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慢慢消失的记忆

第110章 慢慢消失的记忆

高阁庄里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的杂事很多,无非就是柴米油盐,吃喝拉撒。这几年却越来越平静,平静到使人压抑而神秘。

大歪和二邪死后,崔万山疯了。先是死了婆娘,不长时间又死了爹。如今大歪二邪也死了,这还让人怎么过?大家都心疼并同情,但是连最熟悉的人也不好劝他,不知道该说啥。节哀,为啥节哀,遇到如此的不幸怎么节哀?

那天在和合街上,崔万山对贾和尚说,这个家早就应该还给恁了?没有人出来劝他,因为实在想不出如何劝。

疯癫的崔万山跑了,然后贾和尚和高若梅接管并住进了崔家,这事诡秘让人想不通原委。

开始庄里崔姓人只是觉得很没有面子。几天后崔家人就意识到,这可不是只关乎面子的问题。

凭什么让个外来户住进并接管了崔家,而这贾和尚和高庄主什么关系?好听点是大舅哥,难听点说翁婿也不为过。

贾和尚在高阁庄落户,他根本就应该算是高家人。高家人接管崔家事务又算什么?高阁庄从此真的姓高了,让崔家人脸往哪儿搁?这高家也太欺负人了吧。

崔家人聚集到一起准备向贾和尚讨说法。

有人建议直接去找庄主高邈,但有人提出这是崔家的事,和高庄主无关。找他反而成了高家的事,反而不好。也有人提出异议,当时疯疯癫癫的崔万山走时可是说过要把这个家给贾和尚的。很多人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可是,那时万山已经疯了,说的是疯话,怎么可以当真?嗯,是啊,怎么可以当真。

这事总要有人出面先去找这贾和尚探探口风。

崔家陆续有人去过他家,但都吃了闭门羹。这就不像是崔家。万山家大白天什么时候关过门?现在家里仆从都是挤进挤出,然后匆匆关上门。

看来,贾和尚是心虚了。

崔家人更加理直气壮。

于是让黑太岁去找贾和尚。

黑子回来后,一个劲儿拍自己脑袋,他说,奇怪,贾和尚知道俺小时候做过的所有事,包括只有俺和万山二人不曾对外人说的话。贾和尚就是万山。不,他说他是万仞,和俺从小玩到大的万仞。

他又使劲拍自己脑袋。但西天寺里的那人又是谁?

黑子也疯了吧?贾和尚怎么就成了崔万山,怎么又成了万仞?哦,记起来了,崔万山有一个不到满月就死了的哥哥,叫万仞。

崔家人没有了耐心,这年头借尸还魂也听说过,装神弄鬼的事情多了。但这是崔家。到这里撒野,简直就是拿松树叶擦屁股——找不利索。

那就按照高阁庄的规矩,少废话直接动手,武力解决问题。

崔紫剑和崔名刀一起去兴师问罪,准备往外赶人。

庄里的事怎么能瞒过高家?

高霜降和高寒露急急赶到时,却见崔家的新主人贾和尚正拉着崔紫剑和崔名刀的手往门外送客。

三人客客气气,似是多年的老友。崔紫剑和崔名刀说,高家就是崔家,崔家就是高家。贾和尚,其实是万仞,万山不出满月就死了。从今天开始不要再提这事。

不会吧,没出满月死的是万仞,而不是万山。

崔紫剑瞪眼道,不得胡说。

崔家主人变了。做了多半辈子丫鬟,行事大大咧咧的满月也好似换了一个人,再不是什么都往外说的大嘴巴。

人们甚至从她那张坑坑洼洼圆脸上看到了从没有出现过的羞涩。

她出门不再风风火火,走路还是匆匆的,可谁都能看出脚步里的轻快。仿佛她那榆木脑袋开窍了,人一下子变的伶俐。任谁逗她说话,想从她嘴里套问些事都很难。偶尔提起高若梅时满月总是一口一个少奶奶的叫着,透着亲热。

有人问起白静,她说,俺就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不管主人是谁,对主人好还有错吗?几天后,有人再问白静,她回答更干脆,白静是谁?

唉,女人水性,下人更是贱货,这么快就忘了旧主。

有人对满月的做法表示理解。其实也很正常,在新主人面前天天念念不忘旧主人,谁也不会舒服。

但管家崔矮子知道这只是庄里人的臆断。不是下人不想提起旧主,是他们真的把旧主一家人给慢慢忘了,而且他发现自己也正在慢慢失去对旧主的记忆。

这才是最诡秘的。

崔矮子记得,万山出走后,他天天夜里梦见万山和他的儿子大歪二邪。有时夜里会哭醒。

新主人到来后,只是简单收拾一下,就住进来。夫妻二人很自然就住进了白静和崔万山的屋子。金童玉女住进了大歪和二邪的屋。甚至房间内所有物品都原样摆放。

诡异的是崔矮子梦越来越少,甚至第二天醒来再记不清做过什么梦。他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家里人包括一切都告诉他,这个家从来没有出现过崔万山一家人。

他害怕起来,怕忘记。于是偷偷捡几样不起眼的物件,比如崔万山看过并在上面题写了自己名字的书,他给大歪和二邪小时候做过的拨浪鼓和陀螺。他小心翼翼用油纸包裹好,装进匣子,埋在院子里。

他问过自家婆娘,还记得万山吗?婆娘赶紧制止:你疯了,万山不是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去陪他因难产而死的娘了吗?在万仞面前可是不要提这事,免得他伤心。

但他记忆深处有个声音提醒他,崔万山曾在这个家存在过,他还有两个儿子,叫什么来?他竟然记不清了。

在庄里人眼中,崔矮子也不像过去一样趾高气扬昂头走路。现在他也静悄悄低头走,嘴里还经常嘟嘟囔囔。

一天,他扛着一捆比他还要粗壮的柴,正茫茫的往家走。直到崔明刀喊第三声,他才站住脚。

看看周围没人,他走近并压低声音对崔名刀说话:“二大爷,太奇怪了,贾和尚说他是崔万仞,从小就在这个家长大。万山没出满月就死了。二大爷,你还记得万山吧?后来我一直想,其实没出满月死的是万仞。在这个家长大成人的是万山。”

他絮絮叨叨继续说:俺明明记得家主是万山啊。可是现在家里其他人都把老主人一家忘干净了。俺不跟他们犟,就直接去问了贾和尚。俺说他是后来到了崔家。可是他对这个家里过去发生的事的细枝末节,他知道的比俺清楚。家里不便和外人说的事他也知道。他还知道俺小时候的事。可俺足足比他大两旬,二十四个年头。二大爷,恁老也知道老主人崔长青是个锯嘴葫芦,他根本就很少说话。贾和尚如何知道俺小时候的事?俺想的头疼,他叫俺别多想,回屋休息。

崔矮子苦笑摇头:俺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贾和尚精通咱崔家的功夫,俺是说他精通,不是一般的会。俺自信还没有人在俺面前可以假冒崔家功夫。贾和尚用的绝对是正宗崔家功夫,包括内功心法,里里外外的全是崔家的。俺记得万山自小就和俺对练拆招。万山的功夫可以说有多半是俺代替老掌柜崔长青传的。万山出手时的习惯可以瞒过别人,却无论如何也瞒不了俺。那套扇子功,是从崔家刀法、拳法,枪法里演化来的,其中有些招式是俺和他一起参悟的。

崔矮子声音有些颤抖:可是那天俺和万仞一搭手,就发现他是万山。多年养成的出手习惯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但骗不了俺。难道是俺真的记错了?看来俺是疯了。

崔矮子又使劲摇摇头,他瞪着惊恐的眼睛说:“但是在西天寺出家的那个人是谁?俺偷偷去西天寺见他,他也对俺说,贾和尚才是崔万山,他是了缘,了却一切凡间事的了缘。让俺听新主人吩咐,好好照管这个家。”

崔矮子抬手指着自己的脖子说:“二大爷,恁老仔细看看,俺脖子上有一道很细小的粉色伤痕。俺人长的黑,即使给人看都很难发现。若不是万仞对俺说起,俺也不知道这条伤痕的存在。”崔矮子不知不觉改口,不再叫贾和尚。

“俺让婆娘仔细看了,的确发现了围绕脖子一圈的伤痕。俺的脑袋似乎曾被人砍了,但怎么可能还活着?俺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崔矮子自嘲的一笑说:“家里所有人都说俺疯了,崔家少主一直就是万仞。俺是不是真的疯了。可是恁老还记得万山吧。”

崔名刀摇头,拍拍崔矮子后背压低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话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无法忘记,其实放松点儿,该忘掉的就忘掉,啥都别想,简单的活,挺好。”

“哦,俺要到祠堂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少奶奶的牌位。”

……

早上起床时,崔矮子隐约觉得浑身沉重,脖子几乎扛不动脑袋,像是得了风寒,他让婆娘给按揉肩膀和脖子。

然后咬牙起来收拾牲口棚,给牲口添了草料。他一边打扫院子,一边想昨天的事情。为啥人们都不记得老掌柜和少掌柜的了呢?

他偷偷问家里其他人,还记得万山吗?

所有人都怜悯的看他,然后摇头。

“万仞是贾和尚,贾王庄人,不是咱崔家人。他是高邈的妹夫?万山和少奶奶白静,恁都不记得了吗?两位公子崔歉和崔琦呢,还记得吗?就是大歪和二邪啊。”

没有人再理他。

他说:“不行,俺得去祠堂看看。那里有他们的排位。”

他到祠堂怎么也找不到关于白静和大歪二邪的牌位。可是他明明记得在祠堂里崔家人的排位中到他胸口高度靠近墙角的地方,挂着白静和大歪二邪的牌位,他们母子三人紧挨着。

他凑近墙壁,仔细观看,从墙壁的颜色能分辨出曾挂过三块木牌。

他还记得白静是疯掉了,大歪二邪死后,崔万山也疯了。可是这些事,他记得,和庄里人说时,为啥所以人都不记得?

他猛然想到,为啥不去坟园地看看?那里应该有白静的坟。白静死后出殡是他抬的棺材。

那是崔长青为自己准备的上好棺椁,是他上山亲自砍伐的上等木料。白静的死,崔长青悲痛欲绝,他把自己的棺椁给了白静。

那口上好的棺椁太重。他个子矮,所以是最低点,最吃力的点。抬棺椁时,他最费力。

“破鼓众人捶”。崔长青当家时,那时他崔矮子多威风。白静当家后,崔家过的更好。他走在庄里和合街上从没有人敢对他不敬。所以他喜欢昂头走路,抬腿落脚嘭嘭有声。

可是白静出殡的那天。就要到坟地时,抬棺椁的另外三人发坏,突然发力将整个棺材的重量都向他压过来。当时幸亏他正踏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这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也是太低估了自己本事。他双腿发力,便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两个脚印也深深印在他心里,所以他才记起要去坟地里找白静存在过的证据。只要证明白静存在过,就能证明万山也真实存在过。

他到了坟地里,发现有一条用脚踩出的清晰的便道。

可是,他想了半天,突然忘记为啥要到坟地里来。

他颓废的做到一块石头上休息,看着周围自己踏出的杂乱的脚印。就在脚印的尽处,发现一块断成几截的墓碑。

他莫名的兴奋起来。

翻过一块块墓碑碎片拼接,赫然发现上面刻着“爱妻白静之墓”。

他大叫,他要把墓碑扛回庄里,给众人看看。他没有记错,家主应该是万山,崔万山。他高兴的跪到地上给白静磕头。

刚磕了一下,就发现在他两侧,土地在慢慢隆起,钻出两个人,金童玉女。

他跪着直起身,金童玉女围他转一圈。一条极细极细,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线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然后,他的脑袋就滚落到地上。

早上起床时,崔矮子隐约觉得浑身沉重,脖子几乎扛不动脑袋,像是得了风寒,他让婆娘给按揉肩膀和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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