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家-86
宇王朝六十三年,西疆大旱,世代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蔡国百姓深受其苦,同年,国君蔡侯得一女,这个孩子是他最宠爱的夫人为他诞下的,承载着两人最深的情意,却夺走了他所爱之人的命。
蔡侯悲痛不已,恰逢宇天子遣人来问询干旱之事,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巫祝,见了这孩子,说她是孤煞之命,这次的旱灾只算预警,如若化解不了,日后必然会为国家带来不幸,巫职机关直属王室,连天子都要敬上三分,蔡侯自然不敢不信,求问化解之法,巫卜说需让这孩子远离王室,送去巫族教养。
巫祝接走孩子的那天天降大雨,似乎是上天在昭示这个结局的正确性。蔡侯不愿再回忆逝者,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这个女儿一眼,连名字也只是随意以她出生的季节命名,随自己姓,叫姜夏。
姜夏离开之后,蔡国一直安稳,蔡侯又从民间得一美人,与逝世的夫人神貌俱像,美人深得蔡侯宠爱,很快就为他诞下一女。小公主周岁宴的那天,外面大雪纷飞,大地银装素裹,蔡侯为女儿取名为姜素雪。
这一年的姜夏,已经过了七岁生辰,她从小就对巫蛊玄学颇有天赋,又有个年轻厉害的师父教导,除了被师父明令禁止学习的占卜之术外,大部分术法她已经懂了门路,当宫里传来消息她又多了一个妹妹的时候,姜夏不知为何格外激动,用了三天三夜雕了个小人,画上五官,又施了术,小人便活了过来,她拜托师父将木人一起带去宫里,她不能去宫里,至少能让这个木人替她看看妹妹。
师父一向宠她,自然是会答应的,她也通过木人的眼睛见到了妹妹,妹妹被裹在宫装里,只露出肉嘟嘟的小脸,白里透红,格外可爱。后来姜夏又见过妹妹几次,都是通过央求族里那些要去王宫的人带上木人一起。
到妹妹四岁的时候,师父又去了一次王宫,这次是特地为她去的,将木人送给妹妹,她的木雕技术和画艺都不错,那时候的木人已经能做成一个漂亮的小人偶了,妹妹很喜欢。通过木人,两姐妹可以聊天,但只有她能看见妹妹,时间长了,姜素雪也对这个姐姐产生了好奇,她自小就受宠,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蔡侯虽然摘不到,也会想办法让人造颗相仿的来。因此要去巫族的要求很快就被满足了。
姜夏在自己十一岁这年,终于见到了妹妹本人,比通过木人看到的还要可爱不少,也和她很像,这么久了,年幼的姜夏第一次感觉到了血缘的牵绊,家人也不再是一个空洞的名词。姜素雪也喜欢这个姐姐,于是一有机会就要找借口来巫族玩,黏着姐姐,像块牛皮软糖。
时间很快过去,姜素雪就要七岁了,她跟着别的小孩子一起在王宫上学,也认识了别的姐妹,她很不明白:“阿姐,别的好姐妹都会一起过生辰,你却从来不陪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姜夏自然不是,要问这世上她最喜欢谁,这个和自己最像的妹妹排第二,那便无人排第一,师父也比不上。但她却不知如何回答,她不知道怎么跟妹妹解释她出不去这个地方,明明所有人都能随意进出,唯独她不可以。
姜素雪哪里知道姐姐的烦恼,她很伤心,但是又倔强,嘟着小嘴:“我不管,我最喜欢的就是阿姐,阿姐不喜欢我我也喜欢阿姐,阿姐要陪我过生辰,阿姐要是不来,我就......我就......”
小丫头说着哭了起来,“阿雪不能拿阿姐怎么办,阿姐你不要不喜欢阿雪。”
她的泪一滴一滴像是全滴在了姜夏的心上,烫得她生疼,她只好抱住妹妹,保证:“阿姐也最喜欢阿雪,阿姐一定来给阿雪过生辰。”
闻言,小姑娘破涕为笑,一时不小心,还吹出了个鼻涕泡泡,她已经到了会爱漂亮的年纪,小脸一红,说了句“阿姐要说话算话”就跑了。
姜夏看着小丫头跑远的背影,叹出了她长到这么大以来的第一口气,像个小大人。她开始为妹妹准备礼物,也开始思考怎么出去,可是一直到礼物准备好了,她也没想到办法,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到了姜素雪生辰这天,天气很好,不会占卜的姜夏也隐约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征兆,但她的心情却并不好,因为她完全没想到办法破族门外的禁制。
这个禁制是专门为她设下的,虽然大家都不说,但她知道,因此她从没强制过要出去,但这次她想破个例,当了好些年的乖孩子,总要任性一回。她跑去求巫女,巫女姐姐本事最大跟师父也最亲近,又对她很好,肯定会对她心软的。
果然,巫女禁不住她软磨硬泡,一个从没撒过娇的小姑娘突然撒起娇来是很可怕的,商量之下,巫女同意让她跟着一起去王宫,但为了不让师父发现,她必须离他们很远,姜夏就一直远远地跟着,他们坐轿她走路,偶尔还得小跑两步,她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巫女为了让她戒掉出来玩的想法所以故意的。
她从小到大就没出过族门,对外面的认知仅限于日日出去执行任务的族人给她讲的故事,是以好奇心就重了些,看棵歪脖子树都眉清目秀的,看久了路也歪了,一不小心就踩了空,声都没来得及吭一句就滚下了山坡。
姜夏沿着山坡一路滚,石头磕磕绊绊,杂草也不断从身上刮过,她从小就怕痛,这个过程简直是苦不堪言。也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撞到了一颗大石头上,几乎撞得她吐血,但也终于是停了下来。
她躺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浑身每一寸皮肉都疼,骨头也好似散了架一般,都说人死前可以看见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姜夏眯了眯眼睛,依稀看见一抹水蓝色的身影,背后是碧空如洗,那抹身影像是立于天地间,逐渐靠近却又愈发模糊。
她大概是要上天了,看见神仙了都,上天也好,她可以在天上保佑妹妹一生平安喜乐,保佑蔡国绵延万年,保佑师父......姜夏想着就慢慢闭上了眼睛,鼻间传来淡淡清香,像初冬刚至,涓涓泉水流淌过,冷冽清新。
入目而来是枯黄的草棚顶,姜夏心如死灰,这天上的环境也太差了,到处是杂草,身下似乎也是草,至于草下面,大概是床板吧,硌得背脊生疼。
姜夏转眼一瞟,看见床边坐了个人,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用玉簪束在脑后的黑发,还有垂下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弧线,淡抿的薄唇透出一股疏离的气息,男人的后背高出床沿半截,应该是在睡觉,背脊却笔直。
这个人她并不认识,但是他这身衣裳她有印象,是那个接她上天的神仙。
她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想要离开这个木板床,身体却似千斤重,书里说上天后身轻如风,原来都是唬人的。
姜夏好不容易安静地翻了个身,却没想到身体如此不受控制,竟然直接滚了下去,难道是死前滚太多了,养成了后遗症?这个她倒是听说过的,死因会永久伴随着死后的亡魂,她是滚死的,难道以后她都要滚着走了?那可太不美妙了。
在她哀叹往后生活多艰时,她已经径直滚到了床边的神仙身上。
男人立刻睁开了眼,深黑色的瞳仁顷刻间恢复清醒,全身都戒备起来,不过看清身上的小丫头后,他又放松了下来,连带着条件反射性地握在剑鞘上的手都松开了。
小丫头栽在他身上,一动不敢动,他等了片刻,非常不怜香惜玉地拎着她的衣领将人提起来,嗓子里闷出一声笑:“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救命之恩也不是用投怀送抱来报答的,没恢复好就先在床上好好躺着。”
这是床吗?你好好看看然后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这是床吗?
还有什么?投怀送抱???
被重新拎回“床”上的姜夏感觉有被冒犯到,尽管她从小在巫族中长大师父不怎么用礼教约束她,但她还是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她清咳了一声,不太擅长地指责他道:“虽然你是神仙,但你也不能这样玷污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名声。”
“神仙?”对方已经站起了身,闻言顿了顿,恍若听见什么荒谬笑话,低笑了一声,“你倒是见哪个神仙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也奇怪呢,这地方还比不上巫族,人们几乎日日献祭日日占卜,无论如何天上的光景也不该差到这种地步的。看来她根本就没上天,听他说的救命之恩,她也压根没死。
姜夏抬起头,她此刻才看清了他,他的身形高大,束起的长发倾泻在身后,乌黑光亮能与夜色相容,外面的月光洒进来,和屋里昏黄的烛光相融合,在他身上叠出柔和的光晕,也映出他水蓝色衣袍上的斑斑血迹,她下意识就问:“你受伤了?”
他瞥了眼自己的衣裳,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不太看得惯身上的污渍,他很快就收回目光:“我无碍,这是你的血。”
“......”
姜夏觉得自己有碍。
入了冬天凉,连虫鸟都不愿出来,夜里寂然无声,他们在这寂静里互相认识,考虑到自己身份的敏感性,姜夏只说自己叫陈姜,陈是师父的姓,姜是她的姓,一半一半,也不算完全欺骗。对方也不知道有没有看穿她的把戏,反正没有拆穿,倒是让她知道了,他叫江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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