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以退为进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东宫前殿,奕青与白隐并排而坐,奕青看着殿前的汐照问。
白隐偏过头不解地望向奕青,这语气里怎么有赶她走的意思?
汐照双手收并在身前,想也没想便请求道:“奴婢希望殿下与夫人忘记阿照真实的身世,依旧像从前那般将阿照当做下人。”
于汐照而言,心寒不过于天帝,她宁愿当一个身份扑朔迷离、不为人知的杀手,也不愿意怀揣一丝希望能变成真正的天族公主。
白隐默默向奕青传递眼神,示意他赶紧同意。奕青眼中闪过犹豫,这代表着他对汐照起了疑心,再重要的救命之恩,有时还是会比不过血缘之亲。
奕青眼神闪烁,汐照眼巴巴站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白隐到底心软了,忙从座儿上起身走到汐照身边拉着她的手安慰:“好,阿照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肯定如往常一样待你。”
说完看都没看奕青一眼,拉着汐照便要往外走,她害怕晚出门一步,奕青便会由怀疑转为忌惮,继而赶走汐照甚至杀了她。
不料只一瞬间,身后便传来奕青释然的声音:“你师父此刻已经回了迟梧山,你该去探望他。”
这话就相当于接受了汐照的新身份,白隐不自觉笑了,汐照连忙跪下谢恩,奕青表现出少有的冷漠,嘴唇微勾,意味深长地对白隐说:“夫人还是怨我想利用水神的事,对吗?”
两人看着彼此的脸庞,他们之间是无比亲近的夫妻,可奕青却拐弯抹角地利用白隐。先是利用悬机阁调查汐照,接着直接提出让夏炎间接为魔族进言。白隐从这两件事得出奕青恐怕不仅是个坦荡正义的翩翩公子,细细想来从和亲之前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维护自己的利益。而且他有他自己的一套说辞,白隐越发感到他的那些“肺腑之言”是为了掩盖一些深刻的、自己尚不能触及的事情,因此方才她才为汐照担心,一瞬间害怕奕青也如那些凉薄之人一样,无用者皆可杀。
白隐没有接他的话,拉起汐照转身就走,留下奕青一人脸色难看地留在殿内。
负气离开前殿,一路上汐照都在劝说白隐:“夫人消消气,殿下不是说了接纳奴婢了吗?”
“你啊,”白隐点点她的鼻头,“你是没受过别人的好,才会觉得奕青对你的好弥足珍贵。我从前那般受天帝重视,结果不还是落了个被无情抛弃的下场?当然,你感激他们对你的救命之恩和栽培之恩也无可厚非,只是换做现在我,我宁可狼心狗肺,也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汐照无话可说,她明白白隐的心情,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每个人对黑白的衡量方式都不同。
“你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好好如往常一样即可。若殿下为难你,你便同我讲。”
白隐对汐照的态度由从前的猜忌转变为了可怜,又感叹她的忠心,觉得这样的人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伤害。
汐照郑重地点点头,看向白隐的眼神充满感激。
东宫后苑直连魔族后宫,而前殿正好与魔帝上朝、处理政务的伏魔殿相对。白隐与汐照刚回到后苑,便看到蜀禾疾步而来,她身后没有跟随任何侍从宫女,独自一人冷着脸急匆匆往前殿的方向赶去,中途正好与白隐撞个正脸,可蜀禾像什么都看不见似的,从白隐身边擦肩而过,眼神都没有停留。
“大公主留步。”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白隐下意识地叫住了她,只是嘴比脑子略快,将蜀禾叫停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蜀禾原地停了一秒钟,接着转身露出厌烦的神色不耐烦地问:“何事?”
“公主殿下这是要去往何处啊?”实在找不到话,白隐只好明知故问。
蜀禾几乎是忍着性子甩出一句话:“与你何干?”
好吧,都怪自己多嘴,没事儿找什么嫌啊,于是欲垂首致歉,这时脑中突然闪出一个灵感,急忙叫住即将离开的蜀禾:“大公主可是想要找太子殿下探讨妖族求亲之事。”
蜀禾原本眼神凌厉满脸厌恶,听到白隐的话,眸中闪过一丝犹豫,侧过脸试探性地问:“你怎么知道?”
白隐摊摊手,露出笑容:“当前魔族首屈一指的大事便是妖族向公主求亲之事,不难猜到。”
蜀禾挑眉,不屑道:“那此事也与你无关,你不必在此奚落于我。”
“公主此言差矣,”白隐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我是想帮你。”
“哼,帮我?”蜀禾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当年败坏魔族的是你,之前抓捕贺诚的也是你,现在你说要帮我?灵神大人,我可受不起您的好心。”
白隐最大的特点就是心理素质过硬,对蜀禾的冷嘲热讽完全免疫,毫不在意地说:“那公主此刻去找太子殿下要干什么呢?左不过是想说服殿下为您说话,拒绝令狐幽的非分之想。可依您自己对您兄长的了解,他会如何回答?”
蜀禾的眼神逐渐变得动摇,开始不自觉地向下瞥。依据奕青的脾气,她就算哭天喊地,奕青最多也是恳切安慰,为了顾全大局不会一口答应的。
白隐与蜀禾都知道,说实话,蜀禾也不晓得能不能说动奕青,此刻也是心乱如麻。
肉眼可见自己的话见了效,白隐趁热打铁:“因此大公主与其找殿下谈,不如与我谈谈。我曾帮助天庭六公主躲过与魔族和亲的命运,说不定今日也能帮您一把。”
蜀禾狐疑地看着她,不确定地问:“你会有这么好心?”
白隐答道:“魔族好不容易与天族短暂交好,我是天族人,不想看见有第三者插进来破坏两族难得的和平。”
说是为了她好蜀禾自然是不会信的,只有上升到利益层面才会有可信度。这纵然有些无情,却十分奏效,蜀禾听了语气果然缓和不少,难得平静地问:“你想怎么帮我?”
白隐将蜀禾请进室内,命汐照备上好茶,挑了个一眼便能看到外面好风景的视角请她坐下,亲自为她添满一杯茶,这才慢慢开口说:“求亲之事我深入了解过,令狐幽是害怕神魔两族交好会对他不利,这才想出和亲之策,欲炮制魔族之法保全妖族的地位。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当今局势,魔族是不会答应他的。”
“那天庭呢?他们会吗?”蜀禾现在面临双重忧虑,情急之下语气都变了。
白隐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很难说。不过家兄水神夏炎在天庭任高官,我可以修书一封请他向天帝进言拒绝令狐幽。”
“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没有。”白隐无所隐瞒,直言相告。
蜀禾以为她自信满满把自己叫过来是有了万全之策,她满怀期待而来,得到的确实一句没有把握的答复,当即有种被消遣了的感觉,语气立时变得咄咄逼人:“那你把我拦来做什么?听你纸上谈兵吗?!”
“大公主误会了。”白隐急忙解释,“今日白隐请公主来是想向您摆明我的态度,我嫁到魔族,是向着您与殿下的。我能让兄长向天帝进言,其实冒着一定风险,天帝多疑凉薄,稍有不慎,便会怀疑我和兄长串通魔族。”
这话算得上真诚恳切,蜀禾心里也清楚白隐到底没有在实质上害过她,贺诚的事……白隐也没有过错……其实她没有怨恨白隐的理由。
“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隐说出了最后的目的:“我想请公主稍安勿躁,暂时不要显露出对于和亲过多的情绪。”
“为何?”蜀禾不解道。
“恕我直言,公主刚刚摆脱与贺诚的纠纷,就又摊上了麻烦。如此,眼下沉默寡言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您现在若为了不去和亲而大闹,会惹魔帝陛下厌烦,他为了在贺诚的事上保全您,已经在天庭吃了亏。届时若将陛下惹恼了,难保他不会一时发怒做出对您不利的事。公主细想便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蜀禾点点头,终于觉得白隐有些话还是能采纳的:“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就这样无所作为,一直沉默寡言吗?”
“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取胜之道。您眼下安分守己,陛下便会觉得您很懂事,不给他添麻烦,对您的态度自然会缓和,也会自然而然地在求亲之事上偏向您、顾念您。”白隐洋洋洒洒又是一通,她的话至情至理无懈可击,按她的话做也不会损害什么,毕竟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坏的处境了。
蜀禾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洗了脑,连连点头称是。白隐又紧接着继续强调:“待陛下拒绝了妖族,我会立即修书给兄长,让他在天庭做好准备。”
“好……”
蜀禾就这样迷迷糊糊被白隐半道截了胡,迷迷糊糊地接受了她的提议,迷迷糊糊地回宫了。
白隐亲自送她出东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转身对汐照说:“这几日你多留心大公主的动向。”
“是。”汐照行礼后继续问道,“夫人真的接受了殿下的请求,要请水神大人为魔族说话了?”
白隐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转而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但我兄长不是在帮魔族说话,他是为了他自己。”
春天渐远,阁前的那棵桃树已枝叶繁茂,为白隐在仲春的骄阳下撑出一片阴蔽。一股没来由的冷风倏然吹来,几缕秀发被风吹起贴在额上,为白隐隽丽的面庞上增添了几分阴冷。