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远行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皇宫,御书房内。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纸,将整个御书房照的明亮异常,连烛灯都不需点上一盏。
一张纹龙金漆条案前,大齐皇帝姜云瀚双目有神,孜孜不倦地批阅着面前一个又一个奏折。
而在皇帝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宫女宦官服饰,甚至御书房外,都没有一名护卫值守。
似乎是批阅得有些累了,姜云瀚揉了揉眼睛,端起手边一杯已经凉了半截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而就在此时,御书房紧闭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宦官打扮的人慢慢走来。
鹤发童颜,身形修长,脸上永远挂着阴阳怪气的微笑。
正是那狄公公。
他躬着身子,垫着步子,规规矩矩地走到皇帝面前,喊了一声“陛下”。
而姜云瀚却头也不抬,低头饮茶,只是轻描淡写的问道:
“元子昂,离开京城了?”
狄公公点了点头,道:“回陛下,早上走的,从麒麟阁出发到城门,中途路经七个街巷,换了十一套衣服,还与五个人交换了身份,最后以马车车夫的身份离开京城,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城外黄庙。”
“这小子还真会折腾……”
姜云瀚淡淡一笑,放下茶碗,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他行踪的事,都办好了吗?”
“同上次化平矿场一样,盯着麒麟阁的暗桩眼线都处理过了,所有情报被中间截断,保证灵神宗对此事一无所知。”狄公公如实回答道。
“冷无叶呢,他在干什么?”姜云瀚又问道。
狄公公道:“原本是绞尽脑汁,想要继续向麒麟阁发难,但今天清晨,在京城几十里外的地方,王东荣太保和西郊大营执金吾窦奕将军在京城几十里外的地方,不知何缘故发生了大规模冲突,伤了不少士卒。而同为三长老门下,冷无叶即便不情愿,也要过去搭救一下。”
姜云瀚冷笑了一声,手指重重地敲了一下龙案,道:
“那王东荣是灵神宗三长老面前的红人,又是蒋显的座师,原本是陪同三长老在边境线上作战的,这次蒋显意外被杀,这老东西才气急败坏,要回京城找我算账,没想到,倒是先被西郊大营摆了一道……”
狄公公沉默不语。
而见他不语,姜云瀚嘴角一翘,主动问道:“你觉得,临海城里面,到底混进来了多少只‘老鼠’?”
“不清楚……”狄公公摇了摇头,双目茫然道:“有几处确实有些嫌疑。”
姜云瀚眉头微皱,问道:“灵神宗会注意到吗?”
狄公公淡然一笑,道:“灵神宗中人大多眼高于顶,几十年来的威权让他们过于刚愎自用,若非十分明显的嫌疑,他们是不会过多查探的。”
若是笃笃等人在侧,定然会奇怪,身为灵神宗二长老座下护法的狄公公,此刻话语中对灵神宗的态度,却是如此疏远……
姜云瀚听后,轻轻点点头,眉头渐展,双目空灵,自言低语道:
“鱼,还潜在水底,而当池水沸腾之时,自然都会跳出来,到时候,就看谁是鱼,谁是渔夫了……”
狄公公依旧低头不语,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阴阳怪气的微笑。
姜云瀚抬眼看向他,用耐人寻味的口吻问道:“今天我们的对话,灵神宗二长老会知道吗?”
狄公公躬身道:“陛下想让他知道,他自然就会知道……”
姜云瀚思索了片刻,道:“那就把冷无叶擅自使用三长老手令,还有王东荣回京,这两件事告诉他吧。”
“是。”狄公公躬身行礼道。
御书房内,重新回归了寂静,姜云瀚回到了龙案前,继续低头批阅奏折。
而狄公公则候在一旁,如站立的木雕,一动不动。
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御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了宫女清脆的声音:“陛下,端亲王求见。”
姜云瀚神情一变,立刻停下了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冲着外面喊道:“请他进来。”
这边话音刚落,狄公公随即行礼,便躬着身子,向御书房外走去。
还没等他走出去,御书房的大门被粗鲁推开,端亲王一身团龙锦袍,满脸幽怨地走了进来。
一来一去,端亲王与狄公公擦肩而过。
“王爷。”狄公公恭敬地行了一礼。
端亲王驻足,眼含深意的望了他一眼,但却并没有说什么,扭头继续向御书房内走去。
待狄公公关上大门后,端亲王一屁股坐在龙案旁的座位上,翘着二郎腿,满脸不忿,丝毫不顾及自己旁边的那个人是不是大齐皇帝。
而看着端亲王那副模样,姜云瀚却撇嘴一笑,端起自己手边的茶,递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这都两天了,还生气呢!”
端亲王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件事要是落在你身上,看你气不气……这么大的事情,假兵变啊,事先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像个傻子一样!”
说罢,他端起姜云瀚递来的茶水,大口喝了一口,可还没等他咽下去,面色一变,直接低头吐了出来:
“呸,凉的!”
姜云瀚尴尬一笑,将茶壶拿了回来,道:“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一开始,也就只有我、皇后还有宋怀英三个人知道。”
“这还不多呢!”端亲王涨红着一张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当时也不至于像白痴一样,把宋怀英她们真的当成乱臣贼子了!害得我这两天,见到元家的人都躲着走……”
姜云瀚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事急从权嘛,而且这也是宋怀英的主意,别说你了,就连元华林和廖相都特意瞒着,就是为了麻痹冷无叶,至少现在,结果是好的。”
“哼!”端亲王冷哼一声,虽然还有些不服气,但是姜云瀚的话倒算是说服了他。
他扭头望了一眼大门的方向,脑中思绪闪过,转头轻声问道:
“刚才,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姜云瀚眉头微皱,道:“别这样说他。”
见皇帝陛下如此态度,端亲王忍不住摇了摇头,道:
“真不知道这个狄公公究竟是什么,一面是灵神宗二长老的狗腿子,另一面却是你大齐皇帝的心腹,这身份的转换,真让人看不懂啊……”
姜云瀚沉吟了片刻,表情严肃的说道:“效忠于谁,向来不重要。对他来说,谁赢比较重要;而对我来说,有尊严的活着,才更加重要。”
端亲王听后,也低头不语,半晌过后才开口说道:
“所以,你就把筹码,全部压在了元家身上?”
姜云瀚闭上双眼,长叹一声,似乎在回想什么,随后苦涩一笑,道:“你还记得父皇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这一句话,似乎也将端亲王拉入了回忆之中,他仰头望着御书房的天花板,眼中尽是复杂的情绪,轻轻点了点头。
十七年前,皇城大内,先皇撒手人寰,目不能瞑。
弥留之际,他挣扎嘶吼,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虽然声音轻微无力,但落在当时每一个人耳中,却掷地有声:
何时为人,何处容身。
……
临海城外,黄庙。
相传这里原本是大齐国久负盛名的佛寺,后来灵神宗崛起,将境内所有宗派、世家等全部赶尽杀绝,将齐国彻底变成掌中之物,这里也就逐渐败落。
原本的佛舍庙堂,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朽木枯草。
一块破碎不堪的石碑上,一身麻布衣服的元子昂正躺在上面,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杂草。
望着天上刺眼的太阳,他的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丝兴奋。
这算是自己有生之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出远门!
从前,自己走的最远地方,就是同母亲、二叔等长辈,去凌云郡宗族祠堂祭拜先祖。
记得那个时候,西郊大营的军士,把自己与母亲的马车围得如铁桶一般,撩开窗帘看去,映入眼帘的不是沿途的风景,而是数不清的黑甲骑兵。
即便现在想来,也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与那时相比,自己此刻沐浴着阳光,呼吸着清风与花香,耳边回想着清脆鸟啼,倒真是自由自在!
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元子昂双眸朦胧,脑海里产生了个念头:
如果有机会,能去见识齐国之外的天空,那将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啪!”
还没等元子昂细想,一个厚实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处响起,他起身望去,却是一个黑色的包袱。
“快把衣服换上,换好了就上路。”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元子昂眉头一皱,立时转身看去,却见到在自己的身后,如凭空出现一般站立着三个人。
这三个人,两男一女,皆穿暗紫色劲装,衣领处绣有亮金色梅花花纹。
一人为首,模样看上去三十出头,腰间系雪白玉带,无数宝石点缀,尤为醒目,他眉眼如剑,锐利无比,负手于后,颇有气势。
身后一男一女,男子年轻俊美,目光黯淡,身后背着一重一轻两柄剑,垂手而站;
女子面纱拂面,一双秋瞳明媚动人,身材修长,婀娜多姿。
“三位是?”
初次见面,元子昂也不敢轻易相信对方的身份,便出言试探道。
为首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牌,直接扔向了元子昂。
元子昂反应够快,飞身接住了玉牌,低头望去,玉牌的中央雕刻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绣球花。
看到这朵绣球花,元子昂心中的警惕顿时消了去。
只要笃笃的身份没有暴露,那么,她在明月坊花名的意义,就只有自己知道!
“我们是保护姑娘安全的梅花卫,依姑娘之命,特来保护世子。”那名唯一的女子开口说道。
“有劳各位了!”
元子昂飞快上前两步,面色恭敬地作揖行礼。
背双剑的男子微微转身,木讷地点了点头,有些僵硬地挤出了一丝微笑。
而那为首站立的男子却依旧负手而站,他前踏了一步,说道:“我们的名字,你没有必要知道。”
元子昂点了点头。
“有件事我也希望你清楚。我们是姑娘的人,不是你的人,姑娘的指示是让我们保护你,但是我们不会接受你的差遣!”男子盛气凌人的说道。
“在下明白。”元子昂微笑着回应道。
本就是自己有求于人,这样的距离感,倒是让自己更加舒服自在。
“你最好明白。”
男子双手交叉于胸前,继续说道:“还有些事情我需要事先说清楚!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但是只会暗中保护,没事别来烦我们!
而且,虽然姑娘是交代我们来保护你的,但是我们也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别指望我们会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元子昂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回应。
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道:“前面有辆马车,是姑娘特意安排的,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就直接去马车那里,我们会在后面跟着。”
元子昂听罢,捡起了身旁的黑色包袱,向着三人微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便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望着元子昂的背影渐行渐远,那名唯一的女子悄悄走到男子身边,轻声说道:“大哥,姑娘临走前交代的,好像不是这样……”
男子回头瞪了女子一眼,道:“怎么,一个世俗人,难道真要我对他礼遇有加不成?”
女子听罢,眉头一皱,道:“可是,大哥,姑娘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寸步不离的保护他,可你刚才……”
男子冷哼了一声,道:“姑娘当局者迷,可我清醒得很!现在我们待在齐国已经半年,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甲越宝树’的消息,万一真的到了与城主约定的时间还一无所获,不光是姑娘,就连婆婆恐怕也……”
说到这里,身旁的女子不禁拍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而待他扭头看去,却见到女子亦是铁青着一张脸,满是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而那背着双剑的男子,此刻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双目呆滞地望着天上,饶有兴趣的盯着一只飞舞的蝴蝶,时不时的还露出几分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