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事起 第二节 复仇(八)
我忽然发觉有外人在场,便轻轻放开冰儿,让她坐在我旁边,我们与白狐相见罢了,我看不清白纱下他的表情。他一开门,便进来一队白衣卫兵,把尸体抬了出去。
“今日真是狼狈,多仗二位垂救!”他谢道。我便说:“公子不必拘礼,叫在下来千户有何事,还请公子讲出来。”
他摆摆手。“不是我要见你,是城中墨韵小姐要见你。”
我脑袋一蒙,这城中的少年才女,五岁作诗七岁作画,貌美绝伦,是郡中乃至国中万千少年的心之所向,扬笺的青梅竹马,她要见我做什么?我后背一凉,扭头一看,果不其然,冰儿快用眼神把我给吃了。
“司马仲桓,你是不是在外面……”
“乐夫人,不必多疑。墨韵小姐的尊父前些日子被宦官害死,现在她为了报仇研究了一些攻城器具的图纸,对攻打千户及其他城市大有裨益,希望能帮上忙。”
“呼。”我和冰儿长吁了一口气。若他再晚点解释,恐怕我就没命了。
“另外尚有一点小事儿日后要办,在下就先告退了。在此谢过将军、夫人救命之恩!”他又拱手,我们还了礼送他出去了。回来之后,我又点起烛灯,清理了血迹,擦净了戟,把它靠在一边。我刚刚忙完,她便让我坐下。“现在可以告诉我他们的故事了吧。”她对刚才的事绝口不提,却聊起别的来。
“嗯,当然。不过,不可以告诉扬将军。”我轻声说。
“那我可以告诉姐姐吗?”“呃……行。别让她往外说就行。”
我把这个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讲完已是亥时二刻。她听得珠泪轻弹,一个劲地给我鼓劲:“加油,一定要帮他们,一定要成全他们啊。”
我一笑。“我尽量吧。”“那我们明天做什么?”“不如白天我带你们转转吧,怎么帮我还没想好。”
她吹熄烛火。我寻思要休息了,正要闭眼,忽然一种重量从腰部传来,有个人坐在了我身上!
“还没想好,你也太心不在焉了……”她的语气有点奇怪。“说吧,想让我怎么处置你?”
“你想怎么处置我?”我不禁笑了出来。
我们在司晨的公鸡报晓之声中醒来,便洗漱穿戴完毕,与扬笺会合了,出了大成传,在这千户城中闲逛。到得一处市场的尽头时,却突然下起雨来。我们忙上马狂奔,不知过了多久,才算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屋檐,已是浇得如同落汤鸡一般。
雨中之景,亦甚是凄凉。雨打黄叶,被冷风吹起,又带着一身冷雨,最终无力地归入尘泥。
我长叹一声,身旁扬笺却摇摇晃晃走出两步,打怀里掏出笔来,就地砚了墨,提笔便在人家墙上写:
无心行
君不见,
一方明月一江水,
我自独思难成眠。
君不见,
一思迷乱一生憾,
收剑入鞘莫问天。
平底惊雷寰宇震,
风雨不动安如山。
怪哉今日意志昏,
缘何无伤步蹒跚?
吾可力拔山,
虞兮虞兮泪涌泉。
骓兮可不逝,
东乡大泽何盘盘。
世皆言余失所与,
一丝执念实难断。
渺渺予生悲寂寥,
孤魂迟迟望霄汉。
观前路,
愁云暗,
知己该向何处寻,
唯往酒中祭清欢。
写罢,他还署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一首词下来,一气呵成,文不加点。我心中称奇,自从太中序中,也没看到谁有这样好的文笔。扬笺坐在雨中,放声大哭。我们知他为何心痛,又因此读懂了这词,一起去劝他,扶他回房檐下等雨停。我们都明白,他等的不仅是雨停。等到雨真的停了,我们便驰回大成传,洗了个热水澡,早早躺下休息,等墨韵来。
约莫戌牌时分,有人敲门。我从梦中醒来,悄悄开了门,见一位少女穿着青衣立在门口,深深对我道了个万福。我忙还礼,问:“小姐何人?找在下何事?”
我过去叫醒冰儿,又叫醒扬笺,跟她走过几个房间,到一所大房间前。我让扬笺在门口等时机,领着冰儿进了房间。进去以后,见一少女穿着白纱,坐在正中。见我们起来,她很快起身施礼。“小女子墨韵,请多关照。”
我一脸疑惑。“小姐可是要投军?”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家父前日死于宦官陷害。听闻将军有意攻打千户,特来相助,献攻城器械图纸,兼报父仇。”
我抬头看了一眼,明眸皓齿,双眼脉脉含情,不愧是绝代美人。可惜与冰儿相比,不客观地,还要略逊二分。
我便问道:“不知图在何处?”
墨韵摆摆手,芙蓉便取了一叠卷轴。我依次打开来看,见是攻城台和冲车的几处改进方案,看上去还不错。我拜谢了,却发现,最关键的核心部位图纸不在。
我笑道:“少了一张。”
她也笑着:“是少一张。”
这一张想是藏起来了,而且别有用心。我便试探着问:“不知小姐需要些什么?”
她不言语。冰儿怼了我一下,我立马会意。“先不谈这个,我夫人有话要告诉你。”然后,我拱手退出房间,小心地掩上门,而后和扬笺一起在门口偷听。
“墨小姐,你在郡中可有家室?”
屋里传来一阵笑声。“韵年仅十六,姐姐何来此话!有人追求不假,但都看不上眼。”
“是不是有什么忘不了的人?”
一阵沉默。我替扬笺捏了把汗。
“有。”我往左一甩头,扬笺已然热泪盈眶。
“现在不是时候!”我一把拉住扬笺,否则他就要冲进去了。
“我和秀儁只是战场上认识的,没有什么故事。有时我也羡慕你们……”冰儿在有意无意地引导她移开注意力。
我再次拉住扬笺。“扬将军!小不忍乱大谋。她如果没消气,你就进去,岂不自讨苦吃?待我们探明她的口风,你再进去也不迟。”
“四将军,在下太煎熬了……”
我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放开了手。“你进去吧,后果自负。”他的感受我明白,且也曾体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