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疯狗
炮击一直在持续,整整有一个钟头的时间。从最初的紧张,赵原也变得有些麻木了起来,只是心里仍然在咒骂着这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也不断的给自己打气。少校曾答应给他们补充十五个民兵,这时也到了,却只有十一个人,有四个人在炮击中伤亡了。十一个人中有老有少,普遍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有参加过战争的老兵吗?”沃卡拉问道。
“我。”这是一个理着漂亮八字胡的五十来岁的老头,他的服装一丝不苟,胡子上染满了一层银霜,挺着胸脯以一个标准的立下姿势走出了半步,手里拿着一杆上了刺刀的步枪。
“什么战争?”
“1916,1918。德国人、白匪军,都打过。”
“布尔什维克?干过什么?”
“是的。步枪手,也干过重机枪副手,还干过骑兵。”
“不错。你跟着捷尔夫斯基,掩护他。”他一指赵原,“你们三个人一组。”
“你们三个,救护组。”余下的十人中甚至还有三个妇女,沃卡拉没有把她们编进战斗小组。其他的人男性,编进了另外几个突击小组与投弹小组。
“犹太先生,你还是老本行。我再给你两个人。”犹太先生有着一双修长灵敏的手指,正在用一个玻璃瓶制作着什么,瘦瘦的脸藏在钢盔下只有一副闪着反光的镜片显得令人注目一些。
“尤里。”沃卡拉最后点到名的是尤里,这是一个躲在最黑暗角落里的弱小少年。有着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眼珠,如果不是他的皮肤白的渗人,以及尖尖欧式下巴,没准会把他当成东方人种。他似乎喜好黑暗,当他从角落里站出来的时候,赵原甚至没有发现过那里有过人迹。
尤里起身的时候冲着赵原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他的犬牙特别的发达,狼牙似的突兀的展露在嘴边,就象一条向你示威的狼狗。然而他的脸上却挂着腼腆地笑容,赵原隐隐感受一股阴暗的气息,勉强笑了笑却移开了眼睛。
“怎么样?”沃卡拉摸了摸尤里的黑发问道,看得出两人的关系十分的亲密。这无关基情,沃卡拉就象是父兄般的对尤里有一种特别的关切。
尤里的黑发就跟抹了油似的光滑,他的脑袋不算大,还不够沃卡拉的张大的手掌。
“还行。”他摇了摇头说,“那个中国人,很奇怪。”
沃卡拉的眼睛转而看了眼赵原,又问道:“怎么了?”
“我不知道,说不清楚。”尤里微笑着补充道,“应该教他怎么用武器,不要轻易让他死了。我有一种直觉,他不一样。”
说完,尤里转头朝着赵原的方向又是露牙笑了一笑,又回到了最黑暗的角落里。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有人背来了一袋的黑面包与干腊肠,还有一桶的干菜汤。赵原分到了四分之一条面包和两条腊肠,菜汤是公用的,但他没有杯子和碗。捷尔夫斯基告诉他,可以到死人身上找。不过这个时候,他只能用桶来喝汤。
“还有吗?”他朝捷尔夫斯基问道。
“一次不能吃太多,如果不想撑死了就该停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是你说的那种情况。我的食量在增加,一直都在增加。”
“一线战斗人员的定量,每天……”
“再给他一条面包。”一个细细的声音从黑暗处响起,打断了捷尔夫斯基的话语。说话的人就是尤里,他的声音有些尖细,配合着苍白而细腻的肤色,也许会有人以为他是个女孩。
捷尔夫斯基看了沃卡拉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后从勤务兵的布袋里抽出了一条面包递给了他。随着一整条的面包的补充下肚,赵原终于觉得肚子踏实了一些,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再一次体会到饥饿是如此的折磨人。
“希望你的胆量跟你的胃口一样的大。一会记得我说的话,注意观察我的侧后方。不管是向前还向后。”
“哎。”
“说‘是’,士兵!”
“是!士兵!”
捷尔夫斯基的脸上轻轻的抽搐了一下,他有些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来,或许这个对疫苗产生了免疫的东方人是个木头似的白痴?
天色几乎就要全黑了,透过半塌的屋顶,能够看见曳光弹在天空上飞来飞去。照明弹也开始升腾了起来,照得房间里明一块暗一块的。士兵们纷纷把没有吃完的食物装进口袋或是粮袋里,赵原感觉肚子又有点开始发慌了。这让他很担心,希望不是因为穿越后得了什么怪病。
他更奇怪的是,这些普通战士的体力远远不如地堡里那些注射后有志愿者,为什么上尉他们似乎更看重这些普通人?
“同志们,准备出发。”沃卡拉把最后的一截面包塞进嘴里,他整整吃了两条半面包,节约的话这几乎是半个班士兵的一顿口粮,却没有人觉得奇怪。连队里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民兵们脸色铁青,哆嗦着把枪背上了肩。
“捷尔夫,志愿者们不和我们一起行动吗?”
“你也是志愿者!”捷尔夫斯基没好气的回答道,这个好奇宝宝似的副手让他有些无奈。
赵原拿起属于自己的手榴弹和弹药包,沉甸甸的手感让他仿佛增加了信心与力量,他紧紧的跟在了捷尔夫斯基的身后。
“你叫什么?”他身后的老民兵冲着耳朵喊道。
“赵,你呢?”
“久加诺夫!”老民兵的嗓门有些大。这并不是因为他耳背,只是因为当他们走出房门时,一轮呼啸的炮火正从头顶掠过,在几百米外翻卷起一团团的火焰。如果不大声说话,根本听不到什么。
在走出不远后,三十多个志愿者空着手,红着眼珠,就象涌动的浪潮从另一条交通壕汇合了进来。他们几乎没有说得上的秩序,一个推着一个,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着什么。有的人嘴巴已经淌下了长长的口水,有的人的鼻子里呼出了阵阵的咆哮,有的人痛苦的抠着额头,几乎要把脑门挖出一个洞来。如果不是一个神父在那样如同传销首脑似的竭斯底里的在呼唤着什么,这帮人老早就爆了棚。
黄昏后的夜空已经被烟与火染成了暗红色一片,看不见星星,只有拖着长尾的弹头在掠过。斯大林格勒的街道笔直而宽大,但此时几乎都只有了原本的一半大小。街道上遍地都是破碎的砖石、烧透了的车辆,除了少数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楼房还能余下一个轮廓外,其他的房子就象被巨人踢踩过的玩具似的,扭曲、坍塌成了一个个奇怪的模样。水泥路面上炸开了这样那样、深的浅的坑,把水泥块抛得到处都是,遍地都是黑乎乎的一片,血与泥混杂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褐色调。
所有的木材都已经燃烧的只剩下了灰色的炭烬,横在街面上的只有铁皮、钢架。漫天飘舞着这样那样的灰烬,活象一个失火后的工地。地上隐约还有一条有轨电车的轨道线,远远的伸向远方。一辆坦克趴在了轨道上,漆黑的铁壳子仍旧在往外面吐出黑烟与火苗。
穿过断续的交通壕,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口上用砖石瓦砾堆出一条长墙,把两边的残垣连在了一起。残垣的外面,是一大片开阔的废墟,除了几截不过半米高的墙根,只有一地的零碎。一波炮火掠过上空,袭向远方,传来隆隆的滚动声。
神父已经难以控制骚动的人群,他大声的喊道:“上尉,我控制不住了!”
“那就开始吧。”沃卡拉一抬手,手表已经指着六点四十九分的时刻。
神父开始收取十字架,没了十字架后的志愿者们更加的易怒和不可控制,只能用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强制着自己的**,就象是一只只套在绳上的疯狗,伸长着舌头撑着地爆发出低沉的呜咽。
赵原解下了自己的十字架递给了神父,却没有感到什么不适的地方。神父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用十字架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说:“愿主保佑你。”
也不知道是哪条疯狗最先挣脱了绳索的制约,他一下子就象一条真正的疯狗似的,以着肉眼难以追赶的速度扑出了长墙,一下就消失在了黑暗中。然后,带动着余下的三十几个人齐齐的爆出了“乌拉!”的喊叫,他们几乎是四肢着地的沿着沟壕、瓦砾、墙洞、长墙,风一样的跳跃着窜了出去。
人们用着复杂的目光看着这些不知该称为人类还是动物的怪物,神父把十字架贴在额头上,闭着眼睛喃喃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赵原的目光有些发呆,双手不断的握着拳,松开,又握上。他终于明白,自己注射的那一针,是什么样的玩意儿!也明白了为什么不进行联合行动,因为这些发了狂的士兵,根本就没有应有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