河也有二十多公里去了嘞。”包工头还在继续说:“然后就是我们那个施工员,这么粗的钢筋,就从下面到嘴巴给他直接捅穿了,像是穿串串一样,恶心得要命嘞,就在那——”
顺着包工头手指的方向,半夏看见前面不远的沙地上,一根拇指粗的钢筋倒着,斑驳的暗色痕迹蜿蜒而下,像是铁锈,怨气之重,可见受害者死相之惨。
“其余几个民工就是掉了脑壳,人躺在这里,脑壳滚到那个角落去了。”
江淮见他似乎说完了,于是补充:“死者不仅全部被绑了手脚,而且除了第一个溺亡的女人外,其余四人身上都涂了油漆,甚至那两具无头尸体身上还有铁烙的痕迹,全都是死前留下的伤口。”
半夏也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死法竟然如此残忍,难怪怨气重了。但是很奇怪的是,她总觉得这种死法有些熟悉。
一时没有头绪,她只好继续往里走,走了一小段后,她突然停下,回头问:“你们在施工的时候,有没有挖到什么很奇怪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包工头和小老板神色皆是一变,对视一眼后,小老板笑道:“哪有什么奇怪的,施工嘛沙子石头的,到处都是,平常得很。”
半夏盯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就地蹲下,伸手在地上摸了摸,包工头在她身后解释:“这里才刚打地基,地基还没打完就出事了,所以就搁在这里了。”
她闻了闻手心带上来的灰土,头顶传来陈屹略带疑惑的声音:“那边是什么人?”
他这一句疑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半夏也回过头,就看见原本应该在保安亭值班的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楼顶,手舞足蹈地做着一些奇怪动作。
小老板使唤旁边的包工头:“他什么时候上去的?快叫他下来。”
包工头冲着那边喊了几嗓子,可保安好像闻所未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是跳又是俯身,比广场上的漂亮阿姨们还要有活力。
“你快去,去把他拉下来。”
小老板有些着急,他不想这工地上再死人了,这可是他转行后的第一个项目啊。
“等一下。”
包工头本来还在犹豫,这夜黑风高的,那保安又那么邪门,他也怕啊,小姑娘这句话简直救了他的命,他感激地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听她继续说,“你们仔细看他的动作,像不像一种舞?”
小老板刚刚才因为小姑娘的精准断位和镇定对她有些刮目相看,这么会儿又觉得她不行了:“看什么舞啊,命都要没得了,小妹你有闲心我们可没闲精力了,刘工头你还愣着干嘛,快去把人拉下来啊。”
半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江淮倒是先开了口:“这是傩舞,一种祭祀性的舞蹈,我曾在纪录片上看过。”
他的目光落在小老板身上,语气偏冷:“这年头家里都有电视,没有人稀罕到这废弃工地上看四不像的舞蹈,来帮你只是看在陈屹的面子上,但他只长了一张脸,巴掌大,供不起你铺张浪费。”
无辜躺枪的陈屹:就当你是在夸我脸小皮薄吧。
他好脾气地在中间调和:“老王你怎么还是那老毛病不改,急糊涂了就嘴巴乱放屁。咱们先看半夏怎么说,然后我亲自给你上去拎人。这么多高手在呢,出不了事。”
王老板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也是急坏了,不好意思,那半夏妹子你看,他怎么好好地跳起这祭祀的舞蹈来了?”
半夏的注意力早在江淮提到“祭祀”时就转移开了,她盯着屋顶上男人的一举一动,突然眉心一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下一刻,大家只感觉到身边一阵风蹭过,小姑娘就不见了。
半夏在保安跳楼献祭的最后一刻瞬移上楼抓住了他,对方在这一刻好像忽然清醒过来,迷迷茫茫地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这来,她没心思跟他解释,人家是跳舞表演趋吉避祸,这里倒好,直接拿自己祭祀了。
她带着人下了楼,陈屹和江淮都已经领教过她瞬移的本事,因此并不惊讶,王老板和包工头则是半天捡不起下巴,她看了他们一眼,刚刚事出紧急来不及多回避,这回让他们看见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干脆就不解释了,趁着这王老板对她还有几分佩服的时候打个铁,问:“王老板,如果你再不跟我说实话,那你就真的只能自己留在这里看跳舞了。”
王老板支支吾吾,陈屹也看出他有所隐瞒,顿时有些生气:“你丫的这时候还不说真话,坑谁呢?有话就赶紧说啊,不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害。”王老板叹了口气,“刘工头,你说吧。”
刘工头不含糊,得到了许可后马上打开了话闸:“其实那个地基不是出事后停工的,是因为我们一开始就在那里挖到了骨头。”
半夏并不意外:“应该不止一块吧?”
“是啊,本来以为就是几块动物骨头,后来越挖越多,一直到挖出了骷颅,我们才意识到那里面是死人。”刘工头,“除了死人外,还有很多石头,还挖到了石头墙壁,造得跟棺材一样。”
陈屹第一个跳起来:“这种事你没报告给政|府?指不定有重大的考古价值呢!”
“我......我想过的,但是如果报上去,我这片地就别想要了,这是我的第一个项目啊,我的全部身家都投进去了。”
王老板此时估计想狠狠抽上一口烟,“我就想,反正都被挖坏了,干脆就都丢出来,当做什么也没有,继续建房子,反正现在考古也考出那么多了,不差这一点。”
陈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是糊涂啊你。”
半夏对考古价值没有概念,只是觉得他们就这么挖了人家的坟还丢了尸骨有些不道德,这时候她就不知道怎么地又想起被陈屹他们挖出来的那具棺材。
她甩开杂乱的思绪,问:“目前死的这几个,是不是就是最开始发现这些尸骨的人?”
“诶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啊。”刘工头回忆了一下,“我当时不在,是施工员后来跟我说的,他们几个施工的时候挖到了骨头,后来也确实是那几个人清的场子。”
王老板有些惊慌:“这不会是这些尸体在报复吧?”
“不一定。”江淮,“现在有两个可能,第一你们挖到的是积石冢,那是史前时期用来埋葬司巫神员的地方,第二就是祭祀坑。”
他看向半夏,“你认为呢?”
几日不见,半夏对江淮都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居然知道这些事而且还会听她的意见了,很不错。
江淮却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这是历史,历史也是科学。”
她还以为他想通了打算加入他们然后临时补了课呢。
半夏又蹲到了挖出尸体的地方,她现在大概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南阳飘荡的鬼这么多了,估计就是被镇压在这里的亡魂,因为阵被破坏,所以都飘了出来,但因为在世间停留太久所以鬼力微弱也没有记忆。
可既然是这样,他们又是哪来的力量杀人呢?
她扭着上身转过来:“你们确定挖干净了?”
王老板去看刘工头,刘工头一开始用力点头,后来被半夏看着看着又有些怀疑:“应该挖干净了吧,这事不是我指导实施的,是那个死了的施工员。”
这下换王老板生气了:“老刘你——我不是嘱咐让你亲自盯着的吗?”
“我......我是盯着了,但是这工地上也那么多事,我想他盯着应该也没事。”
刘工头估计是打算好换下个工地继续做事了。
王老板指着他:“你——”
“行了!事都出了。”
陈屹这次似乎对王老板挺失望,没想到几年不见曾经的好兄弟已经是这样了,“现在先赶紧把这事汇报上去,你再想想那些骨头你扔哪了,看能不能找回来。”
“不行。”
出言阻止的除了王老板外还有半夏,前者自然是不想担责,半夏则是因为——
“事情如今还没清楚,已经死了几个人了,如果贸然让那些专家组过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无辜的人。”
陈屹:“那就这么瞒着?这是犯罪啊。”
“也不是要瞒着。”半夏,“先查清楚了,排除安全隐患后再说。”
“半夏说得在理,我们既然来了,就先调查清楚。”
江淮既然都这么说了,那陈屹自然无话可说,他真是痛心,这重色轻友的家伙。
“王老板,你能不能找人来把这地基拆了。”半夏思考片刻,做出这么个决定,“我要下去看看。”
她并不觉得,积石冢和祭祀坑会有冲突,祭祀活动本就是由巫族来主持,而且以他们的身份,去世时怎么可能没有祭祀牺牲。
对于她要下坑这个事,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江淮,她自己都已经说了这件事的危险性,他怎么可能还让她以身犯险。
半夏很不以为意,她冲他笑了笑,小声地说:“我就是冥府派来人间的,冥府怎么会收我呢?”
她说完这句话,江淮却没有像她想像中那样放松情绪,神色反倒凝重了些,他想起那个雨夜里她熟睡后停止的呼吸和她总是冰冷的体温,他强迫自己停止发散的思绪,没有再阻止她,而是说:“我跟你一起。”
半夏看着他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于是点点头,她会保护好他的。
王老板一时半会儿自然是找不到人,好在工地上的机器还在,最后是刘工头临时教半夏开挖掘机,他本来打算自己上因为觉得这一时半会儿哪教得会,但是半夏说了一句“之前挖这里的人都死了”,他就马上拱手让机器了,没想到半夏还真的一会儿就学会了,跟个老师傅一样,直接把地基刨掉了。
挖出地基后,一个地下大土坑就露了出来,入目而来是铲得凹凸有致的红土表层,似乎是清理得挺干净。
半夏扫视了一圈,目光在东南方的一个角落里停留片刻,纵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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